一
蓝玉等几名要犯处斩的第三天,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从山西奉旨驰还京师,二人没进家门,先来宫里拜见朱元璋。
朱元璋与皇太孙朱允炆坐了便殿。冯国胜、傅友德以大礼望上参拜完毕,朱元璋给二人赐了座位,说道:
“朝中生事,故宣卿等日夜兼程赶回京来。”
冯国胜、傅友德一脸肃穆,仰脸望着朱元璋。
“蓝玉聚众谋反,幸被锦衣卫访知,已于前日一并伏诛。”
冯国胜和傅友德心里咯噔一下,竟如此之快!
朱元璋沉着脸说道:“逆党欲趁朕二月十五出宫劝农之机,在路上伏兵作乱,弑君篡位,谋取社稷,情不容缓。”
冯、傅二人听了,再不能无动于衷,冯国胜应声说道:“陛下有险无惊,是朝廷之福,臣等之幸。”
傅友德也忙奏:“陛下屡屡化险为夷,是上天护佑,逆贼当败。”
朱元璋恨道:“蓝贼仗着几分功劳,一贯目无国法,骄傲自大,便是开国勋臣,亦不放在他眼里,这次身败名裂,为朝廷除去了一个害群之马。”
冯国胜、傅友德听出话中之意,虽然如此,一位功勋赫赫的重臣眨眼之间遭此下场,也不免心里黯然。
朱元璋不悦,道:“国家有难,才召卿等还朝辅佐清除逆党。”
想着路上同行的常升被迎来的钦差不容分说就逮了,冯国胜、傅友德听了,哪敢怠慢,忙施礼道:
“篡国谋逆,天理不容,臣等虽已年老,愿随陛下一同诛除奸佞。”
朱元璋方才转了脸色,说道:“二卿多年忠心耿耿,朕一贯倚重。”
二人听了,一起谢恩。
朱元璋指指坐在一旁的朱允炆说道:“皇太孙册立之后,朕加封二卿太子太师,二卿须不负朕望。”
二人在山西时已有耳闻,如今圣上当面封了,忙离坐叩头谢恩。
朱元璋又道:“二卿均是亲信,朝廷方才另眼相看。”
二人忙又拜谢了一回。
归座之后,朱元璋方说:“二卿既将边疆兵权交给晋王,如今还朝,尽可安心歇息一阵。”
二人点头称谢。
傅友德忽忍不住问道:“途中有钦差将同行的开国公常升拿了,莫非他也与蓝玉同系一党?”
朱元璋一脸沉重:“有朝臣弹劾,亦在蓝党之列。”
傅友德、冯国胜又是一震。胡陈党案好不容易过去,如今又出了“蓝党”,眼见得象常家这样的名将之后、勋臣之家也难保全,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头落地。二人跟随朱元璋久了,都领教过圣上的脾性,尽管受了这番抚慰,毕竟还是心事重重。两员老将毕恭毕敬陪了朱元璋一会儿,,看看圣上再没有别的言语,忙双双起身告辞。
朱元璋亦不挽留,只命他们好生歇息。
冯国胜、傅友德出宫之后,恰有锦衣卫指挥蒋瓛进宫,向朱元璋奏道:
“中军都督萧用是蓝玉手下的旧将,相跟多年,如今位列一品,握有军权,臣恐此人难以信用,只因其权势极重,每天又跟班上朝,不便在金殿上劾奏,故来奏明陛下。”
朱元璋觉得有理,沉思了片刻,道:“一并逮了。”
蒋瓛领旨,又奏:“臣访知都察院佥都御史范毅铭从詹徽伏诛后心绪不乐。”
朱元璋想起他那天在朝上的问话,沉思不语。
蒋瓛看着朱元璋,又道:“二人同在一府,共事多年。”
朱元璋想,詹徽孤高自负,范毅铭平时并不十分心服,况且以往范毅铭也曾屡承密旨,弹劾不法,本应知道感恩戴德,不可能因詹徽此败消极用事,便道:
“此人与詹徽不同。”
蒋瓛见圣上不以为然,忙谢道:“陛下明察,是臣多虑。”
朱元璋因蒋瓛屡献忠勤,抚慰道:“卿知无不言,理当奖勉。”
蒋瓛忙下跪谢恩。
朱元璋又就势降旨:“凡逮问之人,卿与刑部一同鞫审,务必究出所有蓝党。”
蒋瓛见圣上这样重用,志满意得,欣然接旨。
不几天,蓝党案犯纷纷入狱。先是那些在外地率兵的侯爷相继拿回,接着,朝中自中军都督萧用以下,又有几个带兵的重臣被揭发出来。这些人进了锦衣卫,便难得没有口供,由此又株连蔓引,线索迭出,中军都督供出了前军都督,前军都督又供出了后军都督,后军都督招出了左军都督,左军都督又扯出右军都督,五军都督府总天下兵马,难免与蓝玉有染,既然内外勾连,就有说不清的官司。朱元璋历来对兵权十分看重,自李文忠去世之后,对五军都督府的都督经常调换,怕的就是时间一长权威过重,如今见这些人盘根错节,与朝廷离心离德,将牙一咬,索性一并全都斩了。直杀得朝廷上武班稀稀落落,五军都督府人寂衙空,方才松了口气。这天,佥都御史范毅铭见朱元璋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忙出班奏道:
“臣有一事早欲奏明陛下。”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道:“卿即奏来。”
范毅铭先望上拜了,才郑重奏道:
“臣家有老母,年事已高,臣恐怕一有不测,悔恨终生,故乞允臣回乡侍母,聊尽孝道。”
朱元璋听着,好不突兀。以往从没听说过他家有高堂,怎么突然请旨还乡?冷冷问道:“卿老母年纪几何?”
范毅铭奏:“八十有三。”
朱元璋厉声问道:“这样高龄,先前为何闻所未闻?”
范毅铭蓦然一惊,只得道:“臣有罪。”
朱元璋见答得勉强,直将范毅铭盯了半响,问:“莫不是别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