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王和儿子阿吉布哭泣流泪,谢姆斯丁·穆罕默德来到房间。他看见这种情景,自然要问个究竟。于是女儿就说了阿吉布在学校受人羞辱的事情。宰相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当即触到了他的痛处,也就陪着他们掉眼泪。他一想到这事,就心乱如麻,心如刀绞,因此便进宫谒见苏丹。他跪在地上,言辞可怜地恳求苏丹恩准他告假一段时间,让他外出寻访侄儿贝德雷丁·哈桑的下落。因为这个侄儿找不到的话,全城的人都会以为他女儿当时嫁的是个妖怪。他每次想到这点,就觉得受不了。苏丹被他的哀痛之情打动了,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离职去寻访女婿。苏丹甚至还宽厚为怀,给他写了一封信,介绍了他的宰相身分,以便在发现贝德雷丁·哈桑之后,可以把信交给当地的王公贵族,请求他们批准那位青年随宰相离境。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回家后,立即着手安排为外出寻访侄子作好一切准备。四天后,他带着随众、女儿和外孙阿吉布出发了。
他们向大马士革进发,接连走了十九天。第二十天时,大马士革城已经在望,他们便在离城门不远的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了下来,在河边支起了帐篷。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宣布他的打算,先在这里歇上两天,第三天再继续上路。他准许随行的人们先去大马士革城看看。有他的准许,手下的那帮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去城里游玩的。
美女王希望儿子也去那座名城里逛逛,好让他高兴高兴。她把专门伺候这位小公子的黑奴叫来,吩咐他带着阿吉布进城,叮嘱他千万留神,别让孩子遇到任何的意外。
衣着华美的阿吉布随着黑奴出了帐篷,进了城门。他长相宛如朝阳明艳,真是人见人赞。一些人还特意跑出家门,想靠他近一些,好仔细看看他;一些人则在窗子跟前看;至于在街上走的人们,虽然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但仍然觉得意犹未尽,就跟在他边上跑,以便能多欣赏欣赏他的俊美。黑奴带着阿吉布一路走去,凑巧来到贝德雷丁·哈桑的那家铺子前。这时,周围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他们走到店门前时,只好停下脚步。
再说那位收养贝德雷丁·哈桑为儿子的糕点师,几年前,他的亲儿子去世,他就把店铺连同全部财产都传给义子,因此贝德雷丁·哈桑现在是该店的店主。他把这家糕饼店办得红红火火,在大马士革城的名声也算响亮。这一会儿,他见那么多的人挤在他店铺的门口,再一看,原来是在围观一个孩子和他的黑奴。于是他也仔细地打量他们起来。
他的眼光一落在阿吉布的身上,便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同那群围观者不同的是,他并不是被那孩子的绝顶俊美所吸引,而是另有原因,只是他自己也弄不清。天性的力量打动了这位慈爱的父亲,他凑近阿吉布,亲切地问道:“小公子,你长得真漂亮,我看了真是满心欢喜。我想求你赏光到我店里尝尝我的糕点。这样,我一边休息,一边就有幸欣赏你了。”
他说话时,怀着满腔的慈爱,以至于热泪盈眶。小阿吉布深受感动,转身对黑奴说:“我看了这个好人的模样就喜欢,他对我说话又那么亲热,我怎能不按照他要求去做呢?我们就一起进去尝一尝他的糕点吧?”
