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班已经饱得撑到了喉咙口,但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试一下。他掰了一小块奶酪饼放在嘴里,可是他胃里胀得难受,实在吃不下,只好又把饼从嘴里拿出来。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口咬定他说的那套假话。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见他谎话连篇,不由心头火起,深信他是在欺主瞒上,便命人把他拖倒在地上,用棍子打他的脚底。那个倒霉的撒谎者挨了一顿责打,大声叫喊,承认了他的错误,说道:“我们是在那个糕饼店吃过奶酪饼,那饼比这桌上的饼好吃一百倍。”
老夫人认为,夏班之所以夸那糕点师的奶酪饼好吃,是因为他怨恨她,所以才故意羞辱她,当下便发话说:“我才不相信那个糕点师的奶酪饼比我做的好吃,除非你能向我证明这点。你不是知道那个的店铺吗?现在我命令你马上去他那里,买一个奶酪饼回来和我的比一比。”说罢,她叫人把买饼的钱交给黑奴,打发他走了。
黑奴来到贝德雷丁·哈桑的店铺,说道:“你卖个奶酪饼给我,我主人家有位夫人想尝一尝。这是买饼的钱。”
这时桌子上正好有一些刚刚出炉的热饼,贝德雷丁·哈桑选了一个做得最好的给了黑奴,说道:“拿着吧,我保证这饼美味无比。跟你说吧,天下没有人能做出这么好的饼来,除了我可能还在世的母亲。”
夏班带着饼急急忙忙赶回帐篷,把饼交给早已经等得有点心焦的老夫人。她掰下一块饼,想放进嘴里尝一尝,可是饼还没有碰到嘴唇,她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正好也在场,见此情景,大吃一惊,马上想办法使她苏醒。老夫人的神志刚刚清醒,大声说:“我以真主的名义发誓,做这饼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亲爱的儿子贝德雷丁·哈桑!”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听弟媳说那做饼的就是贝德雷丁·哈桑,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但是转念一想,觉得现在高兴还未免太早了一些,说道:“夫人,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呢?难道天底下就没一个人能把奶酪饼做得和你儿子一样好?”
那遗孀回答说:“我承认,也许有人能把奶酪饼做得和我儿子一样好。但是我的做法非常特别,其中的秘密除了我儿子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所以,做这饼的人必定是我的儿子。我亲爱的大伯子,”
她喜形于色地接着说,“我们寻寻觅觅地找了他这么久,现在终于找到了。我们可以好好庆祝一番了。”
“夫人,”宰相说道,“请你放宽心,不要急躁。我们很快就会弄清楚,这次远行是否有所收获。我们只消把那个糕点师弄到这里;如果他真是贝德雷丁·哈桑,你和我女儿都会认出他的。但你们千万不要露面,在辨认他的时候不能让他看见你们,因为我不希望他在大马士革的时候发现这一点。”
他离开女眷,回到自己的帐篷,召集了五十个手下,吩咐他们说:
“你们各带一根棍子随夏班出发,去到城里的一家糕饼店。你们到了那儿,就把店里的东西砸个稀烂。如果店主问你们为何蛮不讲理,把他的店捣烂的话,你们就问他是不是把饼卖给过一个黑奴。倘若他承认这事,你们就抓住他,把他捆牢了,带来见我。不过要小心,决不能打他,或者伤害他。去吧,时间一点也不能耽搁。”
他的手下立即奉命而行,在黑奴的带领下,拿着棍棒赶到了贝德雷丁·哈桑的店铺。他们看到东西就砸,把杯盘碟盏、锅碗瓢盆、桌子椅子等一切用品家具打得稀烂,果子露、奶油、糖浆遍地横流,弄得店里一塌糊涂。
见此情景,贝德雷丁·哈桑大吃一惊,可怜巴巴地问道:“我的好人呀!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
他们反问道:“你是不是做过奶酪饼?还把饼卖给了一个黑奴?”
“是的,”贝德雷丁·哈桑答道,“饼是我亲手做的,你们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我敢说:没有人能做出更好的饼!”
