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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阿布·哈桑的梦(1)

在国王哈朗·阿拉希的统治时期,巴格达城有一位家境殷实的商人,只有一个儿子,名叫阿布·哈桑。阿布·哈桑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三十岁时,他父亲死了。那位商人一生节俭勤勉,将本求利,攒下一份庞大的家财,现在这份家财全部由阿布·哈桑继承。

阿布·哈桑的父亲一直对他严格管束,不许他胡乱花钱,现在他手上多的是钱,便决定痛痛快快地花钱,博个慷慨豪爽的美名。

他把家产分成两份,一份用来购置城里的房产和乡下的田地,从房产和地产中获得的收益相当可观,足够他过舒服日子了,不过他决定一文不花,全都储存起来。另一份是现金。他的父亲生前对他管得太紧,他从未好好享受过生活,现在他要用这笔钱来补偿他失去的时间。

阿布·哈桑便结交了一批和他年纪身分相仿的青年,他们整天不想别的,只顾吃喝玩乐,消磨时间,把日子过得有趣一些。阿布·哈桑经常设宴款待他的朋友,只要能给宴会增添欢乐气氛,凡是能想到的他无不办到,从不在乎要花钱多少,因此他的宴会豪华奢靡,在巴格达城里可谓是人尽皆知。

他这么挥金如土,不到一年时间,手头的那份现金便挥霍一空,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摆阔气讲排场了。宴席上的酒杯一空,那些酒肉朋友也就把他给忘了。

他的朋友们一见到他就赶忙避开。有时,他在街上碰到他们,上前去打招呼,他们总是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急急忙忙地溜走了。

阿布·哈桑固然悔恨把那么多现金挥霍一空,但更让他痛心的是:

从前,他的朋友们都在他面前口口声声地说他们之间的友情地久天长,可如今他没有了钱,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他垂头丧气,满面哀伤地走进母亲的房间,坐在沙发的一角,与母亲隔着一段距离。

母亲看到他这副神情,问道:“我的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吗?你变得这么厉害,这么消沉,好像换了一个人呀!”

阿布·哈桑听了,顿时泪流满面,一阵长吁短叹之后,他说:“唉!

母亲,我现在才明白,人最怕的就是贫穷,穷罪真叫人不好受。你手上没钱,就没有生活的欢乐,好比太阳下山,只剩下漆黑一片。没有钱,抬不起头,不想见人,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独自一人在夜晚悲叹哭泣。一句话,一旦你成了一个穷光蛋,你的亲戚朋友再也不认识你了。母亲,你是知道的,这一年来,我对我的这帮朋友是多么的好,对他们尽心供养,凡事有求必应。现在我在他们身上花光我所有的钱,没法再款待他们了,他们就把我扔下了。”

“幸亏好心的真主照顾我,让我紧守当初立下的誓言,决不动用我的产业,让它得已保存。这份产业该怎么支配,我已经有打算了。

不过,我先要看看我的这班朋友(他们实在不配称之为‘朋友’)究竟忘恩负义到什么程度。我要挨个上门去找他们,向他们诉说我从前待他们有多么好,现在我穷了,请他们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多少接济我一些。我要故意试试他们,看他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还懂不懂一点感激之情。”

阿布·哈桑果然按他的计划去做。他愁容满面地向他的那帮朋友诉苦,可是竟没有一个被打动心肠,有几个甚至干脆回答说,他们才没有他这样的朋友呢!这可真把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伤心透顶地回到家中,走进母亲的房里,说道:“唉!母亲,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找到,我只发现他们是一群忘恩负义、奸诈卑鄙的坏蛋小人,他们根本不配做我的朋友!从此,我要和他们断绝来往。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和他们见面了。”