“小主人,你不能这样,”黑奴说,“一位宰相家的公子竟然去这种糕饼店吃东西,这传出去岂不是成了新鲜事?你可别指望我答应你。”
“唉!”贝德雷丁·哈桑大声说,“我的小公子,这人对你真够厉害,把你交付给他的人真是狠心。”他转身对黑奴说:“我的好朋友,这位小公子会赏脸答应我的邀请的。你别阻拦他了,最好和他一起来赏光吧。你进来以后,就会发现你外面的肤色虽然像栗子壳,里面却白得像栗子肉。你知道吗?我有一套秘术,可以把你由黑变白。”
黑奴听了,笑出了声,问贝德雷丁·哈桑是什么样的秘术。糕点师说了一声:“我来告诉你。”然后他吟唱了几首赞扬黑奴的诗。黑奴听了满心欢喜,就不再拒绝贝德雷丁·哈桑的邀请。他不仅让阿吉布进了糕饼店,自己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贝德雷丁·哈桑见自己的要求被接受,高兴极了。他一边开始工作一边说:“刚才我做了一些奶酪饼,请你们一定吃上一些。我想你们准会觉得美味可口的。”说着,他从炉子里取出一只奶酪饼,在上面撒了一些石榴子和砂糖,递给阿吉布。他吃得津津有味。黑奴吃了奶酪饼以后,也觉得味道不错。
主仆二人吃饼的时候,贝德雷丁·哈桑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阿吉布,不由想起了他妩媚动人的妻子,想到自己和妻子突然被拆开,也许妻子早就给他生下了一个同样漂亮的儿子呢。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落下眼泪。他出于好奇,正想询问小阿吉布来大马士革的原因,却来不及了。因为黑奴吃完奶酪饼,就把他的小主人带走了。贝德雷丁·哈桑当然不肯甘心,于是立即关上店门,追了上去,快要追到时,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口。
黑奴见他尾随跟来,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纠缠不休!你还想干什么?”
“我的好朋友,”贝德雷丁·哈桑说,“请你不要见怪。我刚才想起在城外还有件事要办,我得去吩咐一下。”
黑奴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对阿吉布说:“你看你给我招来了麻烦不是?你要进这人的店铺,可我也真傻,居然就答应你了。”
阿吉布说:“也许他是要去城外办事呀。何况路是大家都可以走的。”
于是他们头也不回地只顾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宰相的帐篷前。这时,他们转身往后一看,发现贝德雷丁·哈桑仍然紧随不舍地跟在后面。阿吉布眼看糕点师离自己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不由有点担心,害怕外公知道他进糕饼店吃东西的事。他心里一紧张,想也不想,捡起脚边的一块大石头向贝德雷丁·哈桑扔去,正好击中他的脑门正中,顿时血流满面。阿吉布一看,一溜烟似的逃进黑奴的帐篷。
贝德雷丁·哈桑回到城里,给伤口止了血,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不对。谁让我离开店铺,还给那小孩添麻烦呢?他这么对付我,肯定是认为我对他不怀好意。”他回到店铺后,包扎好伤口,安慰自己说,世界上比他不幸的人还多着呢。
贝德雷丁·哈桑仍在大马士革开糕饼铺,而他的伯父谢姆斯丁·穆罕默德歇了三天后就离开了。宰相经过伊玛乌来到哈马,又从那里抵达阿勒颇。休息了两天后,他们渡过幼发拉底河,进入了美索不达米亚,后来又途经马尔丁、摩苏尔、辛杰拉、狄阿尔贝基尔和其它一些市镇,最后到达了巴尔索拉。到了那里,他径直去请求觐见苏丹。苏丹听说了谢姆斯丁·穆罕默德的身分后,当即盛情地接见了他,并且询问他巴尔索拉之行的目的。
“启奏苏丹,”谢姆斯丁·穆罕默德说,“我此行是为了打听我侄儿的消息,他的父亲努勒丁·阿里是我弟弟,他曾有幸为陛下效力。”
