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只闻一阵银铃响动，白凌霄被这个人一把卡住了喉咙提住。临边族长的双眼寒意错综，死死盯住她。
“——你是奸细？”
“咳咳！”
除非是奸细，否则说不通——她一来，古锋军就出动了，并且她还知道对方会进行火攻。
她忍不住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开。窒息的痛苦中，白凌霄只能断断续续地说，“是奸细的话……我何必来……”
他稍一怔，手上力气顿减；白凌霄摔在地上，发髻散乱，满脸通红，咳嗽不止。
“……我有办法……救你们……”
“你是怎么知道对方会火攻的？”
“我自然得到消息才会来。”她捂住脖子，稍作喘息，“……古锋军中也有我的人。”
气氛稍稍沉寂。
这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她是事先得到了消息过来警示的话。
男人退开一步，神色凝重。
远处，黑烟仍在靠近。白凌霄重新站起，望向南面，那里有一座孤崖。火是从东面烧来的，很快就会把金家寨环在中间。可是南面孤崖处植被稀少，有生路可逃。
“你叫什么名字？”白凌霄问。
那族长又有些讶异，不过还是回答了，“金弛。”
“十五里外古锋军营地的主将是谁？”
“你不是有人在那里吗，为何连这些都不知道？”
金弛一边下令疏散家眷，让家眷通过山内密道先走，一边又对这个少女产生了怀疑。
白凌霄苦笑，摸到了袖中的一张纸片。
——纸上记载着这一次的出兵情报，将这份情报给她的人，正是朱庭秋。
除此之外的事情，她也无法了解。
“古锋主将是司马神胜。”他带她向营中走去，金家寨中的人已经知晓敌军来袭，虽然做好了准备，却也十分茫然，不知该如何做，“没想到他们会烧山。金家寨只能弃守。”
“久攻不下，是因为风势。只有这个季节，鬼头山到白衫茶这片区域才会有西风。”白凌霄有些无奈。临边族虽然机敏善战，但对于兵法却全然无知，能够坚守此地，的确是由于天时地利人和。
鬼头山到白衫城区域，因为西有云脉山，东面鬼头山又处于高势，四方回风尽数在白衫城拥滞，导致鬼头山无风。火攻必然要借助风势，否则湿气浓重的鬼头山很难烧成一座烧山火。
但是只有这个时节，因为风转东南，在此折回，所以这里会有西风。
司马神胜，无名之辈。
她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古锋将门乃是贺兰世家，贺兰伯山为镇国大将，膝下有一女，同样戎军多年。古锋兵法特点为集中精兵，点点击破，一旦被打出缺口，就无人能阻拦玄甲军。
这个人想必也是如此？
但是随后，白凌霄就自行将这个“想必”给挥散了。情报不足，决不能妄下定论。
这个人会借助宝贵天时，进行火攻，并且在之前一直隐忍。他几岁？什么经历？师从何人？这些都是空白，便无法下结论。
在南面孤崖等待金家寨临边族的很可能是一场围剿。如果是她，绝不会等到这座山烧空再行动。
这一次，她来得晚了，但还不算太晚。
“家眷总共有多少人？密道通向何处？”她问。
金弛说，鬼头山上确有密道，但是并未打通，只是一个隐蔽的藏身之所。
“那山上有无火药和火炮？”
黑烟正包绕着鬼头山，很快就会烧过来。白凌霄见金弛已经决定下令退至南面孤崖，让他先不要这样做，以免将自己人送入古锋军铁骑之下。金家寨上，火药和火炮虽然有，但是数量稀少。
“把指挥权交给我，我有办法让金家寨九成战力全身而退。”
她看了之前木屋中附近的地形图，心中已有了较量。但是这个天方夜谭的提议显然没有人会同意。纵然人数不多，但金家寨也有将近一千五百人余的临边族，将这千条人命交给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女，金弛还不会做这样荒唐的决定。
“荒谬！”他执弯刀离开，声音已带了怒意，“这种事情女人不用插手！”
白凌霄问，“你想怎么做？”
“如你所说，古锋人在孤崖下必定有埋伏，等阿蛮骨探查回来后，他会告诉我包围线最薄弱的部分，我们就向那里冲杀！”
“你可以试试看。”她笑了笑，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但是结果会是全军覆没。”
金弛瞪了她一眼。就在这时，阿蛮骨带人归来。
他们说了几句，族长终于露出了笑意，吹响了号角，召集全军。
“南方孤崖下，左侧一里处有空缺。”他说，“那里就是我们的突破点！”
“全军覆没啊。”
白凌霄在角落里，声音很轻，近乎于自言自语，无人听见。她抬头望向天幕。天空是灰色的，一如她的裙裳。
他们的战士将向那个所谓的空缺冲杀，他们的家眷会被藏进密道，等战火停息后离开。
她不禁有了些迷茫。如果五处主要的叛军营地，每一处都是这个水平，那自己真的能达成目的吗。
