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清风徐徐而来,拂过正开的灿烂的桃树林,顿时卷下一阵阵花瓣洒落,浩浩荡荡,仿佛一场盛大的雪。
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风驰电掣的从树下跑过,带着远方的烟尘,踏过满地的花瓣,只留下一片狼藉,让空中飘摇不定的落花和尘烟相舞。
待得马声渐渐远去了,树林中的一棵树后探出一个脑袋,是个模样英俊的年轻人,戴着黑色的风帽,神色警惕的看着骑兵们远去的方向。
然后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确认骑兵的确走远了,才直起身子松了口气,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紧身劲裹,一副武士的打扮,衣外罩了一件黑色的披风,披风是上好的精织品,可惜沾染了不少乌迹,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一阵清风拂过,掀开了他的披风,露出一只紧按着刀柄的手,手腕青筋乍起,指节早已捏的发白。如果刚刚被发现,或是任何异变,这口刀今日必定会饱饮鲜血。
他摘下披风的帽子,眉头微皱,神色坚毅,却带着难掩的疲惫。半响,松开了紧握的刀柄,转身向树林轻声喊到:“夫人,可以出来了,已经没事了。”
青树翠曼,朦洛摇坠,桃树枝叶一阵晃动,树林中走出了一个黑发及腰的女子来。她身着黑色披风,黑纱掩面,怀抱一个乌木镂金长匣。
柔顺乌黑的秀发垂落在胸前,再阳光下闪动着砚墨般的光泽,虽然黑纱掩面,但只是露在外面的精致眉眼便已经美得动人心魄,不难想象黑纱下的容颜究竟是何等倾国倾城。
空中还在飘着落花,她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小心的接住了一枚花瓣。秀眉微皱,女子的眼里盛满了不忍,不知是为花,还是为了其他。
“夫人,如今世道将乱,外面匪盗横行,城里面也是盘查森严,您千金之躯,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没法向大人交代啊,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年轻的武士走到近前,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已经都到这里了,千里迢迢,不能白来一趟,老爷临行前交代我把东西交给茗瞻先生,我一定要做到。”苏梨依说着眉目瞥了年轻武士一眼“柳景,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要回头吗,何况,老爷能相信的人,没有几个,事到如今,能仰仗的,也只有他了。”
“可是夫人,难道就一定要去找那个家伙么,他可是当年臭名昭著的浪荡子啊,而且居然和那种那种不详的女人在一起,真的令人堪忧啊。”
“浪荡子,只不过是世人的误解罢了,你真信么?”苏梨依随手洒下手中的花瓣,眼神锐利的看着柳景,“还有,不要在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这种混话,否则,就不要再跟着我了。自己到你家大人那里去请罪吧。”
柳景悻悻的闭了嘴,小声嘟咙着迈步走开了,苏梨依紧了紧手中的长匣,回首看了看满地的落花,转身跟了上去。
青石板铺成的大路人来人往,行人大多行色匆匆,默然不语,诺大的街道,除了商家和小贩的叫卖声,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大街上时不时跑过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神色警惕的扫视着人群。
两边的店铺扁额高挂,路口的酒楼金玉满堂,装饰奢华至极,偶尔出来一个大人物也是前呼后拥。街角的大红灯笼窟窿点点,门前或多或少的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要饭的乞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这座地处南方的小城虽然偏僻,确是联通边塞,扼守边关的重要关口,左右连山,居高临下,身后却又地势平缓,当真是易守难攻,实为兵家必争之地。
柳景小心的护着那位怀抱长匣的贵气夫人,一路避过数队骑兵,打发了几拨心怀不轨的难民,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倒是苏梨依比较有同情心,每次遇到难民,总会慷慨解囊的施舍一点。
但这好像引起了更多乞丐的觊觎,通通围了上来,要不是柳景关键时刻拔刀喝退了众人,还真有可能因此被巡逻的骑兵发现。
在这林立众多店铺的大街街角,坐落着一家名为“知莫问”的店铺,看起来来店面不大,却包含这条街五分之一的房子。看似如同兵器铺,却每天都铺子都有人运来很多珍惜的药材,又运走一部分。
