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归静,很多平时不曾想的事,便涌上了心头。自从结识沈虹,方承原本随遇而安的生活,陡然忙碌起来,难得再有一个平心定气的时候。今个儿,也算得是忙中偷闲了,恰好能把这段时日来的种种理个头绪。他想起了沈虹可悲可怜的身世,想起曾经显耀一时的沈家,到了今日的田地,实有说不尽的感慨。
人生一世再怎么强悍,毕竟敌不过命运的安排。想当年沈腾声名是何等响亮,地位是何等尊崇。他甚至差一步便成了华山一派之主。可转眼间,无辜枉死不算,连累独子也因他送命,爱女也成了众矢之的。正所谓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如他不是河东大侠,不是华山派玄宗第一高手,怎会至此了?方承想到沈腾,不禁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他一心想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可现在想想,就算是让自己打出了一片天地,博得了若大声名又怎样?若不懂得趋势附炎之法,不知因时因势进退之理,禀持自有心性,恐怕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沈腾一般的下场。
想到这些,方承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孜孜以求到底是否真的有意义。人生在世,是否真的显达于人前就那么重要了?人生苦短,何苦无谓的给自己那许多的压力了。方承之前真的没有想过,可自从到了沈霓和陆紫裳的竹屋,看到他们屋中字画书帖,陈设布置以后,他突然觉得人生也许另有一种选择。陶渊明的武陵桃源,杨万里的村郭野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极大妙处了。
方承心中想着竹屋,念头一转,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沈霓和陆紫裳。方承想到他们二人,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悲彻之感。这原本应该是一对倾心合意,志趣相投的神仙倦侣,却因这命运之手的无端作弄,人间世道的这般险恶丑陋,生生的给拆散了。就如陆紫裳那信中所言,人生在世,最是难得便是找到一个相知相爱之人。在茫茫人海之中,要能找到一个自己所爱之人,那是何等艰难,何等不易,何等幸运之事。如果更而有幸竟能如沈霓陆紫裳一般找到一个意气相投,心意相通的相爱之人,那几乎只能依靠上天的眷顾了。就这一点而言,沈霓和陆紫裳还真可说相当的幸运。虽然天意终是难全,他们究竟不名还是落了个生死两别,阴阳永隔的结果。但与那些所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名分夫妻相比,他们之间短短的数月时光已远胜于空有名分的夫妻共渡的数十载光阴了。
想到了沈霓和陆紫裳,方承自然而然的随之想到了沈虹。一想到沈虹,方承心头不禁为之一震。在遇上沈虹之前,方承心中从没有想过****这两个字。这二十几年来,他所遇的女子也不少。如苏小姐那般,身份阶层迥异,处于不同世界者,无意攀顾的有之。似小烟那般,地位相若,处境相近,但只生怜惜之心,未曾起过爱恋之意的,也有过。还有像庙中少女一般,高山仰举,令他目不敢直视的也有。但真正令他澎然心动,倾心相付的,却只有沈虹。
一想到自己对沈虹这段情,方承既憧憬更自担心。人世间的幸福,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世上的痴男怨女有多少,试问能有几人真正的可以和自己称心如意的伴侣共携一生的了。纵观历史恐怕也没几人,唯有的几件,都已经成了传奇。面对这突如其来降落到身边的爱情,方承有些不知所措,更有说不出的彷徨和恐惧。只怕有一天,上天把这一切都收将了回去,让一切都成了一场幻梦。方承无力做些什么,只好不时向天祷告,求上天能怜悯眷顾,不把这一切都收回去。如果这是一场梦,他也希望自己能一直作下去,不要醒来。
一想到沈虹,方承的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了。方承深知这种心境下,万不能去运使真气,那一个不好就会走火入魔。他忙把真气导回丹田,收起内力,索性专心想事情。他想起遇上了沈虹以后的一些回忆,脸上不觉露出几分难得一见的温馨笑容。之前方承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如何在江湖中打出一片天地,如何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但自从遇到了沈虹,方承渐渐觉得以往的想法,是那般的无稽。人生得一相爱之人足矣,夫复何求?
