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敏儿为了写好这首《西江月》,几个晚上都没休息好,等的就是这一刻。现在如愿以偿,心中的男神终于为自己的作品做出了极高的评价,虽然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如他评论的那么好,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能注意到自己就心满意足了。如此双颊微红、似痴似呆、心潮起伏的发着花痴,耳中不断传来孟旭等人如潮的赞叹,美得像要飞起来。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掩盖了一片声潮,因为太吵,芸娘距刘浩之间隔了几个人,又一时之间挤不过去,刚才没留神跟上,就急得提高了分贝道:“公子公子,我过不来。”刘浩也高声回道:“过不来便站那里,挤个什么劲,都是些平常的诗作,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想出来呢,都是被人流裹挟进来的。”芸娘又道:“公子认为李才子和卢姑娘谁写得好些呢?”“都一般般吧,自然是李才子写得略好些。”刘浩不暇思索就回答道。“那公子能写一首比他们好的吗?小时候你可厉害了,论语都能背下来。我却还有些字都认不出,肯定比他们写的好。”芸娘不依不饶的说道,在她的心里,只要公子不赌博,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刘浩调侃道:“我写得太好了,怕他们看不懂,所以还是不写的好,免得打击到他们。”
刘浩忽然发觉到不对劲,其实大家的吵闹声早就停下来了,以至于他们说话的声音大得刺耳,几十双眼睛像看怪物一样刺过来。众人的脸色有愤怒、鄙视、嘲弄、幸灾乐祸、怜悯等等。难怪众人会有如此表情,刚才的对话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刘浩此言实是犯了众怒。若是刘浩真有文才倒也罢了,如李才子般大家心服口服,就没话说。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就算刚才不知道,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下,现在想不知道都难。这样一个人说出与其身份完全不相符的话,摆明了看不起在场的每一位才子,这可不是好事,此时处理不好,今后他将可能承受这些人包括其家族的无情打压,举步维艰。古时没有舆论一说,但众口铄金就是舆论,若所有的人都说他狂悖无礼,还会有谁愿与他交往,就算经商,不到万不得已也没人愿与一个狂悖无礼的人做交易。
刘浩也马上意识到事情的关键和严重性,他的路还很长,正雄心勃勃的想大干一番的,这些无端的麻烦自然越少越好。事发突然,他只好把策划稍作更改,这些人也不是铁板一块,肯定是各怀心事、互有不服,若把矛盾集中到一两个人身上,说不定大家反而会舒坦一些,那拿来开刀的最佳人选自然是李才子和孟旭了。想了想就团团一揖说道:“各位请了,在下刘浩,以前很贪玩,也读过点书。我刚才是对个别才华平平无奇却沽名钓誉,妄称才子的人看不惯,绝非针对大家。在下心直口快、有一说一,大家不要曲解我的意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此语一出,矛头直指李才子和孟旭。因为在文兴诗社能称为才子的就只有孟旭,而李才子是公认的才子。卢兴诗社倒有几位可称才子的,可人家没来,当不在此例。
李浩月早就怒气升腾了。其实他倒没认为自己才高八斗、经天纬地,他有自知之明,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大家对他的诗作突然就追捧起来,后来才略有所闻,原来竟是因为他长得貌比潘安,被一些豪门千金、富家贵妇强力渲染和大力推广,众书生也慢慢趋之若鹜,竟使名头越来越响亮。不过他文采确实是有的,那些流传出来的诗词就是见证,只是没高到那个地步罢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现在正是文坛处于青黄不接的时代,除了翰林院那些老古董就只有王禹偁、姚铉等寥寥数人。至于三苏、欧阳修等诗词大家都还没出世呢。他初时对名头的大小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后来发现名声很好用,不管做什么都比以前方便得多,特别是女人,他可以毫不费力的抱得别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美人归。所以他现在很珍惜才子的头衔。怒归怒,他也不能和一个名不见经传且名声狼藉的小子打擂台,没得抬高了那小子的身份。于是强压怒意冷冷的说道:“你一个臭名昭著的败家纨绔说的话谁信,这里是吟诗作赋的风雅场所,容不得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有辱斯文,若再不识相,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沽名钓誉了,我刚才并没有点名,现在你却跳出来,不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吗。”刘浩双手负在背后,悠然自得、风轻云淡的说道。
“小恶贼,休在此胡闹,你又不懂诗词,在这里瞎搅合什么,李才子才高八斗无人不知,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再不走,酒肆的事就黄了。”敏儿怒气冲冲的又用折扇指着刘浩,不过这次相隔有点远,所以效果不明显。