他果然说到做到。以前他铺张浪费,致使他现在吃足苦头,因此吸取教训,不再重蹈覆辙。他还发下誓言,他在有生之年决不款待任何巴格达人。

他从田地和房产收来的租金一直都存放在一个放在隐蔽地方的保险柜里,现在他把保险柜搬到房间,每天只取出两个人的伙食费。

由于他立下誓言决不款待任何巴格达人,因此凡是有外地客人来巴格达城,他当天请那外地人到自己家里吃饭,第二天早晨再送他离去,决不多留一天。

阿布·哈桑就按这样的安排去做。每天早晨,他准备好一天生活之所需。临近黄昏,他就坐在城墙附近的大桥边上,看见有外地人来到,就上前礼貌地打招呼,邀请那人当晚在他家食宿,并且告诉那人自己所立下的规矩,然后把客人带回家中。

阿布·哈桑招待客人的菜肴不算丰盛,但是烹调得很美味,杯中又是美酒,因此一顿晚饭总是吃到深夜才会离席。

他招待客人不像一般人那样谈国家大事,家庭生活,或者买卖经营,他总是谈各种令人愉快的事情。他天性喜欢寻找快乐,无论谈些什么话题,一到他的嘴里,就变成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即使是世界上最忧郁的人,也会听得趣味盎然,变得开开心心。

第二天早上,他送走客人的时候,总要说这一番话:“愿真主保佑你,无论你去哪里都会称心如意。昨天我邀请你光临寒舍,共进晚餐,我们有言在先,言明我给自己立下的那条规矩,因此请你不要埋怨我,假如我现在对你说:我们分别之后,以后要想再见一面,再一起喝酒谈心,那是不可能了——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别的场所。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中的理由。愿真主引领你上路吧!”

一天黄昏,阿布·哈桑像往常一样,在桥头边等着,看哪个外地人要进城。凑巧的是,那天国王哈朗·阿拉希化装成一个摩苏尔商人,随身带了一个奴隶微服出访,正好路过此地。阿布·哈桑以为他是商人,彬彬有礼地走上前,招呼说:“大爷,你来到巴格达城,来得正是时候,我敬请阁下赏光光临寒舍,与我一起用晚饭,在我家留宿一夜,恢复你旅途的疲劳。”

接着,他告诉对方,他款待他当天遇到的第一个外地人,有怎样的一个规矩。

国王觉得阿布·哈桑款待客人的办法十分古怪,不由十分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即表示说,他初来乍到,想不到就受到这么热情的邀请,他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不然也太不识好歹了。于是他请主人在前面领路,他跟在后面。

阿布·哈桑压根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他款待的客人地位是多么尊贵,却与他平起平坐,一起分享那简单而精致的菜肴。

两人吃罢晚饭,洗了双手,阿布·哈桑端上一杯美酒请客人品尝。

国王一尝,竟是佳酿,称赞不已。席间,年轻的主人谈笑风生,言谈风趣文雅,客人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两人越谈越投机,阿布·哈桑视对方为知己,把生平的遭遇全部倾吐出来,使客人对他越发产生兴趣。故事讲完,客人说道:“你的运气还算不错,命运及时给你敲响警钟。你采取的态度和办法,我觉得都很对。”

两人相对而坐,边喝酒边谈心,直到夜深。这时,客人站起身来,说道:“在我们分手之前,请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你只管说出你的心思,我虽然只是一个做买卖的商人,不过,凭借我个人的力量,或者依靠朋友们的帮助,也许我有办法让你的愿望得到满足。”

客人表示愿意为他效劳,但是阿布·哈桑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回答说:“大爷,你如此慷慨大方,我相信你并不是跟我说什么客套话,而是一片真心诚意。不过,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来作证,我跟你说,我心中没有什么烦恼、什么心事、什么欲念,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有人帮助。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一点雄心壮志都没有,所以我对于目前的处境,已经很满意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感谢你赏脸光临寒舍,吃了一餐便饭。不过有几句话,我还得跟你说。”

