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死。夜溯墨望着那挥来的长刀,时间忽然变得缓慢,他开始回想起曾经。
我不幸运,自小没有修炼天赋,被家族视为耻辱,视为眼中钉,终于寻到了一个由头,便把我打发到了泠羽城,让我滚的远远的。
在泠羽城,我作为质子,常年也是受着软禁般的生活,所幸,国君并没有和孩子计较,我还能经常前往图书馆,我的外公很疼我,也常常来看我,偶尔甚至能在一些权贵场合出入。
我有一个妹妹,叫夜溯璃,她很可爱,很温柔,是这世间除了我母亲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
我依然不幸运,当我以为我可以回到末凝城和溯璃一直生活下去的时候,才发觉和她的差距,就算她依然把我视作最重要的人,可是我和她的差距,却真的是天上地下,后来,她告诉我,我可以去司玄院,和她一起学习。
可是命运在和我开玩笑,在途中,我被袭击了,和我情同手足的胡苟,陈文死了,待我如亲生儿子般的赵伯也死了,我,虽然没死,但也没有几天时光了。
我很珍惜这一生,梦清鸢,是一朵高贵纯净的百合花,她多赐了我三十天寿命,我也把每一天当作一年去生活,就连睡觉都觉得奢侈。
我以为,我可以,我可以活下去,然后,然后……不知何时,夜溯墨忽然发觉,自己想到的竟然是和梦清鸢一直这般游山玩水,虽然背负着随时会死去的阴霾,可是他很快乐,他也很想念夜溯璃,希望把夜溯璃一起带上,把梦清鸢介绍给她认识。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这一刀中结束了,“真的要结束了么。”夜溯墨心底问着。
“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可我这一生,不幸永远伴随着我,而那些让我感受到幸福的人事物,却是如同泡影般,一触即破,抓不住。”夜溯墨继续在心底诉说着自己的心语。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算是死,我也不甘心就这般死去!我还没有报仇,我还没有去雪山续命,我还没有见到溯璃报平安,我还没有和清鸢把这山河踏遍!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甘心!”一道惊雷在天地无光的荒野炸响,余音久久回响。
轰然之间,这惊雷便在夜溯墨的脑海中炸响,为他开辟了一片新的天地,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毅,抬起头,望着眼前那必死之刀,心念所至,弹指一挥,他在心底诉说思索如此之久,在过招中,却只是短短的瞬间。
然而这一瞬间,夜溯墨的身上却忽然出现了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手中的佩剑竟然亮起了一道耀眼的青芒。
叮——
刀与剑相撞,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剑断人亡,而是势均力敌,一击即退,二人身影分开,那矮胖男子一惊,刚才的刀剑相碰,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刀上的玄气一瞬间消散大半,而夜溯墨的佩剑却忽然玄气大涨。
那矮胖男子面色凝重,不敢再轻敌,夜溯墨对于刚才发生的变化也感受真切,在疑惑的同时却依然保持着冷静,在脑海中预演的事在下一瞬就动用了,只见他身形连变,围绕着矮胖男子不断的移动,而每一次他想要捕捉到夜溯墨时都只能收获一抹残影。
夜溯墨修玄很慢,境界很低,不代表他不会玄术,相反,他对玄术的领悟一直很高,很多的想法都在夜溯璃身上付诸了实践。而此时他使用的正是一套比较深奥的身法玄术,浮影步。
那矮胖男子不断的挥砍,就在此时,夜溯墨身形猛然一滞,手中佩剑闪烁着淡淡的暗芒刺向那矮胖男子,方才出招看似来不及收招,此刻他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收回长刀挡住了这一击。
锵——
