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寒,杨简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袍,盘腿坐在坟地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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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处的这片坟地,在金刚寺菜园子的东头。这片坟地于金刚寺建成未久便渐渐成形,为附近山民埋葬故人的场所。
山里人穷,只有很少一些大户人家能修墓立碑,余下的多是些“土馒头”。许多坟包由于常年无人祭扫,已是荒芜破败,只剩下一抷黄土。
十月一刚过不久,民间讲“十月一、鬼穿衣”——除却清明、七月十五和重阳,对于坟场来说,这是一年里第四个热闹日子。
放眼望去,一些坟前摆放着些简陋供品,墓间散落着纸钱、香烛,但大部分荒坟,仍是冷清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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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简被禁足寺中已是半年有余。
这半年中,除了菜园子与这片坟地,杨简连寺中都极少涉足。
他腿上的木龙早已损坏,元灵珠倒会灌,可却不会修理木龙。木龙虽坏,杨简仍是舍不得摘下,将裹着棉裤的两腿套进木龙中,拖在地上爬动。
没了脚力,杨简更是心灰意懒。反正当日责罚时便明确规定——待他禁闭三年期满之后才会再传他术法,所以平日里他连寺内也懒得进。
这半年多来惟一令杨简高兴的事,便是他的金光诀已经练满第三层——金光无量剑。
寺中规定惟有内门弟子,方能被师父继续授与灭海神功。杨简只是外门弟子,且又获罪,传授灭海要义之事想也别想。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经过无生法像灵识心授之后,金刚十轮无生法印的全部法义早已铭记心头。没人讲授,只能凭自己去一点点体悟、摸索了。
没准什么时候,于金光境界上有所突破,便可进一步修练灭海神功!
这事杨简没告诉任何人——他在寺中本就因来历可疑而饱受冷落,此时又禁足受罚,怎可能在无人传授的情形下更上一层楼?
所以杨简连想都没想,便将这秘密深埋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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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简盘膝坐好,抚着双腿一声长叹!
这半年多来音信隔绝,没有英阳的半分消息,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至于陆承宗,杨简有时见到师父文方问起时,文方说陆承宗正在天机镇中老老实实受罚呢,这阵子好像倒没惹什么乱子——至于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杨简想了一阵这哥儿俩,又顺势想起敖炎芝、青娥、晏千军、苏海诺、素青锋等人……也不知他们都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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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江湖上还算平静。
关于九阴老祖再没听到半分消息,各大道门虽不至于松懈,但议论也少得多了。
最令金刚寺众僧头疼的,却是千山派已经开始在邻近的承平山上兴建观宇——不过既然朝廷已降旨批准,金刚寺哪还敢置喙。
关于千山派大肆兴建宫观之事,众僧议论颇多,杨简也听了些传闻——
听说两个多月前,千山派在仓州的李家堡选址建观。据暗地里传出来的消息,千山派为了得到那块吉地,颇是杀了不少乡民,随后又将此事推到流匪身上。
李家堡乡民敢怒不敢言——折损人手不说,朝廷对千山派也是一力维护——忿忿之下,只得迁离故土……
关于龙皇,杨简也打听过。文方说那老妖龙似是销声匿迹,未听说再扰及四海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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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道门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连深居寺中的杨简都能体察到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
当日阴山教祸乱东海,天下山川灵脉的格局因此变动——这对每个派或多或少都有影响。
以显通教来说,每日里走马灯般遣出各路弟子打探消息。一方面探听阴山那边有没有异动;另一方面打探,这千山派到底兴建了多少观宇,建这些观宇又所为何事?
与此同时,显通教掌门法空大师召集了几次四大院主,要他们抓紧督导门下弟子勤练道功,以防祸患。
金刚寺住持百阳大师已将灭海琉璃斩练至十成,其他几位百字辈老僧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纷纷突破境界,练至灭海琉璃斩。
显通教除却大显通寺外,四大分院各有通天彻地的不世绝学。当中佼佼者,当属金刚寺的金刚十轮无生法印!可偏偏这无生法印失传百年,使得金刚寺处于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
为了这事,显通教掌门法空大师特意来到十方山大做法事,祈请祝祷,可忙活几日,仍未见无生法像有何异兆。
这下法空大师也没了办法,说再等等看,如果实在不行,便将显通寺独门的不世神功“大威德明王六足法”传与金刚寺众僧。反正同在显通教下,也不算传给外人,就是金刚寺众僧的面子上不太好看而已……
虽说法空大师如此慷慨,但实行起来也有困难——金刚寺僧众自幼修习的金光诀和灭海要义,都是金刚十轮无生法印的法系。若是换了法门,大费周折不说,能否习得六足法的顶层神功尚不可知……
以是之故,此事又延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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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今天下,只有一人知道金刚十轮无生法印的秘密,便是杨简。
但杨简已是打定主意,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神功未成之前,这无生法印只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所以不单是这个,连自己悉知灭海要义的事情也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又要换来重重责问,问自己是不是海大刚派来偷艺的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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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阖寺众僧刻苦修行的感染下,杨简也是奋起练功。
受了英阳之事的刺激,杨简下狠心要尽快提升自己实力,尽早把英阳从魔掌中解救出来。
如果英阳稍有不测,杨简已是立誓——日后必会血洗千山!
欲练佛功,杨简明白,必须先把佛法的境界提升上来。
金刚寺众僧以禅修为主,又因地域之故,有些僧人修习密宗,还有些僧人专修净土。
虽说八万四千种法门,各有不同——比如禅宗讲“明心见性”,密宗讲“三密合一”,净土宗专事念佛也讲求“功夫成片”……但归根结底,皆是以趣入佛境为归旨。
哪一条道路能将自己带往光明彼岸,哪一条就是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在佛法修行上,寺中众僧各有主张——杨简问了几回文方师,也没搞明白,于是只好追着菜园子里的文勇师叔问。
文勇常年种地,不会察看杨简之根器,也不知该让他专修哪一法门。于是便让杨简以《心经》、《金刚经》、《阿弥陀经》等作为日常功课来开慧修福,此外再多读诵《地藏经》、《六祖坛经》、《普门品》、《普贤行愿品》等等……若对密宗有兴趣,便先修习“四加行”用以奠基云云……
如此一来,杨简倒更糊涂了,苦恼一阵索性不再去想——既然世间万法皆是佛法,遑论佛法了……那就都修修吧。
这一阵子,杨简对不净观生了兴趣,没事便跑到坟地边上修习白骨观,看看能否藉此生出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