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那些人还没落马,他就已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旋即,一匹雪色战马冲入流民中,将人群冲散,跑到了他的身边。
——那是个青年人,容貌俊秀好看,带着清爽干净的笑意,嘴角边还有两个酒窝。几个大昭士兵皆身中数箭,从马上摔落。
在青年人的身后,他见到数百古锋士兵跟随而来,尘沙飞扬,玄甲映月。所有人勒马而下,在他面前行礼。
九灵的书信终于是送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古锋军赶来相救。
“我没事。”他也下了马,示意众人免礼,“靖陵,这段时间,军中如何?”
“皇兄失踪后,我们派人找寻未果,又遇到了大昭的突袭。”应秀嶂扶住他,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皇兄受伤了?”
“他伤得不轻,还不该下来的!”
一个女声在军中突兀的响起,接着,应帝华看到一个蓝色的高挑人影冲上了前,眉头紧皱,一脸不悦。看到九灵,想起现在的状况,他的头又隐隐痛了起来。
“军医!”应秀嶂喊了一声,很快,有两名军医上前,让人将应帝华扶到空地,查看他的伤势。应帝华说先不急,问靖陵王这次带了多少人来救援。
“我点了五百人,怕途中遇到大昭拦截。”
“好,我想先去救一个人。你们中有愿意和我走的,现在上马。”
五百人悉数上马。如果只是大昭白河营,那应该够了。现在没了苏墨,扫平此地不过须臾之间的事。九灵还在那里说着他的伤势,但是当他开口说出发时,没有一个人开口质疑,没有一个人问他要去哪、去救谁。这就是真正的铁骑军,沉默,坚定,无往不利。
“我们去白河营,救一个叫白凌霄的女人。”大军将九灵留在了那里,直到确定她没跟上来,他才开口说,“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掩盖我的踪迹,被大昭带走了。”
“是!”
“反正……白河营也是迟早要攻打的地方。”他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窜出。身后的古锋陷阵营也同时跟上,无一人落后,“既无苏墨,大昭就唾手可得。打了这么多年,终于是要分出个高下了。”
他未披甲,手中拿着的是从大昭士兵尸体上卸下的长剑。白河营就在不远,这一队古锋军就如同无声擦地的黑云,只有马蹄声擂动天地。夜幕下月光如练,映照出远处白河营的大帐尖顶。先锋斥候策马离队,从南侧绕行查探,再迅速往返。
“禀太子,白河营有异!”
斥候的灰马回归军阵中。应帝华摆手,这支五百人的精兵队立刻形成了防御架势。无论有什么异常,兵不厌诈。
“白河营帐中无光,亦无哨兵及人声,请太子定夺。”
——无人?
这个消息出乎每个人意料。白河营抓回了白凌霄,不管怎么样,都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开口。就算移交其他地方,这里也该有所警戒才对。或者说,无人的这个判断太草率了?
他略微沉吟,便道,“靖陵,现在应该怎么做?”
“先遣两名十人卫,各自带五人入内查探,以哨为号,大军以防御军阵在外等候,待彻查后进入。”应秀嶂说完后,还有些迟疑不定,又回过头来问他,“皇兄,这……”
“你想的没错。”这些日子的历练,总算把王弟练出些应变来了。应帝华心里稍稍释怀。很快,两名卫兵就带人轻骑而入,查探营中状况。白河营不大,是前线的一个中等营地,平日里大约有六百余名士兵驻守此地。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士兵尽出,士兵长回报道,营中空无一人。
“营内用具、兵器、粮草皆以被带走清空,这里是一座空营地,看营内状况,大昭人是自行撤走的。”
——他们抛弃了白河营?
应帝华与应秀嶂同时出现了这个念头,却走向了不同的结论。应帝华认为,大昭即将退守,而另一个人认为,这是进攻前兆。就好像蛇欲奇袭,必先曲颈后撤。
“……真的空无一人?”
