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降临在虔州上空,就像覆盖上了一层黑纱,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刘浩迄今还不曾适应没电的日子,心里很郁闷。这些日子,他最怕的就是黑夜,那种钻心的孤寂和落寞,就像悒悒而独行在莽莽苍苍的丛林,孤立无援的面对豺狼虎豹,为了苟活奋力拼杀,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出恐惧的阴影。每当午夜梦回,妻儿的音容笑貌,父母佝偻、苍老的背影,满头银丝如雪,刻满岁月沧桑的满脸皱褶……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却如此遥远,熟悉到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马上知道其中的内涵。遥远到两地相隔竟至千年。仿佛随时都能握住对方的手,却又那样虚无缥缈、无可企及,最终成为奢望。梦中的娇妻是如此美丽大方,重点高中的儿子是如此懂事乖巧,女儿是如此聪明活泼……老婆的鬓角怎么多了皱纹了呢,是不是最近遇到烦心事了,没办法给你讲笑话了,你罚我跪键盘吧!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每次都垫了垫子,是宝贝女儿给我发明的……
像这样魂牵梦绕的镜像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刘浩已经慢慢习惯了,甚至非常迷恋。每当睁开双眼,又会振作精神为现实生活而打拼。他发誓要活得更好,来慰藉那边的亲人。
由于房子太大,三重院落几十间房,如今都空空如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刘浩每天晚上都觉得特别的空旷寂寥,甚至有一丝恐惧。他倒不是怕强盗、小偷之类的,人人都知道他家已经家徒四壁,除了两张床几把椅子别无他物,连房契地契都被卢氏带走了。说来可笑,他恐惧的是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鬼神之说,他以前是绝对不信的,可是灵魂穿越这种逆天的奇迹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有何事会不可能呢?所以就半信半疑起来。他很清楚芸娘其实也是非常害怕的,只是强忍着没说出来。本来她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在自己醒来的当天就当机立断叫他搬到自己房间来住,两张床只间隔一丈,这样两人都感觉好多了。虽然如此,每晚还是大小房门紧闭,蜡烛点到天亮,如临大敌。
仔细回忆今天的所有言行以及由此可能导致的后果,不由叹了口气。明面上出尽了风头还赚得五千贯,实际上带来的负面影响也不容小觑。那李才子虽不是本地人,却是通判大人的侄子。而孟旭是书香世家,本地的望族,多人在外地为官,经营的产业无数,家资雄厚。这两人中任何一位都不是自己能够企及的,今后的路愈发难行了,真是得不偿失。自己还是太冲动了。转念又想,既然自己已经入世,迟早还是要破开这个冰层的,既然已经不可挽回,剩下的只有见招拆招了,要是能有几个可靠的盟友就好了。在此刻,他深深的感到孤独和无奈。
今夜芸娘为了赎罪,自告奋勇要为刘浩捶腿。边捶边兴奋的说:“少爷,你真厉害,连举人老爷都没你文才好,这是不是说明你可以去考进士呢。若是能考个状元及第,夫人和老爷在天有灵也会很高兴的。”刘浩惬意的躺在唯一没舍得卖掉的躺椅上,双脚搁在芸娘的双腿上任由她捶捏着,闻言高深莫测的诡笑道:“好芸娘,本公子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其实我连毛笔字都不会写,论语也一句都想不起来。可是我比他聪明,这样的赌局就是赌一百次他都要输。若是考科举,我就不是他的对手。呃,对了,你去把文房四宝拿来,我要练字。还有,把论语、六艺等书也拿来,今天开始我要读书。”
芸娘怯怯的轻轻把公子的双脚放好,站起来勾着头吞吞吐吐的说:“公子……公子恕罪……这些东西都卖掉了,是奴婢不好,没有劝住公子。”说罢双手不安的捏着衣裙搅动着。