那些人不搭理他,抓住他不放手,扯下他的头巾,把他的双手捆在背后,强硬地把他拉扯出了店门。
人群围了上来,他们深深同情贝德雷丁·哈桑,都站在他那一边,准备不让谢姆斯丁·穆罕默德的手下为所欲为。
就在这时,大马士革城总督手下的几名差官来了,他们把人群驱散开来,让那些人把贝德雷丁·哈桑带走。因为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已经去过大马士革总督那里,把他吩咐手下去办的事情通知了他,并且要他提供帮助和维持秩序。这位总督统治着叙利亚,他是以埃及苏丹的代表身分来行使职权的。现在,他的国王的御前宰相要他帮助,他当然唯命是从。于是贝德雷丁·哈桑就这样被拖走了。
他们一到营地,宰相便吩咐把糕点师传来。贝德雷丁·哈桑被带到宰相面前,眼泪汪汪地说:“大人,求您开开恩,告诉我冒犯您什么?”
“你这个混账东西!”宰相喝道,“给我送来的那块奶酪饼是你做的吗?”
贝德雷丁·哈桑回答说:“是我做的,我承认,可是做饼犯什么罪呢?”
“你这是自作自受,”谢姆斯丁·穆罕默德说,“你做了如此糟糕的一个饼,你得为此送命!”
贝德雷丁·哈桑叹道:“我可真倒霉!竟然会有这种事?做了一个糟糕的饼,难道就犯了死罪?”
“当然,”宰相答道,“你别指望我会对你另行处置。”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决定当晚出发,传下话来,命人把帐篷全都收起,做好上路的一切准备。宰相又命人把贝德雷丁·哈桑装在钉得牢牢的箱子里,用骆驼驮着。一切准备就绪以后,谢姆斯丁·穆罕默德便率队开始了长途跋涉。
他们连夜赶路,第二天又走了整个白天,没有休息过一次。夜色降临时,他们才歇了下来,把贝德雷丁·哈桑从箱子里放出来,给他吃点干粮。他们很是小心,总是让他和他的母亲及妻子离得远远的。
这次旅途花了二十天时间,在此期间,他们一直是这么对待贝德雷丁·哈桑的。
到了开罗,宰相便传令在城外扎起帐篷,同时命下人把贝德雷丁·哈桑押来。这个失去自由的人被带到宰相面前以后,宰相故意对他召来的一名木匠说:“快去弄点木料,马上给我加工成一根大木桩。”
“大人,”贝德雷丁·哈桑叫道,“您要这木桩做什么?”
宰相回答说:“把你捆在上面,然后叫人抬着你在城里四处游街,让每个人都看看你这个的坏糕点师,坏得居然做奶酪饼时不放胡椒。”
贝德雷丁·哈桑一听这话,惊叫起来:“真主呀!难道做奶酪饼时不放胡椒,我就犯下了死罪?我就得死得这样惨,死得这样丢人现眼?”他接着又说,“我家里的东西,样样都给砸得稀烂,我被关在箱子里,最后还准备一根木桩要把我处死……这所有这一切,难道只是因为我为没有在一只奶酪饼里放胡椒?神灵在上,谁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啊?”
