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朱元璋正对着上林苑详图揣摩端详,忽奏燕王朱棣进宫陛辞。原来这次易立国储,朱元璋心事颇重,特意命燕王晚走了几天。朱棣以大礼参拜时,朱元璋见他一脸清爽,并无不喜之色,心中宽慰,赐罢座位,抚慰道:
“燕地乃元朝旧都,边疆要塞,朕将吾儿封到那里全是倚重之意,所幸近几年你屡建功勋,令朕欣慰。”
朱棣忙再拜谢恩。
朱元璋方问:“藩国乃朝廷的屏障,国家的基石,你久驻北平,可知民间对朝廷有何议论?”原来,朱元璋起自平民,称帝二十多年来对民心向背极为看重,每有地方官员来朝,必要询问当地民情,众藩王都是自己的至亲,他们的言语自然更加确实。
朱棣见父皇不止一次问起此事,当时心机一动,想起一桩大事来。原来朱棣在众兄弟间虽排行第四,却胸怀大志,颇有韬略。这次太子故去,朝廷易储,他在人前不动声色,却暗用心劲,果然赢得了父皇的好感。当储君未定时,宫里那些看风使舵的人见燕王这边走红,便来早献殷勤。可巧其中就有知道凉国公蓝玉临赴西北平叛前在太子跟前说那几句对燕王有妨碍的话的人,偷偷密奏给了朱棣,朱棣自然对蓝玉怀恨,后来朱允炆立为皇太孙,朱棣见自己继位无望,联想起蓝玉与太子原是姻亲,如今军权在握,深受朝廷重用,必然与选定允炆继位不无关系,对蓝玉更加耿耿于怀,趁父皇问话之机,奏道:
“别的儿臣也不曾听到,只听人说有的公侯横行不法,恐怕日后无人能治。”
朱元璋听了一震,问:“谁?”
朱棣既然成心劾奏,也不含糊,道:“凉国公蓝玉上回出兵漠北,**元朝宫人,回军喜峰关毁关强入,北平民间无人不知,都说此人目无朝廷。”
这些对朱元璋来说虽不新鲜,话从朱棣嘴里说出,仍然感到震惊。民间都已知道,可知何等恶劣。
朱棣见父皇听得仔细,又奏:“儿臣还听说蓝玉在军中私自提拔义子家奴,安插亲信,就连如今握有兵权的不少公侯都怕他几分。”
朱元璋静静听着。他象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刚要喘息片刻,忽然峰回路转,又望见了看不见尽头的路程,仍在等着他负重前行,令他歇息不得。他开始对一度生出的苟且念头深深自责。半晌,对四皇子说道:“朕积几十年的经验,深知非骨亲不可托以大任,你须细细体察朕将你们封在边塞的良苦用心。”
朱棣正用他那明亮的眼睛看着父皇,刚泛上一丝得意之色,此时忙下跪奏道:“陛下的深意,儿臣尽知。”
朱元璋注视着燕王,久久没有说话。
四
第二天,朱元璋强下病榻,挣扎着上朝。待百官舞蹈拜贺后,降旨道:
“朕不忍与百姓争田,宫南上林苑暂免筹建。”
群臣听了,大为惊愕。昨天还将户部官员召进宫去询问官家与苑内百姓换田的事,隔了一夜就改变了主张?因见圣上一脸凝重,不敢询问究竟,户部和工部官员只得出班接旨。
朱元璋又向:“川西情势如何?”
兵部尚书唐铎见问得是自己衙门的事,忙出班奏道:“总兵官蓝玉已遵旨率大军与番将接战,目下未传捷音。”
原来,前年蓝玉平定西北回部叛乱以后,一直在山西练兵备边。上月四川忽传警报,称番将月鲁帖木儿又反了,因为此人骁勇无比,常人难制,朱元璋又传旨给蓝玉,命他率大军星夜前往平叛。听了兵部的陈奏,朱元璋沉思了片刻,说道:
“西北临近北元,四川控扼西番,都是要紧的去处,均需增加卫所,巩固边防。”
唐铎称是。朱元璋又降旨:
“去凤阳宣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赴山西征兵,增建卫所。”
唐铎领旨退下。
过了两天,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一同来朝,进宫见驾。因见皇太孙坐在圣上的下首,拜见朱元璋之后,又拜了朱允炆。
朱元璋因二人年纪已老,又是有功之臣,赐了座位,问道:
“二卿在凤阳闲居,有何感受?”
冯国胜和傅有德对望一眼。冯国胜毕竟作了多年的亲军都指挥使,揣摸着话音,忙奏:
“臣身居朝廷恩赐的官宅,享用国家的俸禄,又有陛下钦赐的亲兵卫队依傍左右,竟是无比的安逸荣耀。只是享乐之余,常觉近年来没给国家尽尺寸之劳,空享富贵,心中不安。”
朱元璋见答得得体,道:“居功不骄,有过自改,方不失为明智。”
冯、傅二人听了,连连称是。冯国胜忙又道:“臣近年越发体会到陛下的教诲受益无穷。”
朱元璋才说道:“卿等都是朕的故旧,平日尽可安享太平,一旦有事,却要为国分忧。今命二卿赴山西募兵,增建卫所。”
冯国胜、傅友德先还以为有什么军机重事,见不过是平常的差使,怎谈得上‘分忧’二字!尤其是冯国胜从那年平定辽东以后,赋闲多年,今被派往山西募兵,更觉得无可不可。尽管如此,二人忙离座下跪,拜道:“朝廷委此重任,臣倍感荣幸。”
朱元璋又道:“西北是国家屯兵重地,二卿到时,命当地所有卫所均归二卿节制。”
二人听了,方才觉得受了些重视。又想,近年凉国公蓝玉多被重用,在西北练兵多年,如今赴四川平叛,莫非是为了这个缘故?
朱元璋忽又问:“二卿出朝后,朝廷用不用传檄西北各卫,晓谕此事?”
傅友德心地诚实,未加思索,奏道:“宋国公与臣统兵多年,西北各卫的指挥都曾是臣的部下,到时传达陛下的口谕,料也无碍。”
朱元璋听了,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