夜溯墨的佩剑再一次和矮胖男子的长刀激撞出火花,便在此时,异象又生!那长刀上暴涨的玄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黯淡,而夜溯墨那佩剑上的暗芒却是越来越强盛。
矮胖男子的额头开始流下汗水,因为他发现此刻想要和夜溯墨的佩剑分开竟然很是吃力,自己的长刀仿佛被吸在了夜溯墨的佩剑上,而体内的玄气竟然飞快的涌向夜溯墨的佩剑。
“不好,快动手!”那为首的男子仿佛看出了场中的变化,急忙呼喊着自己飞身而上。
夜溯墨感受到短兵相接时涌入手中的庞大力量,没有迟疑,微转剑身,一个斜挑把那矮胖男子的长刀挑飞,长刀在空中旋转,月光照射在上面不时反射出几道月光,夜溯墨并未收招,而是剑身直下,直直划入那矮胖男子的胸腔。
嗤——
这是长刀斜插入土中的声音,是那为首男子赶到抓住矮胖男子肩膀的声音,是夜溯墨佩剑刺穿矮胖男子胸腔的声音。
那男子身后另外三名同伙骇然的看着眼前一幕,先前还是杀他如杀狗般随意的蝼蚁,忽然之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直接反杀了自己的同伙。
“他杀了老四,不能让他活着。”那为首男子探了一下矮胖男子的气息,显然生机已绝,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夜溯墨森然道。
身后三人点了点头,飞身上前,四人竟是化作四道流光袭向夜溯墨,四人实力都已达到驭气,夜溯墨不过堪堪一个问道上境,刚才越阶反杀已经违背常理,此时四名驭气强者的攻击他又能如何阻挡。
夜溯墨深吸一口气,浮影步运行至极限,只是仅凭他此刻的修为只能发挥不到一成意境,一边躲避四人攻击一边催动玄气护住全身。
那为首的阴冷男子目光微凝,抓住一丝破绽,一掌对着虚空拍下,竟是堪堪拍在了移动至此的夜溯墨。
砰——
夜溯墨应声飞出,撞在洞口墙上,“咳咳……”一口鲜血喷出,夜溯墨喘了喘气,又站起身。
那阴冷男子看着拍在夜溯墨身上的手掌,半晌微微一笑道:“我懂了,原来是同道中人。”抬起头看着夜溯墨,继续说道:“阁下虽是一路人,不过并不代表我们会手下留情。”
夜溯墨听到此话心头一震,一路人?自己和他们是一路人?什么一路人?魔道?不禁心乱如麻。
洞中忽然传来一声娇喝,只见梦清鸢手持玄兵飞身而出,一道一往无前的剑芒直直刺向那四人,四人急忙后退。
见剑势把他们逼退一步,梦清鸢赶紧抄起靠在洞口的夜溯墨,轻喝道:“快走!”说着二人便跃入身边的丛林之中,再难寻得踪影。
阴冷男子看了眼他们消失的丛林,冷哼一声道:“哼,这一剑看来此女竟然已臻至驭气巅峰,不过我们一样可以对付。”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三人,刚才的对战中这三人或多或少都被夜溯墨偷袭到几次,不过并无大碍。他挥了挥手:“追!”四道身影也飞快的隐没在丛林中。
魔道也有许多派系,最低等的便是炼人血肉化作自身玄气壮大自身,因为这种功法不说血腥残忍,效率也极低,有时杀百人炼化血肉都不及那些呼吸吐纳修玄的正道弟子一夜的修炼。
而中乘的便是采阴补阳,虽然事后女子多半会死去,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修炼方法效率极高,而且在某种层面上来说还解决了诸多欲求,可谓妙极。
而最高层的却是夺舍,夺取别的修玄者的玄气从而壮大自己,这种方法简单,效率也是最高,只是对于实力要求非常讲究,若是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无疑是蚍蜉撼树。
但是这种修玄方法却是最快的,甚至可以在一夜间造就一个顶级强者,当然,每个宗派对此类修玄的方法极其看中,这种夺人玄气据为己用的功法外人想要学到无疑是痴人说梦。
刚才那阴冷男子之所以震惊正是猜测夜溯墨的身份,无论是战斗还是玄气的运用都很生疏,显然是个新手,可是交手之后他很清楚,这正是最高等的修玄方法,但是之前下了狠手梁子已经结下,若是放过他,恐怕今后都会遭受大宗门的报复,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夜溯墨也许可以瞒过大宗派。
心念至此,那阴冷男子一边加快穿行的步伐一边对身边几人吩咐道:“分开搜,第一个搜到的马上放出信号!不惜一切代价!”