他的悲叹和惊叫听起来很是滑稽,谢姆斯丁·穆罕默德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这时夜色已深,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命人把贝德雷丁·哈桑关进箱子,对他说:“你可以在箱子里待到明天。但是我不会让你活过明天的。”接着,箱子被人搬走,放在那头从大马士革城把它一路驮来的骆驼的背上。
其它的骆驼也都装驮完毕,宰相便跨上马背,吩咐驮着他侄儿的那匹骆驼走在他的前面。就这样,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进了开罗城,穿过几条大街小巷,回到府中。他令人卸下箱子放好,严令不得开启,等他认为时机成熟了再打开。
大家都忙着从骆驼背上卸东西的时候,谢姆斯丁·穆罕默德把女儿和贝德雷丁·哈桑的母亲叫到一边,对女儿说:“赞美真主,我亲爱的女儿,我们总算福星高照,我遇到了侄儿,你找回了丈夫。我想,你也许还记得你们成婚之夜洞房里的陈设吧?走吧,去把东西都按当时样子布置起来。好在我当初记下一切的细节,万一你有想不起来的地方,可以补充一下。现在,我去安排其它的事情了。”
美女王欢欢喜喜地照办了。她父亲则去了大厅,按照贝德雷丁·哈桑和埃及苏丹的马夫当初来时的场面布置好东西。他边看记录边指挥家奴,每件家具都放在原来的地方。他没有忘记一对新人坐的锦座,也没有遗漏一支支点燃的火炬。等到大厅里一切都安排就绪,宰相来到女儿的闺房,把贝德雷丁·哈桑的衣物和装有金币的钱袋放在原来的地方,对美女王说:“我的女儿,你现在宽衣上床吧。等贝德雷丁·哈桑进来时,你就埋怨他,责怪他,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你还要对他说,当你一觉醒来,发现他不在你身边,你觉得非常奇怪。你一定要叫他再上床睡觉。待到明天上午,你把他的话说给你的婆母和我听听,让我们乐一乐。”
说罢,他离开女儿的闺房,让她一个人留在里面。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把所有的家奴都打发出大厅,只留下两三个心腹,吩咐他们把箱子里的贝德雷丁·哈桑放出来,给他穿好内衣内裤,把他带到大厅,然后留他一个人在厅里,其他人出去把门关好。
尽管贝德雷丁·哈桑处境不妙,但是旅途劳顿,不由沉沉睡去。宰相的家奴们把他抱出箱子,给他换好内衣内裤后,他竟然还没有醒。
趁他没醒,他们便把他背到大厅。
他一觉睡醒,发现大厅里只有他一人,便东张西望,四处打量。
他触目所见,皆是他结婚时见过的东西。他仔细地观察一遍,不由大为惊奇,因为当初正是在这个大厅,他见到了那个驼背马夫。
他走近一个房间,门开着,他往里一瞧,更是惊奇不已。他的衣服竟然放在当初新婚之夜放的地方,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真主啊!”他揉揉眼睛说,“我这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美女王一直注视着他,见他满脸惊讶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便拉开床前的帐幔,探出头来柔声说道:“丈夫啊,你在门口干什么呢?
再来睡一会儿吧。你去了好久,我醒来时,发现你不在我身边,真是很惊奇呢。”
贝德雷丁·哈桑一看,这位和他说话的绝色美女是有身份的人,也正是多年前和他成亲的女子,脸上顿时露出分外惊诧的神色。他走进房间,过去十年的的种种经历涌上心头,不由思绪万千。他怎么也没法使自己相信:这些事情怎么能够发生在一夜之间。
他没有上床,走近那把椅子,椅子上放着他的衣物和装满金币的钱袋。他仔细地察看了这些东西,大声叹了口气,说道:“伟大的真主!这真事真让我真弄不明白了。”
他妻子看到他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不由暗自好笑,对他说:
“我的丈夫,让我再一次请你上床吧。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烦心呢?”
他一听这话,便朝美女王走去,说道:“夫人,我求求你,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离开你很长时间了?”
她回答说:“你的这个问题真让我惊奇,你不是才刚起床吗?你一定是莫名其妙地糊涂了。”
“夫人,”贝德雷丁·哈桑又说,“我准是有点神志不清了。我记得自己曾经和你待在一起,这没错;不过我还记得自己在大马士革生活了十年。如果我昨晚确实和你睡在一起,我不可能离家那么长时间啊。”
“我的丈夫呀,”美女王说道,“你肯定是梦到自己去大马士革了。”
“这可真是一件荒唐事!”贝德雷丁·哈桑顿时哈哈大笑,高声嚷道,“夫人,我一五一十跟你说了吧。在你看来,我这个梦一定做得十分可笑。当时,我身上也就像现在这样,只穿着内衣内裤,发现自己在大马士革城门口。我进城时,一大帮人跟在我的后面,在他们的叫嚷声和嘘声中,我进了城。我在一位糕点师那里躲避时,他收养了我,教给我手艺。后来他去世了,他的财产全都传给了我,那家店铺也由我接手了。夫人,总之我碰上的怪事太多了,一一道来都叫人腻烦。
反正,我能说的只有这一点:刚才我醒得正是时候,那时他们刚要把我钉在一根木桩上。”
美女王装出吃惊的样子问道:“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你受那种酷刑?你一定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吧?”