“若是真有才学还怕别人说吗?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你敢回答在下一个问题,我就跟你道歉,并承认你是真正的大才子,若是回答不出,那么很抱歉,恐怕不光是我,在场的每人都不会认可。”刘浩对敏儿的要挟置之不理,打定主意要让他出丑。对于才子的定义其实很广泛,这个时代除了《孝经》、《论语》必须精通,还要熟读《石经三体书》《说文》《字林》《国语》《三苍》《尔雅》《时务策》,精通书法、绘画,这些还只是基础,还要诗词歌赋有过人才能和敏捷的思维等等不一而足。
李才子现在有些骑虎难下,那小子说得入情入理,若不回答,就说明自己心虚,若回答,又恐他来个刁钻古怪的问题,一个不慎就万劫不复,当下沉思片刻,咬牙道:“只要无关时局和生死大事,你且说来听听。”
“好,果然痛快,听好了,一个人独自走在河边的松软沙地上,回头却看不见自己的脚印,为什么?”奸计得逞的刘浩悠然道,“你可以说出多个答案,只要有一个是正确的就算答对。”
现在不光是李才子,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默默思索着,一时间悄然无声、落叶可闻。李浩月设想了四种可能,分别是瞎子、大雾天、大雨天、黑夜,然后又有些疑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可是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几番踌躇、斟酌,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大家一听都觉得不愧是才子,想问题比自己全面。
“错!下再大的雨也不能立马把脚印淋掉,瞎子没事去河边不怕淹死吗,雾再大也能看见身下的脚印,晚上不会打灯笼吗?正确答案是,因为他倒着走。”刘浩伸出右手在空中挥舞着,以增加说服力。对于这种后世的脑筋急转弯,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没接触过的大宋人想要回答正确,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何况还是精心挑选的。
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因为谁也没有想到答案竟会这样,偏偏又不能反驳。如此刁钻古怪的问题和出人意料的答案竟是闻所未闻。许多人暗自庆幸还好回答问题的不是自己,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自己不是才子回答不出理所应当,可身为大才子也答不出就不应该了。
李浩月尴尬得满脸通红,呐呐的半天哑口无言,内心难受得象放在火上烤。相信不出一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全城。自己此行的任务还未完成,要不然拍拍屁股回洪州算了。这小子也实在可恶,不知从那儿弄来如此古怪的问题故意为难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有机会定要他好看。于是详怒道:“真是一派胡言,不可理喻!”说罢一甩衣袖,怒不可遏的分开人群扬长而去。
敏儿此时才如梦方醒,刚才正在回忆跟刘浩接触的片段,有许多地方想不通,比如做菜,比如随意幽默的谈吐,还有这个奇怪的问题,越想越疑惑。见李才子盛怒而去,不由顿足道:“刘浩,你这是无理取闹,就凭你一个小问题就能证明人家无才吗,真是可笑、幼稚,酒肆我还要考虑一下。”
“别呀,小姑奶奶,你不能出尔反尔啊,再说我也没打算用一个小问题来证明他是庸才,我可以跟他比写诗词的,可他害怕走了我有什么办法。”刘浩愁眉苦脸、委屈无比的说道。
众人一听突然如梦初醒,是啊,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根本与才学无关,就算答不出,什么也说明不了。刚才入了局中竟不自觉,这小子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这么多人绕了进去。
孟旭是众人中最冷静的一个,他一开始就想到一个小问题根本说明不了什么,甚至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不过他没有点醒免之,还巴不得这个强敌早点跑路。现在又听那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忍无可忍了便叱道:“刘浩,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口出狂言,恐怕连姓名都不知怎么写吧,知趣的就赶紧滚下山去,别在这里碍眼。”
“别急呀孟社长,你都口不择言了,这里是公共场所,你来得我便来不得吗?就你会写诗吗,我也会啊,我们大可以来一场友谊赛,各写一首让大家品评优劣怎么样?”刘浩大言不惭的说道。
若是刘浩一上来就跟自己比诗词,凭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不屑为之的。现在有大才子败走麦城在先就不一样了,如果赢了刘浩,传出去大家就会说,刘浩把大才难倒了却败在自己手里,对于提升自己的名声有益无害。再说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就算刘浩能写出不错的作品,评优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何况这是不可能的。对刘浩自己还是了解的,读书只读到十二岁,除了玩什么也不会。这是一个稳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呢?考虑清楚后,孟旭便说:“好,我就给你机会,就以这郁孤台为题,以半个时辰为限如何?”