谁也不知道这个铺子的老板是谁,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仿佛凭空出现一。一座座屋舍拔地而起,投入了巨额的钱财,却始终没有出售什么商品。偶尔夜晚会有很多蒙着黑布马车来到这里,悄无声息的运走许多东西。
柳景和苏梨依慢慢的走到了知莫问的近前。门口的守卫正靠在门柱上无所事事,柳景走上前去,还没说话。那守卫便挥手让他离开,“走开走开,我们这里不做生意。也没地方住宿。”
或许是平日里对讨饭的乞丐神气惯了,守卫的态度很是高傲。
“不是的,我们有事求见你家老爷。”柳景心头一怒,但还是拱手施礼,让自己勉强显得客气点。
“走吧走吧,我家老爷不见外人。”那守卫不耐烦的叫嚷着,说着就要推柳景下去。
突然,伸出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钳住了,柳景一脸冷漠的看着他,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我们真的有要事要见你家老爷。麻烦通禀一下。”柳景实在忍不住了,他何等身份,竟然要受这种晦气。
守卫脸色通红,手上传来的巨力几乎让他疼的叫出来,可他还是死撑着不说话。
“住手。”关键时刻,柳景身后传来一声轻喝。
苏梨依快步走了过来,美目微皱,瞪了柳景一眼,柳景这才不情愿的松开了手。苏梨依转过头来笑着给那守卫递过了一锭银子,“这位小哥,他性子一向急躁,不要见怪,你把这个交给你家主人,就说故人来访,他会明白的。”
苏梨依说着从身上拿出一颗金色的风铃,递给了守卫。
守卫接过了银子,掂了掂分量,脸色顿时多了几分和气。斜眼恨了眼柳景,揉了揉已经被捏的发青的手臂,拱手道:“姑娘既然说是故人,那我就去为您禀报一声,在此稍等片刻。”
说着开门走了进去,看的柳景直瞪眼,气的不得了。“什么人啊这是,见钱眼开之徒。”
苏梨依斜眼瞪了他一眼,柳景顿时不说话了,连忙转过头去眺望着远处不知名的风景。
不足片刻,大门忽然打开了。门里鱼贯而出了一群仆役打扮的人,足有上百,快步向前,夹道垂首而立,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带着刚才的那个守卫走了过来,立在苏梨依和柳景近前。
中年人躬身伏拜,行大礼,“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我家主人已在大厅摆宴静候,请阁下移步。”两边的仆人跟着全部伏地拜了下去。
突然,中年人转身瞪了那守卫一眼,顿时,把守卫吓到面色发白。爬起身来,战战兢兢的把刚才接过的银子递了回来。苏梨依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柳景大步上前,一把拿了回来。撇撇嘴,这才像样嘛。
苏梨依抬手虚扶,“劳烦了。”
说完带着柳景向前走去,中年管家回头冷漠的看了那守卫一眼,对着他指了指门外,快步跟上了苏梨依两人,换了一副笑颜,在前面领路,徒留守卫面色苍白的瘫坐在地,然后被两位仆役架着带了出去。
一路缓步慢行,绕是柳景这样的武夫也被精致优美的风景晃得眼晕。放眼看去,小桥流水,石亭斜廊,假山花圃,翠竹青杉,麋鹿莺雀,种种精致的景致分布的错落有致,雅趣昂然。
穿过假山的拱洞,踏上了一条湖上的石廊,湖中的莲花已经谢了,只余枯枝,但湖水清澈见底,各种小鱼相游嬉戏。岸边绿柳成荫,生机勃勃。
“倒是真会享受。”柳景小声的嘟啷了一句。
管家笑笑,径直在前面领路。苏梨依不动声色的走着,眼神却悄悄的打量着远处的屋舍,那里守卫森严,房顶的烟囱冒着浓烟,传来密集的金属敲击声,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穿过湖畔,终于来到了一栋建造考究,雕梁画栋的小楼前。管家前面开了门,躬身行礼,“老爷,客人到了。”
“嗯,快请进来,你们下去吧。”门里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好像刚睡醒。
“两位客人,老爷在里面,请。”说着拱了拱手,带着人退下了。
苏梨依点点头。柳景推开门,跟着苏梨依走了进去。
“真没想到,你会来。”躺着卧椅上的男子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桌边,“好久不见啊。”
柳景一脸警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眼中尽是说不出的腻味。
“是啊,好久不见。”苏梨依笑笑,摘下了面纱,露出她那张明艳动人的娇颜来。“我也没想到,名震南朝的公子茗瞻,竟然会在北朝境内的一座小城里开这么一家店铺。你应该不是在铸剑吧,茗瞻先生。”
“呵呵,公子,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我已经忘了。这天下虽大,但也难有我顾茗瞻容身之所,若不是我有一身微末之术,怕是这北朝也无安身之地。”他笑笑,坐到桌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及腰的长发随意的绾在脑后,带着几分雅痞的贵气。顿了顿,沉吟了一下,苦笑着叹了口气,“而且,这世间,唯一能让我们相爱的地方,就是无人知晓的他乡啊。”
