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衫城出发,天已至正午。白凌霄问朱庭秋借了钱,当问起要借多少时,她说,王爷带了多少请给我多少。
彰国矿产丰富,是仅次于涛天的富饶,朱王爷出趟门自然不会寒酸,贡献了不菲的路费。
“向西去的话,帝姬一个人未免危险。”朱庭秋说,“此时,大昭故地可是处处叛军啊……”
“多谢王爷叮嘱。”
白凌霄辞别他们,雇了一辆马车。白衫城外,并不是一个太平盛世——战后的疮痍还遍布在城郊,处处都能见到古锋军在巡逻。
“送我到鬼头山脚就行了。”她说。
鬼头山离白衫城不远,周遭没有什么大的城镇村落,可是有一处临边族的驻军营。驻军营现在被改为了金家寨。
金家寨位于鬼头山上,大昭的七十二驻军营之一,后为古锋所夺。这个地方地理位置特殊,因为密林众多,行动不易,又多有瘴气毒蛇,除了本地的临边族能够出入无阻,就连古锋军也无法在此久留,最后弃守营地,临边族重新得到了它,然后建立了金家寨。
当马车到达的时候,这座被浓雾包围的山看上去平平无奇。密林布满了整片区域,白凌霄站在它的面前,握紧了央云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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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帝华此刻确实在穿阳。
君主更替,他自然也有许多需要交接的事情。但是大昭故地,叛军崛起,各地都有反叛事件发生。
随他一同到穿阳的还有靖陵王应秀嶂。应秀嶂又觉得,苏将军一直居住在千仞肯定住不习惯,想将人一起接到穿阳。
结果就是,硕大一个穿阳皇宫,还要安排侍卫看顾苏墨。
被俘后,苏墨一直没有什么麻烦的事,这是个有些安静,甚至于腼腆的人。接触过他的人都觉得这人像个文官——说话古板,礼数严明,而且,苏墨,这个名字也不像个武将的名字。
应帝华让人去劝降,苏墨不降。耀襄帝依然以客相待。古锋与大昭是有灭国之仇的,苏墨不愿见他,一开始甚至连应秀嶂都不想见,可是应秀嶂硬是靠写信令他回心转意。
他曾经好奇弟弟写了些什么,后来一看,竟都是对兵法的见解。
——连苏将军都觉得靖陵王思绪单纯、天真无知,对他也无甚仇怨了。
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自己,对弟弟都保护得太好了。
这世上崇拜军神的人很多,正因为崇拜,所以当古锋军队擒住苏墨的消息传出后,天下人都觉得应帝华必定用了什么肮脏手段。
这是挺冤枉的。严格来说,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是白凌霄的缘故,应帝华都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能这样轻易抓住苏墨。
很早的时候,应秀嶂就去找苏墨了,又是去探讨兵法的。应帝华在处理关于叛军的事物。如今主要有五处叛军,其中以金家寨的势力最为强大。临边族本就人数众多,加诸天时地利人和,玄甲军难以在那种密林中与之对战。
叛军是眼下必须解决的问题。所以他从千仞到达穿阳,坐镇三军。
同时还有一个消息到来——柔徳帝姬离开了临边城。
不管她想做什么,应帝华先下令将人拦住。白凌霄这个女人就像是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此刻,她被拦在了云脉山的驿站,不可能过来,自己能先着手处理叛军。
离穿阳最近的一处叛军,驻扎在白鸦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条河畔的林中有稀少的白鸦。这处叛军是最特殊的。它的兵力并不如金家寨那么多,也并非由一些乌合之众组成,首领的外号叫枝独秀。尽管离穿阳的古锋军精锐如此之近,但是由贺兰将军带领的数次剿灭都未伤及它的元气。
眼下有三种可能,第一,这是一支大昭的残兵。但是正规军对正规军,战果很少会是如此。
第二,那是一支被训练出来的游击队。他们的首领枝独秀很可能是大昭将领。
至于第三种……
他合上手中军报,眼中有些寒意。
如果真的是第三种情况,那么,接下来或许就没有多少修生养息的时间了。
会是那种情况吗?轻举妄动是君主大忌,可按兵不动同样也是。
“传令下去。”他召来文官,“战经数年,贺兰将军所率的贺兰军多年征伐,宜保存战力。命贺兰伯山带兵回营待命,期间练兵,不可松懈。”
有人问,白鸦河叛军该由谁剿灭。
应帝华思索片刻,派人传召应秀嶂。
若论行军经验,应秀嶂可说无甚出彩。但少年人必须要独当一面,让他自己在实战中累积经验,总是被贺兰将军和自己带着,靖陵王不会有所长进。
白鸦河的叛军,就交给应秀嶂。
“先这样办。下午时候,朕要见一次贺兰将军。”应帝华说,“丞相,其余边境情况如何?”