“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呃,以前的刘浩混蛋,竟然荒唐到这个地步。好芸娘,你怎么又哭了,都说不怪你了,真是的,过来让我给你擦擦。”刘浩说完不等她过来就忙站起来,走过去轻轻的帮她眼角的泪痕,为了安慰她,无奈的给她一个激情熊抱。吃芸娘豆腐成了他每天的必须课,因为这丫头的泪腺好像特别发达,稍不留心就泉水般流下来。在前世生意场上他可以不择手段的打倒每一位对手也不见邹一下眉头,却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亲近的女人,只要一流泪,就把网上的一些幽默桥段声情并茂的讲出来逗她们开心。有次自己应酬喝多了迷迷糊糊和吧台小姐发生了关系,不知为何传到了夫人耳朵里,夫人大怒之下罚跪键盘,此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为单位同事的笑料……可惜回不去了,若能回去,就是跪一辈子键盘也心甘情愿。
“公子,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好了,婢子没哭了,以后不可以再骂自己了。你是金贵的身子怎么能作践自己呢,你下次这样我还哭。”芸娘雨过天晴,仍旧不满的撅着嘴道。
“呃,不哭了就好,书没了可以去借去买,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我家芸娘若是哭花了脸就不漂亮了。变成丑八怪到时候嫁不出去可别怨我。”刘浩打趣道。
“怪你怪你就怪你,谁叫你骂自己害我伤心,这辈子赖定你了,休想把我甩掉……”芸娘碎碎念叨,说到后来就脸红起来,不禁长叹,还是不够厚啊,什么时候能练到公子那般刀枪不入呢。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把你嫁给别人呢,这普天之下除了我谁有资格迎娶这么如花似玉、温柔体贴的芸娘,等过几年少爷就把你收了。”刘浩恬不知耻的说道,“今天少爷心情好,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台,刘浩就被生物钟催起。打开橱窗,一股微风带着清爽的朝气和桂花的馨香飘入了房中,让人神清气爽。窗外几颗香樟和桂花在阳光和风的刺激下精神抖擞,散发出油油的绿光。远处的屋宇楼台都染上了一丝羞怯的微红,闪着金光。他今天做了五十个俯卧撑,比昨天多做了五个,觉得非常满意。然后又到院里打了一趟太极,这才满头大汗的被芸娘伺候着梳洗。俗话说身体是生存的本钱,他深以为然。原本是要出去跑步的,试了一次,被人们怪异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若是再来几次怕会当成怪物打死,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太极拳是他在前世晨练时跟一位老大爷学的,练了三年了,所以非常熟稔。记得当时还开玩笑的问大爷,这个拳法可以杀人吗?大爷神秘一笑,说:“心中有恶念板砖都能拍死人,心存善念枪炮也能救人。杀人与否只在善恶一念间。我这套拳法跟一般的强身健体的太极稍有不同,一般的太极拳只练其形而失其意,我这个是形意结合,形随意动,必要的时候防身是可以的。你的年龄太大,能不能练好只有看自己的造化和悟性。你只要把拳法和呼吸吐纳之法练熟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就行。本来这套形意太极是不传外人的,难得你我这般有缘,看你也不似邪恶之人,便教你有何妨。再说这年月人人都在为赚钱发财而拼搏,没几人会静下心来练这个没有的东西,我只有一年时间在这里,你只要每天早上花一个小时来此地就行。”
于是此后他便每天早上五点起床,除了雨雪天外,天天往那儿跑从不懈怠。他从不知晓大爷的姓名来历,多次问起都只得到一句“我们萍水相逢就是有缘,其他的你没必要知道”,大爷如约一年不到便消失在茫茫人海。奇怪的是大爷只一味强调要练熟并不在意练得好不好。现在想想便不由狐疑起来,大爷是不是知道自己会有此奇遇呢,转念又哑然失笑,这也太逆天了吧。应该是认为自己年龄太大,练熟了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不致失传。练了几年觉得身体变轻盈了,动作更敏捷了,思维也更灵活了。每天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很快便升为手握实权的销售部经理。
家里到大街一里路左右,可以说是黄金地段,若搁后世就发了。由此可见当初刘成舟是名符其实的富豪。等一切收拾停当,刘浩便与芸娘来到街上早餐铺吃早点。他最喜欢吃这里的馄钝和肉包,这些天几乎每天必到。据芸娘说原先是不吃早餐的,一天只吃两餐,因为家里没钱,两餐都不能保证,时有时无的。刘浩前生的习惯,不吃早餐可不行,再说也有银子了。两人坐下后,小二非常熟稔的端来他们各自喜欢的吃食,因为相互间已经熟悉了,小二也熟知刘浩随和,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便调笑道:“听说昨日刘公子大展神威把两位才子击落马下,想不到刘公子竟然是位隐世的大才子,小的万分钦佩。有些人还说你是买来的,小的就要问了,那你怎么不去买?这么好的东西是用钱能买得到的吗?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芸娘忍不住接口道:“我可以作证,我家公子绝对没有做这种事,才子算什么,在公子眼里都是些沽名钓誉的混蛋,他还会讲很好听的故事呢。”