“——古锋军为什么要留下一个显而易见的缺口？”眼看临边族就要出发，她叹了口气，终于站了出来，拦在了寨门口，“既然是缺口，金家寨举兵靠近，依玄甲兵的机动性，很快就会注意到，并且补上缺口！”
金弛冷冷地看着她。从这些人的眼神和神色中，她看得出，他们不怕死。临边族将死亡当做回归月神光辉的天桥，若在战中死去，就可以永远成为月神的护卫。
阿蛮骨笑着说，“我们能冲过去。”
“你们能冲过去。”她点头。这是在密林中穿梭如鬼魅的战士，可是当到达孤崖下的石地，失去了密林与浓雾的庇护，在玄甲兵面前近乎于不堪一击，“可是你们会死很多人。这不值得。”
“你有办法吗？”阿蛮骨手中的弯刀挽出了一道漂亮的圆形刀光，眼神明亮。
“阿蛮骨！”金弛喝了他一句。
“我能让你们九成的战力活下来！”白凌霄说，“能够用减小牺牲的方式，为什么要用蛮干的方式？”
军中有些骚动，大概有些人也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动人。
金弛问，“你能想出什么办法？现在集中兵力向空缺处冲杀，是唯一能杀出去的方式。”
“愚不可及。”她仰起头，面上的笑意彻底烟消云散，只留下如霜雪般的冷峻，“你是带他们去送死。”
“你算什么——”他不禁有些失控。这个叫做白凌霄的女人突然出现，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兵燹，又突然要求主控大权。
“第一错，自弃地利；第二错，尾大不掉；第三错，轻敌莽进；第四错……再说下去，他们也不一定会跟着你了。”她看到金弛渐渐被怒意染满的神情，却毫不留情，“把指挥权交给我，跟着我说的做。”她说，“——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阿蛮骨回头看看，说，“一千五百人左右。”
“家眷有多少？”
“大约三千人的家眷，有些躲不进密道，就先跟着我们。”
她扫了一眼人群，点了点头，“平日里负责火炮的人，每个人带五人助力，然后带上所有的火炮，推上那里的制高点。”
金弛突然揪起她衣襟，将人推出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发号施令？”
她被他推得踉跄，退出几步才站稳；远处，黑烟更进了。
“……我能保住九成战力，你，能吗？”
她望着金弛的双眼。这是双锋利如弯刀的眼睛，却单纯得可怕。
金弛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这一次，他欲言而止。
“那就边听我的话边部署。”她的唇边重新有了笑意，面具再一次回到了这张年轻的面容之上。金弛只觉得这个少女令人不安，却也说不出明细，“先将火炮推上制高点，所有火炮对准孤崖。”
“用火炮轰击山壁，造成山石下坠，强行逼迫古锋让出一个缺口？”
听见她的话，金弛突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火炮轰击山石，古锋军就必须退开，然后，他们就能趁机冲出。
“当然……不可能啊。”
她查看了十五门火炮和不多的弹药，摇了摇头。
火炮是打不到山壁的，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距离太远。
而此时，山火已经快要绕过来了。他们只有孤崖一条退路，否则就要随着金家寨一起被困死。当山林烧光、屏障消失后，古锋的铁骑可以立刻踏平这里。
“向着孤崖正中开炮。至于家眷，都往火炮打的地方先撤退。”她说，“老人或者病残者走那条路，火炮可以暂时让古锋军退开。”
家眷们都聚集在寨子正中，有些迟疑。白凌霄只让一部分家眷走那里，至于可以走动的，比如妇人和小孩，都随军离开。
“为什么要分两路走？”有人提出怀疑，“一起走不是更好吗？”
“因为火炮造成的缺口很快就会合拢，无法让大军通过。”她指挥那部分先行的家眷离开，那些人依她所说，缓缓脱离了人群。第一批火炮准备点燃，白凌霄望向阿蛮骨。
“你叫阿蛮骨？”她问。
他笑着点点头，这个青年人天生带着股欢快的气质。
白凌霄只是顿了一下，便说，“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那你呢？”
“你不用记住我。”短暂而莫名的交谈后，她和阿蛮骨说，“选出军中速度最快的五十人，往火炮轰击的方向偏右五里走。只要五十人，由你带队。”
“我们要走第二条路？”阿蛮骨拍拍金弛的肩，“哥哥会去哪？”
金弛还未说话，白凌霄就说，“其他的人，我带你们走第三条路。”
“就这样？”金弛皱眉，“不用安排前锋？”
她说，“我能保全尽可能保全的人。现在，分三路行动。火炮手……”
她向制高点挥了挥手。得到了信号，火炮手开始点火。
炮声震耳欲聋。
“……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