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已是二十八，眼看八月过完，这场雨还未停下来。
杨秋起&床下楼，却没有看见柜台后面的老魏，伙计昨日从邻县回来，却得了风寒，告了两天病假，在家休养，酒娘被叶鸣堂请了去，教他新买来的舞姬跳舞。
酒娘虽是多食人，却从小在长安城平康里长大，风尘生意做得心灰意冷，前途惶惑，又逢刘氏作乱，官兵肆虐，眼看长安城宁日无多，便连夜逃了出来，凭祖传的酿酒手艺在杨秋这里混口饭吃。
平日里大家拿她揶揄玩笑，她倒不放在心上，只有些浪荡登徒子，出言不逊，说些不堪入耳的荤话。她碍于生意，不敢给人家难堪，心头气苦只能咽在肚里，杨秋觉得过意不去，便对她不做约束，听说叶鸣堂新买的舞姬也是风尘出身，心想酒娘和她或能说些知心话，便由得她去，这几日说要赶工，都是忙到晌午才回来。
没了老魏的早点和絮叨，杨秋站在楼堂里一时呆立无措，思绪缱绻之际，蓦地又想起江蒙烟姐妹，不知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老魏哼哼哧哧爬上楼来，叉着老腰，长喘了两三出气，抬眼看见杨秋，叹口气道：“又死人了！”
杨秋瞧着老魏身上的皮坎肩，道：“这老天爷真作孽，瞧你这坎肩上都长绿毛了。”
老魏头一歪，瞧着左膀子上那一层细密的青毛，道：“谁说不是呢，今天起来觉得身子冷，把它从箱子底翻出来，哪想到潮得都长毛了。”
杨秋道：“我看店里人手还是不够，等过几天傻五子好起来，就让他们娘俩过来帮忙吧，那妇人又瞎又瘸，这日子想必也紧巴得很，我们这工钱比菜场要多一些！”
老魏点着头应下后，又把死了人的话接上来：“天津桥底下又捞上来三具尸首，掌柜的你猜是谁？”
杨秋凝眉道：“是谁？”
“两个是刘半声手底下做事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是黑鹄。”老魏道，“前两天这些人都还在咱们酒楼吃酒呢，今个捞起来都涨得像皮鼓了！”
“没打听是谁下得手么？”
“怎么没打听！”老魏话一出口，觉得杨秋是在奚落他，便抬眼瞧了瞧，觉得他似乎没有此意，便接着道，“谁下得手那还不是明摆着，黑鹄爹在世的时候，黑老虎的名头谁不知道，跟那十八亩园的牛不税俩人合伙，霸占了南市牛羊买卖，二十两银子的牛犊子，他都要抽成八两，江老爷子来了半年头上，那黑老虎大年初二去看老丈人，半路上就死了，牛不税靠了叶家公子，才保了小命，听说如今还是横行霸道。”
“你拉扯这么多，与黑鹄之死又有何关？”
老魏接下去道：“黑鹄说是跟赵大江有过节，大话小说罢了，听说昨个清早跟刘半声手底下那俩人去了洛河下游的咸皮帮，那咸皮帮贩运私盐，日进斗金，江老爷子在这上游把漕运一开，还不抢了他的生意，这些人凑到一起八成又琢磨着闹出点动静，让江老爷子不自在……”
杨秋道：“这洛阳城里威远镖局一手遮天，你往后行事说话都要当心……”
老魏一怔，终还是觉得杨秋刚才是在奚落他，便悻悻道：“我在旁人跟前哪敢胡说，就只跟掌柜的你说说。”
杨秋点点头，道：“酒娘怎地还没回来？”
“我刚去叶宅瞧过，她说那舞姬学得慢，要赶工，这两天都要教到晌午才能回来。”老魏话一转，道，“反正下午没事，掌柜的你不妨带上礼去西街老张家坐坐……”
杨秋一怔，还未想好如何推辞，此时楼下走上来一灰一白两个汉子。两个汉子都生得相貌周正，身材颀长，虽然身着灰白长衫，行囊简陋，但二人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英朗之气。
现在虽然不是深秋时节，但是连雨催寒，老魏已把毛坎肩穿在身上，但这两个瘦高汉子只穿了两件单衣，额头上却还铺着密汗，瞧他们不急不慢的样子，不像是匆忙奔波之人，却不知为何如此火盛。
二人刚走上二楼，站稳脚跟，老魏便迎上去道：“两位客官多担待，今日小店厨子不在，不能待客。”
灰衣汉子拿眼将后堂淡淡一扫，便径直在桌子旁坐下来道：“厨子不在，卤肉熟食切一些也可。”
白衣汉子将身上的细长包袱卸下，款款搁在眼皮底下，道：“只切牛羊肉便罢。”
杨秋迟疑道：“厨子不在后堂么？”
老魏拉过杨秋道：“咱们答应老张头过几天去坐坐，这都几天了，二姑娘可是拒了好几个媒人等着你哩，趁着今天不下雨，咱就过去把人看看行不？”
杨秋知道老魏与老张头关系实在，不想让他面子上下不来，便点头应下。
“那也不用两人都去，你在店里招呼客人，我一个人去便可。”杨秋说着朝两位客人抱了抱拳。
白衣汉子背着身子没瞧见，灰衣汉子也抱拳回了礼，道：“愿小哥你好事早成。”
杨秋眼尖，隐隐瞧见那灰衣汉子的指甲缝里有淡淡血丝，他将老魏叫过来又悄声嘱咐了两句，便下楼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