苏丹说:“努勒丁·阿里已经去世很久了。至于他的儿子,我所知甚少。我只听说在他父亲去世约两个月后,他突然不知去向。我花了很大工夫想找到他,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不过他的妻子是我的一位大臣的女儿,她现在依然健在。”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便要求见这位前宰相夫人,并把她带到埃及。
苏丹同意之后,谢姆斯丁·穆罕默德问明这位弟媳的住址,在女儿和外孙的陪伴下立即前往。
努勒丁·阿里的遗孀仍然住在她先夫的房子里。谢姆斯丁·穆罕默德进屋时,先吻了吻屋子的门,又吻了吻一块大理石牌上他弟弟的金字姓名。他说明来意,说是想和弟媳谈谈。家奴们告诉他说,女主人在位于大院中央的一个圆顶建筑里。他们把他领到那里。这位慈爱的母亲在徒然等待了多年以后,仍然不见儿子归来,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便命人修起这么一座建筑,算是儿子的墓。她每天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这里,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谢姆斯丁·穆罕默德来了,她正在为失去爱子而悲泣,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进屋以后,便向她行礼,告诉她说自己是她的大伯,也说了他离开开罗前来巴尔索拉的原由,还有女儿在开罗的婚事以及新婚之夜发生的种种事情,又谈了在贝德雷丁·哈桑的头巾里发现文书后的惊讶。他向弟媳讲完这些事情以后,便让女儿带着阿吉布上前拜见。
努勒丁·阿里的遗孀听了这番话,觉得自己日夜思念的儿子可能还活在人世,高兴得站起身来,慈爱地拥抱了美女王和酷肖其父的阿吉布。她把阿吉布抱在怀里,吻了又吻。她的孙子非常快活,模样俊俏可爱。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对她说道:“夫人,你现在应该忘记悲伤,擦干眼泪。因为你得马上把事情料理一下,然后随我们一起去埃及。蒙巴尔索拉苏丹的恩准,我将要接你回去,我深信你是不会拒绝的。但愿我们运气好,能遇上我的侄儿,也就是你的儿子的贝德雷丁·哈桑。”
听了这个主意,努勒丁·阿里的遗孀非常高兴,当即为远行作起了准备。这时,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再一次要求觐见苏丹,向他当面辞行。这位国王对他恩宠有加,并且托他带上送给埃及苏丹的礼物。他出宫以后,离开巴尔索拉,踏上通向大马士革的路。
他们到了大马士革城边,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命令家奴们停下,在他城门边支起帐篷,对随行的人说,他要在这里待上三天,一是为了休息,二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好买回去送给埃及苏丹。当地的富商巨贾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把最华美的珠宝拿给他过目。
他正忙于挑选的时候,阿吉布要求那黑奴带他进城逛逛,说上次进城后时间很紧,很多地方没去,这次很想都去看看。另外,他也想打听一下消息,那个被他用石块打伤的糕点师现在情况怎样了。黑奴答应了,先征得了阿吉布母亲的同意,随后带着他进城了。
他们走过一个个的大广场,观看了不少建筑,又遛到了上面有顶楼的市场,发现这个市场出卖的商品都是最精致漂亮的。接着,他们来到贝德雷丁·哈桑店铺的门口,只见他仍然忙着做奶酪饼。阿吉布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好!你以前见过我,现在还记得吗?”