陆名英道,“涛天和彰国在边境均无动作。但近日两国皆有动兵。”
“兵向何处?”
“暂不明。”
“盯紧边境。古锋此时不能再妄动战火,若涛天与彰国有异心,即刻来报。”
锦帝一统天下,锦帝云隐后,天下四分,以四大国为主,余小国无数。从兵力方面,古锋玄甲兵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大昭最末。其次,涛天以匠术奇技独树一帜,而彰国因矿产丰富,以盾甲兵为主。
若是三方厮杀,则是真正的天地变色。
好在涛天淮帝性情柔和,从不造杀戮。涛天也是四国中唯一无杀生刑罚的地方,民风祥和,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至于彰国……
彰国赤山君朱焱,年幼继位,却天赋超人,谋算、手腕俱属凌厉,虽然如今只有十四岁,但远比淮帝要来的值得警惕。赤山君尚未成人,朝中仍设有摄政王之位。摄政王朱庭秋是他的叔父,性情温厚,不止一次提出过告老还乡,回到封地养老。但因他年纪还不到告老还乡的时候,而朱焱又与叔父十分亲近,所以纵然不理朝政,但仍然是彰国摄政。
涛天也不能全然放心。女相云一谋算颇深,料事如神。古锋坐大,云一不一定会放任,很可能会采取行动。
就算是个女人,也是一个可以和白凌霄相提并论的女人。或者说,白凌霄能和女相相提并论。
淮帝和赤山君同样,年幼继位,朝中有权臣把持,又有边境几城造反,蛮族滋扰,可谓外忧内患。淮帝丘涵水性情柔和,却唯有在一件事情上说一不二,强硬至极。
那就是将云一推至相位之事。
各国朝中虽有女官,但以女子之身成为群臣之首,只有云一。
彰国参谋照奴曾赞其智谋——三棋灭却天下患,一子奠定大乾坤。世人往往皆以为大昭朱雀变惨绝人寰,却不知,涛天在数年前也同样血流成河。
若有一人,得女相,得苏墨,文武齐全,或许就能如锦帝一般一统天下。
全都不能放松啊……应帝华不禁叹息。
反观古锋,因重武轻文,所以当吞并大昭之后,国事无限烦忧。虽然有舅父陆名英为他料理,但陆相已老,很多事情到底心力交瘁。
——陆相老了,贺兰将军老了,朝中很久未再提拔青年官员。应帝华知道,或许是时候做一次变革了。
下午,贺兰伯山早已等候在殿外。
——应帝华年少时,他便已指导自己行军布阵。贺兰将军老了,已两鬓斑白,却依然高大挺拔。
“白鸦河失利,是末将无能。”他见到应帝华,便跪于殿上。耀襄帝不得不亲自下座扶他,请他入座。
“朕已将此事交托给了靖陵王。”他说。
贺兰伯山不禁有些异议,“靖陵王年少,少涉沙场,白鸦河叛军中必有妖异,靖陵王带兵,这……”
“可总带着应秀嶂,他也不会长进啊。”应帝华苦笑,“总要跌摸滚爬才行。”
“陛下三思!”
“朕知道,将军要说沙场生死难料,若是跌的太狠,朕就没有王弟了。”众人说辞很像,最常说这句话的是他的母后陆太后,恨不得一辈子把小儿子抱在怀里,“可朕也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天下虽定,却暗流涌动,古锋多一个可用之材,将来就多一分安稳。”
他执意如此,贺兰伯山也不再反对。随后,应帝华散去宫人,硕大殿中只余二人。
老将知道,国君必有要事相谈。
应帝华思索片刻,方问,“——贺兰将军可否查验,贺兰军中有无奸细?”
老人的双眼饱经风霜,战痕累累,再透彻不过;他这样会问,贺兰伯山心里也早有些怀疑,道,“末将也这样考虑过。白鸦河并非如何险峻之地,叛军人数必然不多,否则无法藏匿难寻。数次围剿均告失败,军中很有可能存有细作。”
“所以朕想做查验。”
“这段时间,末将必定详查。”
军中也许有细作,这种事查起来极其困难,又不能打草惊蛇。应帝华只能暂时以逸待劳,以免再生波折。
就在这时,殿外有人来报。
贺兰伯山告退,那人才入内。这是直接听命于应帝华的鸦人,负责搜集情报。
此刻鸦人回报,应是叛军有了动作。应帝华等他开口,怎料,那人带来的不是叛军的消息。
“——在鬼头山附近,近来发现有一个少女,携带者陛下的央云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