“我确实没有犯什么大罪,”贝德雷丁·哈桑答道,“那原因你是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我说出来你一定觉得好笑透顶。我唯一的、所谓的罪行,就是我在卖出的一个奶酪饼里没有加上胡椒。”
美女王由衷地笑道:“那我可得承认,你受到的待遇确实非常不公。”
“夫人,还不止这个呢!”他接下去又说,“就为了那只倒霉的奶酪饼,就为了怪我没有在饼里放上胡椒,他们把我店里的东西全都砸得稀烂,把我的店给捣毁了。他们又用绳子把我捆绑起来,把我关进一只严严实实的大箱子,我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好像仍然关在箱子里呢。
最后,他们叫来一名木匠,让他准备好一根木桩,要把我钉上去。感谢真主,所有的这一切总算只是一场梦而已。”
那天夜里,贝德雷丁·哈桑一夜没睡踏实,他不时地醒了过来,问他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醒着。他怀疑自己的好运气。为了弄清事实真相,他掀开帐幔,看着房间的各处。
“她没有骗我,”他说,“我代替那个驼背进的屋子正是这间,在这里我见到了本该做他新娘的美人儿。”
天空初露曙光,但这没有使他心里感到踏实一些。这时,他的大伯谢姆斯丁·穆罕默德敲门进来,向他道了一声早安。贝德雷丁·哈桑看到这张熟识的脸这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惊恐万分。可是这位敲门的老人慈眉善目,不再是那个宣称要处死他的可怕判官了。
“啊!”他喊道,“你不是待我严厉凶狠吗?你不是定了我的死罪吗?
就因为我没有在一个奶酪饼里放胡椒,你就想要我死!一想到这点,我至今心有余悸!”
宰相呵呵地笑,为了打消贝德雷丁·哈桑的疑惧,他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讲了出来。他起先说是他从驼背讲述的情况中,猜想是一个精灵插手管了女儿的婚事,把青年带到他家,让他取代了苏丹的马夫和他女儿结婚。后来又说他从努勒丁·阿里写的文书中,得知这个青年就是自己的侄儿。最后,他说发现这个情况后,他立即离开开罗,前往巴尔索拉寻找他。
“我亲爱的侄儿,”他慈爱地搂住了贝德雷丁·哈桑说道,“当我发现你以后,我安排了种种使你痛苦的事情。对此,我请求你的原谅。
因为我希望在把你带到这里来以前,不让你知道你交上的好运。这样的话,你在为这好运付出了种种痛苦的代价以后,你一定会觉得这好运弥足珍贵,更让人高兴。如今,你已经回到了你的亲人中间,凭你现在体验到的这种欢乐,足可以使你遭受的种种磨难得到慰藉了。你先穿好衣服,我这就请你的母亲来。她急于要拥抱你,等得都有点来不及了。我还要把你的儿子带来,你在大马士革曾经见过他,你非常喜欢他,可是你并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儿子。”
贝德雷丁·哈桑见到他的母亲和儿子阿吉布,高兴极了!这种心情是任何文字都难以描述的。他们仨心花怒放地拥抱在一起,表现出人的天性和骨肉间的深情。
就在家中发生这动人情景的时候,谢姆斯丁大人来到王宫,向苏丹禀报他此次远行的收获。苏丹听了这个奇妙曲折的故事,不禁大为高兴,命人记下此事,把这份文书放进国家的档案里妥为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