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升见圣上已认定自己就是胡党,恨不得立时长出一百张嘴来,再也顾不得朝禁森严,君臣大礼,急瞪白眼地嚷道:“臣的确是奉了凉国公之命来朝奏事,绝无别的缘故。”
朱元璋顿时大怒:“大胆叶升,竟敢在朝上与朕强辩,还不拿下!”
殿前武士领了圣旨,哪管你是什么公侯,一拥而上,当庭把叶升五花大绑起来。
朱元璋又降旨:“押往钦监,都察院与刑部快快问明究竟!”
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詹徽、刑部尚书吕宗艺虽然还不明底细,忙出班领旨。
六
一连几天,朱元璋上朝必先问叶升的供辞。詹徽等人见朝廷要的急切,哪敢迟延,日夜鞫拷,终于把胡党口供问实。朱元璋早迫不及待,第二天便降旨以漏网胡党罪名杀了叶升。下朝之后,又将锦衣卫指挥蒋瓛召到便殿,说道:
“胡党漏网要犯叶升既已被杀,朕恐怕蓝玉在外面不明真相,卿差人赴四川军前将详情说与他知道。”
蒋瓛下跪领命。
朱元璋又道:“叶升与蓝玉是儿女亲家,叶升既与党案有染,蓝玉心中不安,也是人之常情,差人到军中后细细观察蓝玉的动静,回来一并奏明。”
蒋瓛听了,心里一动,忙谨慎接旨,却又奏道:“凉国公一向高傲,臣恐怕属下学说不清,误了大事,陛下圣旨中最好将详情说明。”
朱元璋点头。又问:“卿观凉国公其人如何?”
蒋瓛深知蓝玉近年十分受宠,连冯国胜和傅友德那样的勋将都被他遮了,其中不但靠了军功,必然还有太子那层姻亲关系。如今太子已经故去,皇太孙却是新立的国储,仍有靠山,圣上突然问及,有些勉为其难,半晌才壮着胆子奏道:
“凉国公屡立战功,臣以为不失为军中奇材。只是有时居功自傲,令人畏惧。”
朱元璋掂量着蒋瓛的话,想,既然像蒋瓛这样的天子近侍尚有畏惧之心,可知蓝玉在朝廷内外的行状。半晌却自说道:“朕亦知他的短处,然而近年国家有事,不得不用。”
蒋瓛连忙迎合:“凉国公是国家大材,陛下能用人所长,令臣仰服。”
朱元璋却又说道:“蓝玉多有劣迹,如今在外率兵多年,朕颇不放心。”
蒋瓛立即猜透了朱元璋的心思,开始盘算如何向属下交代这次差使的用意。
没想派往四川的钦差出朝不久,总兵官蓝玉报捷的快马就到了京城。原来,平叛大军击溃番兵之后,贼首月鲁帖木儿走投无路,已被蓝玉用计生擒。这个月鲁帖木儿心性刁野,武艺高强,在番部又颇有威望,况且降而复叛,已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朱元璋闻奏大喜,欣喜之余,想到多年来蓝玉每战必胜,比当年大将军徐达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不得生出爱重之心,当即降旨:
“蓝玉这次平定川西,生擒叛贼,为国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功劳可与漠北大捷相比,先赏宝钞五百锭,待还朝之后,再与其他将校一同论功行赏。”
这宝钞就是明朝的纸币,一锭折合五两银子,五百锭宝钞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满朝文武听了,从心里羡慕。
朱元璋又降旨:“既然叛乱已平,凉国公又多年辛勤在外,前往颁赏时即宣他还朝议功。”
吏部尚书詹徽听了,出班接旨。
朱元璋又道:
“册立太子时,曾给当时的开国勋臣加封荣衔,以示尊贵,如今皇太孙继立国储,也应加封有功之臣。”
百官以为有平叛之喜,必是为封赏蓝玉而设,齐声称是。
朱元璋方郑重宣旨:
“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有开国之功,后又屡建功业,宜加封太子太师。”
群臣没有料到多年赋闲的人也被封为上卿,又一想,宋国公、颖国公资格最老,此封也在情理之中,都等待下文。
朱元璋果然又降旨:
“凉国公蓝玉,开国前虽是偏将,然而近年来屡立奇功,积功最多,乃我朝后起之秀,宜加封太子太傅。”
此封才不出所料,百官暗自点头。朱元璋接下来又道:
“吏部尚书兼左都御史詹徽虽无鞍马之劳,多年来在朝屡献忠勤,政绩卓著,加封太子少保。”
以往,除了开国第一勋臣李善长之外,本朝荣衔从不与文臣沾边,如今詹徽步步高升,百官情知是近年来这位左都御史深受赏识的缘故。然而因为詹徽性情高傲,目中无人,也有人暗里不服,然而圣旨既降,谁敢多言!詹徽则心花怒放,忙出班谢恩。
过了两天,朱元璋才向皇太孙朱允炆问道:“国家册立储君,本该及时加封功臣,朕近来方谋定此事,你对这次加封有何感想?”
朱允炆迟了片刻才奏:“臣以为全无不妥。”
朱元璋又问:“文华殿上群臣对此事有无议论?”
朱允炆见皇爷再三垂问,由不得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那句话来。原来,当年太子在时,处事多与詹徽不合,朱元璋一贯尚严,多依詹徽的主张,久而久之,反迁怒太子懦弱,太子郁郁染病以后,曾对朱允炆告诫,称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实是詹徽。朱允炆自然牢记在心,此刻虽不敢说明,却也动了个心眼,奏道:“臣听说我朝除李善长之外,从没给文臣加封过荣衔,又偶尔听说詹徽一向高傲,多与同僚不合。”
这些朱元璋何尝不心知肚明,只是从这两句话里多少听出了皇孙的本意,却道:“区区荣衔,徒有其名而已,不必看得过重。”
朱允炆听了,连忙称是。
朱元璋又道:“蓝玉即将还朝,此人好大喜功,目中无人,倒须多多留意。”
朱允炆听出皇爷话里对蓝玉不满,如今却又加封此人,心里不解,嘴上只能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