三人应了一声分散开来,随着夜色悄悄隐入丛林之中……
唰——唰——
林中偶尔几片树叶被飞掠而过的风吹拂而起,发出摩挲的声响,这是夜溯墨和梦清鸢的步伐。
“不知他们追上来没有。”夜溯墨皱眉向前飞奔着。
“这几人修为极高,而且看装束和气息,应当是散修的炼血之法,若是我们落入他们手中定然是死无全尸。”梦清鸢不禁有些后怕,在夜溯墨放哨的时候自己竟然完全睡着而没有保持一丝意识。
若是夜溯墨不敌,瞬间便被击杀,自己又会在哪里,想到这里后背不禁一阵发凉,可是随即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看着夜溯墨疑惑道:“你,就算现在到了问道上境,怎么可能击杀那个胖子,他怎么看至少也到驭气之境,虽然刚步入,但是想来也不可能被你击杀啊。”
夜溯墨苦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只是事实就是如此,也许是侥幸吧。”
梦清鸢摇了摇头,望着夜溯墨忽然感觉这几天下来二人如此熟悉,可是在这一刻又感觉眼前这名男子如此陌生和神秘,但是此刻逃命要紧,她也并没有逼问。
夜溯墨深吸口气,一边移动一边散开神识窥探周围,不知为何,夜溯墨自从在夜家禁地感悟到玄气开始修炼之后,他的神识就一直飞快的增长,此刻的水平很多玄术泰斗也会震惊,他的境界才问道上境,然而他的神识比很多御天强者都要强!
“这里!”夜溯墨蓦然睁开双眼,悄声问道:“如果他们落单,你可有击杀把握?”
“那是自然,那四人除了那个为首的我需要缠斗一番,别的三人我都有把握击杀!”梦清鸢非常肯定的说着。
“来!”夜溯墨抓起梦清鸢的手向着林间一处地方直掠过去,周围的树叶草丛都被这暴起的风暴吹拂,散乱的舞动起来。
梦清鸢紧了紧手中的长剑,那是师尊在下山前赠与她的,名曰忆楼,乃是当年月溪门一名高手在外游历于某处洞天所得,那高手正是痛失爱侣之际在外乱转,于是便取了爱侣名中的楼字,赠此剑名为忆楼。
树叶被身形快速前行引发的强风不断吹拂开来,正在此时,刚才在洞口那拨人中最平凡无奇,也是最寡言那个男子映入了夜溯墨的瞳中,在他惊恐的眼神中,梦清鸢的忆楼以一个难以躲避的角度直直刺入了他的心脏。
那男子甚至惊愕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便应声倒地,梦清鸢拔出忆楼,正待开口,夜溯墨急忙拉起她的手又一次掠入丛林深处。
他的神识清晰的感受到那男子死的时候一股神识夹杂着讯号向远方传去,那是他临死前给同伴的信号,夜溯墨知道不能迟疑,便带着梦清鸢再次逃亡。
嗖——嗖——嗖——
三道破空声音响起,阴冷男子及剩余的两个人都聚集在那被杀死的男子身边,半晌沉默无话。
阴冷男子抬头看了看月亮,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二人好生狡猾,逃的又如此快,杀我兄弟,他日落入我郑若藏手中,定要将他们炼化为血奴,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一掌扫向身边的那颗树上,只听一声闷响,自那颗树开始向外将近二十棵树瞬间折断,这,便是驭气上境的实力!
