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时节了,淫雨霏霏连绵不绝,暮色苍茫,天空一片青灰,显得格外寂寥。城外的小路绿茵点点,吸饱了雨水的小草绿的发亮,青石板路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小水洼,路旁的青杉树偶尔飘下一片落叶,掉在水洼里散开一圈涟漪,静静漂浮。
过往的行人一蹦一跳躲避着水洼,束紧了衣服的赶着路,这时他们大多都会到路边的那家茅草搭成的小酒肆喝碗烧酒,或是喝碗热茶稍作休息。
白日早上里客人倒是不少,午间过后,除了砍柴的樵夫,却也没有多少客人了。
突然,一双雪白的长靴悠悠然的迈过了酒肆的门槛,走了进来,是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的客人,一副儒雅的书生模样,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腰间束了一根银色的腰带,佩着一柄造型精巧的长剑。
他背着双手,微晃着脑袋悠悠然的慢步走着,口中轻哼着不知名的调调,好像刚从戏园子出来一般。
那副慵懒的贵气让小二热情的迎了上去,满脸堆笑的招呼着客人坐下。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双手,比小二见到的任何女人的手都要白皙。
顾茗瞻选了一个向阳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坛烧酒和几份小菜。可惜今天天气不好,天上飘着小雨,不见太阳。不然,青山古道,乡野小饮,倒也别有一番雅趣。
没过多久,酒菜便端上了桌,都是些乡间野味,久熏的腊肉,切片后配着香菜佐料下锅炒了。卤鸡,灌香肠,炒花生,以及农家自酿的米酒。
“客官,这是店里自酿的米酒,您喝的,是今年秋收后的谷子打出来的新米酿的新酒,味道甘淳绵润,后劲足,喝好了您。”小二一边介绍一边把酒菜给年轻客人摆好,然后退下了。
顾茗瞻笑着点点头,眉头一挑,也被小二说得勾起了兴趣,一手拍开了封泥,顿时满室酒香飘香,他凑上去闻了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色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连忙倒了一杯,浅缀了一口,入口甘甜淳绵,旋即突然一变,成了一股微辣自舌尖淌过喉咙,仿佛小刀划过,然后在胃里久久的烧着。
顾茗瞻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抿了抿嘴,“这是米酒吗?真够烈的。”
说着一饮而尽,眯着眼睛哈着长气,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突然,他视线一顿,若有所思的看着雨中的小路,挑了挑眉,拿起筷子有一着没一着的吃起菜来。芦苇般茂密的睫毛下,眼里的冷意如雪峰之上飘下的新雪一般,在缓缓凝聚。
路上三三两两的走来了一些路人,打着把黑色雨伞的书生,提着竹篮的妇人,背着柴火的樵夫,或缓或急的走进了酒肆,四散开坐了下来,有的要了烧酒,有的点了饭菜,有的叫了热茶,客人催促声,小二的吆喝声,厨子炒菜声,种种交织在一起,的一时间,小店里变得热闹起来。
顾茗瞻恍若未闻,端起酒杯静静的喝着,他的眼帘低垂着,身子懒洋洋的倚在椅子的靠背上,目光漫不经心的看着青石板路,由近及远,直到尽头,试图想要发现什么一般。
绵绵的秋雨嘀嘀嗒嗒的从头顶的屋檐下滴落,汇成一曲悠扬的乐曲。顾茗瞻靠着椅子一动不动的拿着酒杯,好像要睡着了。
突然,一阵清晰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年轻人从山间的石阶小路缓缓走了上来,他的步伐矫健有力,如泰山将倾而面不改色那般稳重,好像踩着特殊的鼓点节奏。同时又不失灵巧,路上的水洼被他轻松的一一避过,好像在田间散步一般悠闲。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双肩罩着有些破旧的轻甲,背上背着一柄用皮革捆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刀,一双做工精巧的长靴沾满了泥渍,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顾茗瞻微微抬眼,默默的打量着这个正在向这边的走来的这个年轻人。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任凭浩浩渺渺的雨水在他身上落下,他却如沐浴阳光那般坦然。