“我心里有一件事,虽然还不致于影响我的睡眠和休息,但是想起来就让我不得安宁。你知道,巴格达城分为四个教区,每个教区有一座清真寺,每座清真寺有一个阿訇,在每天规定的时间里主持整个教区的宗教仪式。我居住的这个教区,那个阿訇是个阴险的坏蛋,他外表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是天底下的头号伪君子。在这个教区里,还有四个老头儿,全都是跟他一样的坏蛋。他们这伙人天天在阿訇家里碰面,尽说些恶毒诽谤的话,造谣滋事,糟蹋我和整个教区的居民。

我要是有能力惩罚他们就好了。但愿国王知道他们的邪恶行为,因为国王大公无私,一定不允许他们这样坏事做绝。假如有一天我拥有国王的权力,我就下令把那个阿訇抓起来,责打四百皮鞭,那四个老头儿给他的恶行火上加油,每人鞭打一百皮鞭,作为他们做坏事的惩罚。”

国王听了这番话,立即想出一个主意让阿布·哈桑实现他的愿望。

他取过酒瓶,斟满酒杯,祝主人身体健康,又斟满第二杯酒,悄悄地把他身随身携带的微量的鸦片粉末撒在酒杯中,递给阿布·哈桑说:

“今天晚上,你为我斟满一杯又一杯的美酒,现在也让我为你斟一次酒,请你为我干了这杯酒吧。”

阿布·哈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以表示他对客人的尊敬。这杯药酒落入腹中,没多久药性发作,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国王命令他的奴隶背着阿布·哈桑跟在他的后面,并且要他记牢这栋宅子的位置。

于是国王走在前面,奴隶背着睡熟的阿布·哈桑走在后面,两人出了宅子,故意不关上大门。国王径直回到王宫,从一扇暗门进入自己的房间,他吩咐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侍从们替阿布·哈桑脱下衣服,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

侍从们立刻执行他的命令,于是国王召集了宫中的全部侍从和宫女,吩咐他们说:“明天早朝时分应该来侍候我的大臣、侍从、宫女,现在我吩咐你们都去侍候那个正躺在床上的人。你们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他,无论他吩咐你们做什么,都要照他的话去做。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不能拒绝他。你们跟他说话要毕恭毕敬,把他当做全体信徒们的教主。总之,你们不必想到我,当他是真正的国王,全心全意伺候他,他的意旨你们不可有违背一丁点儿。”

侍从和宫女们全都明白,这是国王开的一个玩笑,好给他自己解闷,于是恭敬地行了个礼,表示他们知道了,然后退了下去,各自准备尽力扮演好他们的角色。

接着,国王把宰相召来,说道:“宰相,我叫你来,是要事先和你说明,以免你明天上朝时大吃一惊,看见穿着王袍、坐在王位上的竟然是这个人。你要像对我一样,恭敬地向他行臣子之礼。他吩咐你的时候,你要像我对你下达命令那样,立即去执行。他会拿出许多金银财宝叫你去赏赐众人,你照办就是,哪怕他就是把国家的金库银库搬空,你也不要顾虑。记住,你要对王公大臣和宫廷外的官员们说清楚此事,要他们在朝见的时候必须像尊敬我那样尊敬他。他有什么命令,你们必须全力完成,不让他看出一点破绽,这样,我打算开的玩笑就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宰相退下以后,国王就去另一个房间休息,并且吩咐他的大太监梅鲁儿,一切都要遵照他的旨意去办,这样他将会看到,阿布·哈桑俨然成了一位国王之后,这个曾经希望能像国王一般下命令的青年人,在那短短的一天之中,将会怎样使用国王的权力。