刘浩不禁失笑,这小丫头连脏话都脱口而出了,都是被自己玷污的,近墨者黑啊。小二看到芸娘就眼睛贼亮,忍不住赞道:“小芸娘是越长越漂亮了,能跟着大才子真是造化。别家的奴婢都是伺候主子吃饭,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公子多半还伺候你,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
芸娘想反驳,自己想伺候来着,可那是要打屁股的,哪敢啊!强烈涌来的幸福感使得她满脸绯色,索性低头不语,默默吃饭。
“刘公子,你果然在这,小姐命我过来听候差遣。”余掌柜的老鸭嗓子在刘浩身后响起。
刘浩回头看了一眼恭谨而立的余掌柜道:“好的,等我们吃完就去上班,你先回去,今天不营业,主要任务是整改厨房设施和修饰门面,你叫所有人员不要走,我等下有任务安排。”
余掌柜立刻感到一股威压和气势扑面而来,这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霸气,福伯身上也有,只是没这么强烈。当下不敢怠慢,恭敬的领命而去。
刘浩当即快速吃完,便独自往街北而行。芸娘则返家等待孟家的银子。一路上遇上些书生,往日不屑一顾的神情已有了些许变化,有几个还专程上来见礼寒暄,执礼甚恭。连续击败两名才子已经使他的名声有了些变化,虽然真才实学的多寡尚在热议之中,最起码众士子已经把他视为同一圈子的文化人了,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他并不想要才子的虚名,要的正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含糊身份,便于实实在在的做一些事情。再说有连字都不会写的才子吗?
来到酒肆,余掌柜已带领楼内账房、掌勺、跑堂、杂役等一关人员二十多人正肃立在店内。刘浩神情严肃、一言不发的踱着方步将他们一一审视了一遍。两刻钟后,这些人一个个都变得淹头搭脑、萎靡不振。素质太差,这是刘浩对他们的评价。于是就开始了他的即兴演说:“大家好,我叫刘浩,从现在开始就是你们的大掌柜。我的管理方式比较特别野比较严格,今后若有谁不服或无法忍受的马上可以滚蛋。不管是什么人,都一视同仁。希望你们有个心理准备。留下来的将享受高薪待遇,具体待遇如下,杂役每人每月一贯。跑堂一贯五百钱。掌勺两贯。账房等同掌勺。余掌柜三贯。另外还有全勤奖和年底红包,你们的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店里负责,这样算起来,就算杂役也有一贯二百钱每月。明天我会把你们的职责和行为规范写成条款,违反的要承受相应的处罚。大家有意见没有?”
这番话说出来立刻引起一片哗然,纷纷跪下磕头,热泪盈眶的表达着感激之情。他们平时每月只有三、四百钱,听到有每月一两贯的工钱都像打了鸡血,激动得脸红脖子粗。这个时代知县一贯钱每月,其中现金最多五百文,其余的用物品相抵。执宰三贯钱每月,实领不到二贯,其余物品相抵。也就是说比知县工资还高,怎不令他们热血沸腾呢。
刘浩见初步效果已经达到,他知道有些人会将信将疑,不过没关系,等钱发到手上自然疑虑尽消。当下叫来余掌柜和账房一起到楼内各地巡视。结果令他大失所望,除了客人进餐的大厅和楼上的包房、雅座还算干净外,东西两个走廊,走廊间的空地,院墙旁等到处都是都是斗笠、破鞋、蓑衣、破伞、淤泥、污垢等物,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能吃得舒心呢。于是命所有的人马上动手清理,有污渍的地方有反复用水冲洗,一定要做到里里外外一尘不染。
来到厨房,看到做菜的锅都是平底的便命掌勺全部换成圆底的,并把具体形状比划给他看。
安排完后又来到店外大街旁,仔细看着有些斑驳的外墙和破旧的牌匾,无奈的摇头,命余掌柜立马去把牌匾换成新的,还要叫一些泥水工和油漆工过来把正面的外墙重新粉刷一遍,两旁的外墙就先算了。
正在这时,芸娘挥舞着手臂,像只花蝴蝶般气喘吁吁的跑来道:“公子……公子……那个孟家送钱来了,你快回去吧,整整一车的银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城南距城北差不多有四里路,难怪她会满头大汗,说话也不利索。刘浩闻言吩咐余掌柜在这盯着,自己随着芸娘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