他的眼神宁静,却又坚定无比,静静的看着前方,不紧不慢的走着,好像并没有要停下来在酒肆里喝碗热茶歇息一下的意思。
顾茗瞻被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旅人吸引住了,好奇的看着他。注意到他的不只是顾茗瞻一个,酒肆里有不少的人都在看着他,神色莫名。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只剩下那个年轻人稳健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兄台,秋雨性寒,淋久了伤身,何不进来喝杯热酒,稍事休息再走。”终于那个年轻人走到了酒肆近前,顾茗瞻按耐不住的出声邀请道。
年轻人前进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寻着出声的方向看到了窗前那个举杯相迎微笑着的英俊男人,他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也笑了。他的笑容温润明净,很自然的,让人觉得很亲切。
他缓缓走进酒肆,在其他客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下,坐在了顾茗瞻的对面。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虽是萍水相逢,但很想请教兄台姓名,不要见怪。”顾茗瞻直起了身子,一扫先前的慵懒,笑着问道。拿起一个杯子往里面倒酒。
“莫云归。”年轻人大方简短的回答道,没有什么疑问,硬朗的脸上尽是坦然。
顾茗瞻被莫云归的回答听得一愣,笑了,他乃士族大家,又是倾世的名流大儒。若是询问对方名字,应该连名讳,家世一起报出来才是。可人家好像并不随他的意,他只好随着莫云归的风范。
“在下顾茗瞻。”
“喝酒,要配上松脆的卤鸡皮才好。”莫云归拿起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卤鸡,“有花生米也不错。”他全神贯注的剥着卤鸡的皮,额前的黑发吸饱了雨水,黑的发亮,无力的贴在他的眉毛上,让他此刻看起来分外像一个贪吃的孩子。
哟呵,顾茗瞻看的一乐,到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还真不见外,也好,比那些表里不一的来的实在多了,见了人就阴阳怪气的阴笑一阵,看了就觉得牙疼。
“看莫兄你的样子好像出来不少时间了,从很远的地方来吗?这是要去哪儿?”
“是啊,是有不少时间了,我从大漠来的,准备四处游历一下,这几年,我去过了一片白茫茫的北疆雪原,烟雨迷蒙的江南,和感觉不怎么好的帝都,虽然气势宏伟,但那里的乞丐真多啊。”
顾茗瞻默然不语的笑笑,端起倒好酒的酒杯,正要递给莫云归,突然看到他浑身湿透的样子,顿了顿,手掌腾起一小股的火焰,包裹着酒杯升腾燃烧着,极高的温度让莫云归都觉得一阵阵灼热,不一会儿,酒杯里的酒液就开始冒着热气了。
登到酒液微微冒起气泡,顾茗瞻才停下,收了火焰,把酒杯递给莫云归,“喝点热的吧。”
莫云归看的一阵凝神,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迟疑着接过了。“谢谢,你是秘道师吗?”莫云归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在大漠时就听说,中原人杰地灵,高手众多,最有名的有三,一者就是皇家王侯供奉的客卿,里面有不少修行刀术和剑道的绝顶高手,二者就是神秘莫测的秘道师们,他们拥有着掌控阴阳五行等各种秘力的能力,利州剑阁的铸剑师尤为著名,他们的控火之术堪称精妙绝伦。还有..”
话正讲道兴头上,突然被打断了。顾茗瞻摆摆手,笑笑,“我是秘道师没错,可哪里有那么你说的那么神秘,我还不如你啊。”
“不如我?为什么这么说?”莫云归喝着热酒忽然一愣。
“我只是在想,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一定很寂寞吧,能忍受住这种寂寞,一定非常不容易,我是做不来的。”顾茗瞻叹了口气,也倒了杯酒。
莫云归闻言一阵默然,无声的笑了。“可既然都走了,那就不能回头了啊,怎么也要走下去啊,这就是我的路。”他说着一饮而尽,“顾兄,你是个妙人,和你喝酒很尽兴。”
“吾道不孤啊,啧啧,可惜这酒可能喝不下去了,莫兄。”顾茗瞻挑了挑眉,脸上写满了无奈。“还记得你刚刚准备说的其三是什么吗?”顾茗瞻忽然低声问道。
“其三是,风眠楼的刺客啊。怎么了?”莫云归不明就里的脱口而出,突然一愣,瞳孔瞬间张大,“难道,你是说..。”
顾茗瞻苦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