苏梨依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头发已经夹杂着几丝灰白了,眼角的细纹蕴藏着岁月的年轮,当年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如今也显出疲惫了。这些年,他也很不容易吧。
苏梨依想起他的辉煌,他的荣耀,他叛出南朝的惊变。他不顾一切的血性,突然一征,这个男人是他的朋友啊,也是,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与他成为朋友。
“值得么,为了她,你沦落到现在的地步。”苏梨依走到桌边坐下,轻声问道。柳景也走到桌边,立在苏梨依身后。
“她为了我颠覆了她的世界,我这又算些什么。”顾茗瞻挑了挑眉,看着苏梨依,“不说这些了,莫小子呢,他怎么没来。”
苏梨依闻言神色一黯,把乌木长匣轻轻的放在了桌上,“他走了,临行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茗瞻一征,看着乌木长匣一阵沉吟,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没有逃开么?想了他这东西想了十几年啊,莫小子,我都已经忘了,你还记着么。”
说着打开了长匣,翻手从里面拿出一把四尺二寸长的长刀,猛然一抽,银光乍起,刀身在刀镗内划出悦耳的轻吟,室内的温度霎时间骤降。
顾茗瞻静静的看着这柄古朴繁重的长刀,刀身上携刻这古老的铭文,在阳光下闪烁着绿色的光泽,血槽悠长,仿佛搅乱的云水,整个刀身做工精巧,浑然一体,实为一把难得的神匠之作。
柳景见状一阵哼哼,满脸的不情愿全都写在了脸上。
“喂,姓顾的,你要怎么做,把它融掉吗,然后去铸剑?”
顾茗瞻眉头一挑,懒洋洋的看着柳景,笑了“我怎么做是我的事,和你有关系么,这是你家大人,送我的东西,现在是我的了,懂吗。”
“你,你,你,气煞我也!啊。”柳景气的就要拔刀。
“哟,想动手啊,好啊,来啊,先给你五刻钟,写好遗书。我送你早登极乐。”顾茗瞻满不在乎的倒了杯酒,丝毫不把柳景放在心上。
“柳景,不得放肆。”苏梨依眉目一瞪,挥手制止住了他。
“听到没有你家主子的话没有啊,不要放肆,小鬼。”顾茗瞻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茗瞻。”突然传来一道轻喝,顾茗瞻连忙回头。
屏风后走出一个容姿清丽,体态娇柔,脸色苍白的女子来,一手撑着椅子的扶手,瞪着顾茗瞻。
“月清,你不休息,怎么出来了!”顾茗瞻抛下柳景,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走了到了桌前。
柳景被苏梨依一阵眼神威逼,悻悻的老实了。
“听到下人说你有客人,在养心楼宴客,心中好奇,就过来看看。”名叫月清的女子笑笑,欠身向苏梨依致意,“苏小姐,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啊。”
“温小姐,好久不见,身体还好么。”苏梨依起身回礼。
“老样子,当年的事情,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很庆幸了,哪里还有什么好不好。”温月清苦笑着摆摆手。“莫大哥呢?他怎么样,怎么没有一起来。”
“我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了?”温月清为苏梨依添了杯酒,闻言眉头微皱。
“领军书,统率”墨麒麟”去了军中,为北征备战。”
“不能拒绝么?”顾茗瞻神色复杂的问道。
苏梨依摇摇头。“他说他欠下的东西,他要亲自去还清,终究要有个了断。”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英雄一朝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啊!”温月清幽幽的叹了口气,给自己添了杯酒。
顾茗瞻看的眼急了,连忙取下她手中的酒杯,“身子不好,瞎喝什么啊。”
“哼!”温月清白了顾茗瞻一眼。
苏梨依看着他们笑笑,“能和我讲讲他的过去吗?你们在一起闯荡的时候。”
“啊!”顾茗瞻一愣,看着苏梨依,“讲这些干什么?”
“讲讲嘛,我要听,你从来都没说过你的故事。”温月清帮腔,嗔怒着揪了揪顾茗瞻的腰。苏梨依闻言期望的看着顾茗瞻,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柳景闻言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那好,就讲讲吧。”沉吟了一下,顾茗瞻又喝了杯酒,清了清嗓子,摆足了样子,“那时我才刚刚步入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