天微微亮起,夜溯墨和梦清鸢连夜逃出这片森林,夜溯墨的神识始终在观察那三人,在确认他们没有再追出森林后终于松了口气,和梦清鸢二人走到一处溪流边,清凉的溪水拍在脸上,让夜溯墨清醒了不少。
忽然感到一道目光始终锁定在自己背后,夜溯墨转过身,对上的是梦清鸢复杂的眼神,洗漱完毕的梦清鸢一扫狼狈,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抵便是如此。
夜溯墨低头轻叹了口气,知道该来的都会来,只是要不要在这就摊牌,他却犹豫了,他并不知道梦清鸢对魔道究竟是多大的仇恨,沉吟了片刻才谨慎的措辞道:“清鸢,你对魔道,是怎么看的?不是作为正道的大义,而是个人的看法。”夜溯墨小心翼翼的看着梦清鸢的眼神。
“我的父母,当年都是被魔道之人所杀。”梦清鸢仿佛回想起了曾经,语气也变得不再如之前那般温柔开朗,而是变得有些沉重和冰冷。
夜溯墨怔怔的看着梦清鸢转身离去的背影,“既然他们没有追来,一路踪迹我们也尽数消去,一夜奔波,我有些累了,稍作歇息罢。”说着,梦清鸢走到了路边一块石头边,靠在上面微微合眼。
夜溯墨沉默不语,折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一段,挑着一块较高的石头跃上,望着远方已经升起的朝阳,长叹一声,心中郁结万千。
那么这一刻,是不是注定我要和她分别,道不同不相为谋,虽非我本意,可我修的确实是魔道。
夜溯墨回想起曾经看的典籍,联系那郑若藏的话语,终于确定,自己无意间修炼的是魔道中最高层次的功法,以他人玄气作嫁衣,助自己修炼的霸道功法。
方才与那矮胖男子交手,夺舍过来的玄气全部用于战斗,斩杀那男子后大多已经消耗散去,可是仍然有少部分被引入体内,在绕过心脉直入丹田后甚至没有排斥,直接融入了那个气旋之中,而那气旋此刻却稍稍壮大了一丝。
茫茫玄道,功法万千,为何我误打误撞,却修的是这魔道,我并无杀人之心,亦无夺舍他们功法之意,为何要让我修得这造化奇异之邪功。
我虽自幼没有修炼才能,没有师从,没有宗派,这魔道也好,正道也罢,在我眼中是一样的,只是魔道行事过于残忍,为我不齿,便是出于人道,我亦会出手斩杀。
若论深仇大恨,正道大义,我却是一件都没有,只是如今,我却成了和清鸢口中杀亲之仇一样的人,那今后,我还有资格和她站在一起吗,也许我当真是,死有余辜?
夜溯墨眉头紧皱,看着那轮朝阳已不知不觉升高不少,风轻轻吹着,吹拂着他额前的那缕发丝飘摇起来,仿佛他此刻的心境,脚边不远处,一只巨钳虫正在和一只鸟雀打斗,当然,是一边倒的。
而那只虫子的身后,夜溯墨看到了一个小洞,那是他的巢穴,仿佛一根弦在夜溯墨的识海里拨动了一下。
夜溯墨驱赶走了那只鸟儿,看着那只虫子,半晌笑道:“这巨钳虫就算被人们鄙夷唾弃,看到便恨不得踩死,然而为了保护自己的巢穴自己的家人却依然敢于和强大天敌斗争,全然不顾别人的看法。
我夜溯墨这数十年的境遇,早已学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求心安,我只需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守护自己觉得重要之人,至于世人怎么看,守护的人怎么看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心念至此,夜溯墨望着那天空的太阳,心情豁然开朗,露出会心的微笑,走到梦清鸢身边,看着她毫无防备熟睡的面庞,脸上恬淡的笑意给夜溯墨带来一抹暖意,还有一种被信任托付的感觉。
夜溯墨看着看着,又笑了笑,宠溺的笑,仿佛看到了夜溯璃,这一刻,他第二次感受到,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强烈的感觉,而第一次,是夜溯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