听了这话,贝德雷丁·哈桑朝那孩子一看,马上认出他来。哦,父爱的力量真是惊人,刹那间,他又感到了初见阿吉布时的那种激动。
他心里乱糟糟的,竟然呆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他终于说道:“请小公子再赏脸一次,来我的小店吃点奶酪饼吧。上次我跟着你出城,惹你生气了,请你千万不要见怪。当时我好像中了魔似的,身不由己就跟在你后面了,我至今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听了他这番话,阿吉布颇为惊奇,说道:“你对我的亲切情意表现得过火了,因此我不想再进你的屋子了。除非你真心诚意地向我保证,我走后你不再跟着我。如果你发誓并且遵守誓言,那我明天再来。”
贝德雷丁·哈桑答道:“我的小公子,你希望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于是阿吉布和黑奴走进店里。贝德雷丁·哈桑连忙把一些奶酪饼送到他们面前。
阿吉布对他说:“来吧,坐到我身边,跟我们一块儿吃吧。”
贝德雷丁·哈桑坐了下来,他离阿吉布这么近,只觉得心花怒放,恨不得把阿吉布搂在怀里。可是阿吉布推开他说:“安静点,你的友情也太亲切啦!你还是看着我,跟我说说话吧。”贝德雷丁·哈桑答应了,随即唱了一道他即兴编曲的赞歌,赞美阿吉布。
他只顾为这两位客人张罗,一点东西也没吃。他们吃完饼,他又取出一瓶果子露,倒了满满的一大碗,又加了一些冰屑,端给小阿吉布,大声地说:“吃吧,这是玫瑰露。它是本城最好吃的果子露。这么美味的东西,你一定没尝过。”
阿吉布高兴地喝了一点。贝德雷丁·哈桑接过碗,递给了黑奴,他把那碗玫瑰露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这时天色已晚,阿吉布和黑奴十分满意他们所受到的盛情款待,谢过糕点师后,急忙赶回去了。回到谢姆斯丁·穆罕默德的宿营地后,阿吉布先去女眷们住的帐篷。他的祖母虽然为再次见到孙子而高兴,但心里始终惦记着贝德雷丁·哈桑,所以在抱着阿吉布时,忍不住的眼泪直淌。
“唉,”她哭着说道,“孩子,要是我现在能像拥抱你一样地拥抱你爸爸,那我就再幸福不过了。”
那会儿正是快进晚餐的时间,祖母就叫孙子坐在自己身边,对他进城溜达的事问长问短。接着他又说孙子一定饿了,就拿出亲手做的奶酪饼递给孙子和那黑奴。她做奶酪饼滋味绝佳,因为她的手艺比任何一个糕点师都要高明。但那两人在城里已经吃了许多,所以碰也不碰她的饼。
阿吉布尝了尝她的奶酪饼,便装做不合他口味,把饼放回原处;而那个黑奴也是如此。努勒丁·阿里的遗孀见孙儿对她做的奶酪饼竟然不屑一顾,心里有点着恼,说道:“怎么了?我的孩子,你竟然这么小看我做奶酪饼的手艺?告诉你吧,天底下没有人能做得出这么好吃的奶酪饼,除了你的爸爸贝德雷丁·哈桑,因为我曾经亲自教会他我做这饼的绝技。”
“啊,”阿吉布叫道,“我的好奶奶,如果你做不出味道更好的饼来,城里倒是有一个手艺比你高的糕点师。我们刚才在他店里吃了一个,比这个好吃多啦。”
一听这话,祖母气冲冲地看了黑奴一眼,说道:“夏班(那黑奴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把孙子交给你侍候,是要你带着他去糕饼店吃东西,像一个乞丐的孩子?”
黑奴回答说:“夫人,我们确实和那糕点师说过话,可是并没有在他店铺里吃东西呀。”
“说真的,”阿吉布插嘴说,“我们进过他的店铺,还吃了一个奶酪饼呢。”
老夫人见黑奴说谎骗人,更生气了,离开桌子,急步走进谢姆斯丁·穆罕默德的帐篷,言辞激烈地把黑奴的不端行为说给他听。宰相听了,对这个失职者顿时大发雷霆。
谢姆斯丁·穆罕默德立即来到弟媳的帐篷里,对黑奴喝道:“混账!
我对你宠信有加,你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阿吉布刚才说的话已经完全能证明夏班是在撒谎,可是那黑奴觉得还是否认事实为妙。不过阿吉布仍然坚持他的说法。
“好哇,”宰相叱斥黑奴道,“你这个狗奴才!你还敢抵赖,你还说你们没进那糕饼铺吃东西?”那夏班也是个没脸没羞的主儿,竟然赌咒发誓,硬说没那回事。
“一派胡言!”宰相说道,“我相信自己的外孙,不相信你。不过,你要是能把桌上的奶酪饼吃完,我就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