方承满脑子的和沈虹的回忆,正沉浸其间,不想自拔的时候,忽然眼前恍然飘过一个身影。是之前传过他武功的那个少女。不知怎么方承对这个少女,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绝非爱意,面对着她,方承根本不敢有那方面的想法。自行走江湖以来,方承所识的年轻侠俊也自不少,武林名宿也见了好些。面对这些人,就算他武功不如,却始终不曾有过气馁和失去信心。唯独在这个少女面前时,方承一直不敢有丝毫的自信。她就像高不可仰的山峰,令方承望而生出畏惧之心。
方承一直不太敢去想这少女的事,也许是内心有意无意自觉的去回避吧。但今夜既然已经想到了,却不免多想了一点。这个身份非凡,来历如迷的少女,就在夜空中的一颗流星,在他还不曾想到的时候,突然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然后又如同流星一般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她是那么的不可琢磨,那样的神秘莫测,却又对他那般独具青眼,让他有受宠若惊之感。
方承努力的拼凑着脑中有关于少女的记忆,可从头到尾都是一鳞半爪。这也难怪,他与少女也不过是两面之缘,而且都是匆匆而别,能有多少印象?可不知怎么,方承却老觉得与这少女似乎相似已久,特别是她那倨傲不驯,睥睨一切的目光,总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到这位少女,不知怎么,方承突然联想到了黑白道。他细一想,这才发觉说不得这少女和黑白道还真有好些相同之处。比如他们都是心存良善,却行事乖张,任意妄为,毫无顾忌。再比如他们都一样的神秘莫测,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方承隐隐有一种感觉,感觉这少女和黑白道说不定有莫大的干系。
方承自顾的胡思乱想,忽听鸡叫两声,抬头一看,天边已现微光,看来天光即将大亮。方承忙收拾心情,不再乱想,把心思放回怎么应付眼下这个情势上。依方承估计,最迟早上,戴家的人就会发现陆紫裳逃走,何总管私自离开一事。依陆紫裳手上所握账本的重要性,戴家人决不会坐视,必定有所行动。甚至说不定,还会出动一干与之同流合污的同党,一起去找寻陆紫裳的所在。
以戴承鹏的势力和能量,他们找到冷月庵,只是迟早的事。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趁戴家的人刚刚发现,还没有全动起来,迅速离开。离高邮越远,被戴家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小,逃脱的机率就越高。可是眼下陆紫裳的身体情况却无法支持这样的作为。看来,还得另想辙才行。
方承看天色已亮,腹中也开始有些饥饿了,便即起身,寻回爱马往最近的市镇行去。他来到爱马前面,不急上马,却先小心的把自己的单刀藏到马腹之下。此时情况下,当越低调小心越好,带着刀上路,毕竟太过扎眼,难免惹人关注。方承把刀藏好,正要上马,灵机一动,忽然有了想法。
方承想到了自己的武功,他的武功以快见长,以攻代守,出手便取对方要害,每每逼得对手手足无措,穷于应付。就算武功比他强的,比如孟知节,常盛等人,也往往拿他没办法,最后甚至都伤在,死在了他手上。创造这门武功的人说的好,唯其攻而无守,敌有百应,皆为一应,敌有百变,不如一变。以自己的攻,逼得对方不得不去守,就算武功强于他,一开始也往往陷入穷于应付的境地,根本很难反击。
既然武功可以这样,谋略又为什么不可如此了?眼下这个局面,以其东躲西藏,仓惶逃避戴家的追捕。还不如反客为主,以攻为守先弄得戴家精神紧张,疲于应付,自然无暇来追捕陆紫裳和他们。至于用什么办法来攻,方承想起了之前戴承鹏一何总管的对话。从那夜的对话之中可知,他们一直以为陆紫裳不是一个人来,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势力在支持。既然他们这么认为,何不将计就计,真的假装出一个势力来,装着准备对戴家下手了?
至于用哪一个势力来威慑戴家,方承一开始便有了目标——黑白道。黑白道乃是黑道中的翘楚,更是黑道之中最是神秘莫测的一股力量。他们行事任性而为,不依章法,不惧强权,往往出人意表,令人防不胜防。而且以戴家的实力,普通的黑道还真威胁不到他们,黑白道实力超强,正是不二人选。方承与黑白道打过的交道也不少,对他们也算相当的熟悉,如果想冒充成他们也比较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