他特别提醒梅鲁儿太监,到了平常该起身的时候,一定要先叫醒他,再叫醒阿布·哈桑,因为他要在阿布·哈桑起身的时候,在一旁观看。

那位大太监不敢有半点疏忽,第二天,到了起床时分,先请国王起身,国王进了阿布·哈桑的卧室,躲进一个可以把卧室看得一清二楚的密室。

这时,王公大臣,贵妇宫女都来到了阿布·哈桑的卧室,按照身分等级依次排成两行队列,就像伺候国王起身似的,准备随时向他行臣子之礼。

天亮了,在日出之前必须做好晨祷的准备,那位最靠近卧床的官员,便把蘸满醋的海绵放到阿布·哈桑的鼻子下面,他顿时被惊醒了。

他睁开双眼,四下张望,只见自己睡在一个装饰豪华的大房间里,天花板上镶嵌着金银,图案精致绝伦,地面上铺着富丽堂皇的地毯,不禁惊讶万分。他再看床罩,金线编织而成床罩缀着许许多多的珍珠钻石。床边的软垫上放着一套用珍珠宝石装饰的服装和一条国王戴的头巾。

眼前的景象令人眼花缭乱,阿布·哈桑惊奇得说不出话,以为自己正做着一场春梦,可他又不希望这是一场梦。他对自己说:“这么说,我是国王啦!”可是他想了想,接着又说:“这只怕是一场梦吧?昨天晚上,我向一个客人说了自己的心愿,于是就做了这样的梦。”

他说完之后,翻了个身,又睡去了。一个奴隶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对他说:“大教主,时间不早了,陛下现在该起身做祷告了。”

阿布·哈桑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坐起身来,对自己说:“这好像不是在做梦呀。”他揉了揉眼睛,好让自己相信他确实已经醒了,只见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洒满整个房间。

这时,大太监进来了,跪在他面前说:“陛下,请原谅我这么说:

您平时起床从来没有这么迟过,晨祷的时间已经过了。如果陛下昨晚休息得还好,那么这个时候应该登上王座上朝了。您的将军、总督,以及大臣们,都在议事厅里等着朝见您呢。”

阿布·哈桑听了跪在地上的大太监这番话后,这才相信自己没有睡着,也不是身在梦中,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瞪着大太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在和谁说话呢?你叫我大教主,可是我不认识你呀,你认错人了吧?”

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才好。但是那个大太监已经事先得到国王的指点,因此很好地扮演了他的角色,说道:

“陛下,您这么说只是要试探我罢了。难道陛下不是我们的大教主吗?

不是世界上从东到西的统治者吗?不是真主安拉派遣到世间来的先知吗?您的卑贱的奴隶梅鲁儿是不会把您忘记的,这么许多年来,他一直伺候陛下,这真是他最大的光荣和幸福呀!万一他伺候不周,冒犯了陛下,那他就成了天大的罪人啦!陛下,请您开恩说句话,也好叫他不必害怕成这副模样儿。陛下,您不是在生他的气,而是做了什么恶梦,心中有些烦恼吧?”

大太监说完之后,阿布·哈桑就靠在床柱上哈哈大笑起来。躲在密室的国王看到这样的情景,非常高兴,要不是他怕破坏掉自己亲自设计的这场喜剧,只怕他真要当场放声大笑。

阿布·哈桑笑够以后,坐直了身子,转过头问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像大太监一样皮肤黑黑的侍童:“喂,快说,我是谁?”

侍童恭敬地回答说:“陛下,您是我们的大教主,是真主在下界的先知。”

阿布·哈桑说:“你这个小黑脸儿,你没有说实话。”于是他又向站得最靠近他的一位贵妇人招呼道:“美人儿,请过来。”同时伸出手,又说道:“请咬一下我的指尖,好让我知道我究竟是睡是醒。”

那位贵妇人知道国王正躲在密室,暗中观察房间发生的一切。她见有机会为国王逗乐子,高兴极了,一本正经地走到阿布·哈桑跟前,把他的手指头含在嘴里,竟狠狠地咬了一口。

阿布·哈桑痛得赶紧缩回手指,叫道:“我并没有睡着,我是醒着的呀。我真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迹,竟然让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国王?这真是世上最不可思议、最让人惊讶的事情呀!”

接着,他转过头对那贵妇人说:“想必你也像我一样真心信奉真主吧?要是你希望得到真主的保佑,你就不能瞒我,必须跟我说实话,难道我真是一个大教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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