“是。属下逐帐查看,只在主帐中发现了这封手书,请太子过目。”
被呈上的是一封书信,折叠整齐,无甚特殊之处。他打开了这封信,借着火把的光,信上显露出清瘦干净的字迹。
——“欲见白氏,越三月于此相见”。
————
从此,白凌霄就如同幽魂一般人间蒸发。三个月,是大昭提出的一个怪异的期限。当见到三月之约时,他和应秀嶂都觉得莫名。
——因为,失去了苏墨,大昭根本支撑不到三个月,连三十天都艰难。他不会为了一个白凌霄拖延三个月,尽管她救过他的命,也令他记忆深刻,但是古锋的太子不会让大军空等三个月,只为了一个少女。
养军一日,税苛一分,应帝华不会让古锋三军成为拖累古锋国的缺口。
他回到军中养伤,同时询问了苏墨的情况——如他所料,苏墨人根本不在监牢里,有人替他准备了专门的大帐以及饮食起居,无一不尽善尽美。
大概也知道这事情最终还是会被他发现,应秀嶂主动来找他请罪。
“这是小事。以礼相待,也显出古锋大气。”大军即将准备攻打大昭北城,他也不和王弟计较这个,“苏墨是不世出的逸才,若是我来处理,也不会委屈他。大昭灭后,若他愿投良主,亦可起用。”
三日后,大军即将攻打大昭。白凌霄若还活着,他自然会救,若是死了,那也是无可奈何。
可或许天不遂人愿,又或许是天随人愿,一件事情令大昭如愿以偿,苟延残喘了三个月。
——他的父皇,古锋耀承帝驾崩。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并没有什么意外。父皇的病情绵延数年,加之年轻时受过战伤,早已是残烛之势。但国君驾崩,对于一国而言毕竟是大事。纵然古锋在繁琐礼节上较他国来得简易许多,战时甚至无需戴孝,但是由太子登基成为国君,应帝华必须要回到京城进行大礼,前线不得不暂缓攻势,静候三个月。
“这等巧合,莫非真是天意?”
宫人为他换上孝黑衣,卸去其他所有金器饰物,只余银器、黑琥珀、白珊瑚等颜色内敛素净的。
应帝华已经回到了古锋的王都千仞,于宫中主持事务。大殿灵堂上,哭声如潮,此起彼伏。应秀嶂扶着母后陆氏——此时也已是太后,跪于应帝华身后。
“照顾好母后,劝她莫要伤心过度。”他回头轻声嘱咐王弟,“还有,大昭那里,嘱咐贺兰将军盯紧。”
“贺兰将军今早传回战报,大昭并无异动,只是发现,大昭商人近日在南方通过水路,向涛天及附近的小国收购大量硝石、硫磺之类。”
应帝华亲自换了香,思索着这件事情。硝石硫磺大多用于建筑工事,大昭是山国,建筑时经常需要开山火雷。但是依照它如今的国力,根本无法支撑什么大型工事了;而大昭仅存的三城应该也用不着足够引起古锋军注意的火药。
——那么,这些火药是做什么用的?
“贺兰将军也担心,大昭采购这些物资,为的是制作火雷,用于两军交战。他派人巡查军营各处,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继续盯紧。这一点很不寻常……可大昭很少会玩这种花样,难道是有新的军参?”
“在大昭的探子没有提到这一点。”
“我知道了。”他思索片刻,合上了香炉,向应秀嶂道,“你去照顾母后。还有……”
“关于那名姓白的少女,仍然没有下落。就连她的侍女也下落不明。”
还未等他说完,应秀嶂就已经心领神会,说出他心中所想。多年兄弟已是心有灵犀,很多事情无需多言。
应帝华苦笑,道,你倒是明白……
白凌霄白凌霄,若是他日有缘,也最好是再见一面。负恩于他人,应帝华心中有愧。
又过去一个月,国事渐定,他也登基为耀襄帝。之后诸事,譬如大赦天下,晋封赏罚等,他已为国君,不可贸然亲征,也开始试图将军事交由靖陵王,让贺兰将军悉心教导。三个月期限转眼将至,这也是古锋即将再度展开攻势的时机。
应帝华决定再次进行一次亲征,待拿下这最后的三座城,就是大昭灭国之日。
古锋前锋由他亲率,来到了当日的白河营。营地已被废弃许久,营帐俱毁。这是约定之地,却不知约定之人何时出现。
而就在他们到达这里三日之后,斥候回报,有大昭来使求见。
大昭在这个时候派来使者,不知是战是降。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交由军参定夺就可,不必由他亲自接见。然而斥候的另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随同使者一起到达白河营的,还有一辆女用车辇。已让他们在营中等候。”
——女用车辇?
应帝华问,“是否和使者确认过,车内是何人?”
“是。大昭使者说,车内是大昭王女。”
“是王女旋?”昭景帝的王子帝姬大多已死于战火之中,目前唯一的嫡系只有长公主旋一人。尽管这是个令人有些失望的意外,应帝华还是改变了决定,准备召使者前来面见。很快,使者与王女已经来到帐外。使者是个陌生面孔,手中拿着一个装盛国书用的锦盒。锦盒交由他的近卫打开,但当士兵见到里面的事物时,不禁微微一怔。
“陛下,这是……”
——被呈到他面前的不是国书,而是一把短剑,央云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