刘浩咬了咬牙道:“可以,不过我有两个要求。第一,赌点彩头,就五千两银子吧。第二,五个以上当地名宿做评判。我没有银子,但可以拿宅子做抵押,如果你害怕就算了。”
此语一出,如晴空响了一道炸雷,把众人惊愕当场。都以为那小子疯了,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大多数人身家也没这么多。可以这么算,一两银子可买两石米,一石米六十公斤,这样总共可买六十万公斤大米。可以想见数目的庞大,众人无不叹服,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芸娘头一个反应过来,小脸煞白,拼命冲过来拽住少爷的手就往外拖,双目噙满泪水,哽咽着道:“少爷,不要,咱们回家吧,他是举人老爷,你怎么能比得过他呢,走吧,求你了少爷!”
敏儿也惊叫道:“刘浩,你疯了,抵了宅子你住哪儿,你会写诗词吗,还真以为无所不能啊!”
刘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拍拍芸娘的小手安慰道:“傻丫头,你不相信少爷了,放心吧,输了我带你住酒店去,还是五星级的,绝不会露宿街头的。”
反应过来的孟旭细细思量了一番道:“你小子倒打的如意算盘,你那个破宅能值五千两吗?二千两就顶了天了,你说这样公平吗?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就你一人聪明!”
“就知道你不敢来,我跟你比诗词又公平吗?我的情况你也清楚,小时候读了几天书现在已经忘得干干净净,而你是个考上了功名的举人,我等于是白送一个宅子给你。若不是我好久没赌手痒痒了才不会跟你玩这个没一成胜算的赌局呢。你不玩我还省了,芸娘,咱们走。”说罢拉着芸娘迈步就走。
“慢着,跟你赌可以,但有一条,不能用买来的诗词,要真才实学,否则算输。”孟旭反复推算也只有这一途可能出意外,凭真才实学一百个刘浩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终于上钩了,刘浩心中喜不自禁,面上一幅无奈的样子皱着眉头道:“那依你说怎么判定是不是买来的。你也知道在这里,文采比你高的应该没有吧,况且那些才子名流我一个也不认识,倒是你跟他们素有来往。”接着迈步走向敏儿郑重的深深一揖道:“卢小姐好!在下有一事相求,请小姐到卢兴诗社请几位知名文士来作评判,请务必答应,在下感激不尽!”
其实赌诗是一件很风靡的雅事,敏儿很乐意见识、观赏一番,但刘浩赌资太过巨大,已经到了以身家性命相博弈的地步。一件雅事若见了血腥其性质已全然改变,况且双方实力悬殊巨大,根本就是不公平的屠杀。她对刘浩并没有好感,反而一见他就有忍不住的怒意,此时却有些不忍心,此人或许有些小聪明,但诗词之道可不是一蹴而就的,是要经过漫长的知识积淀才能有感而发写出直抒胸臆的美文。其中基础很重要,只有读通透论语、六艺等应试科目才能言之有物,写出的东西才不会空乏、浮夸。可是这刘浩胸无点墨,就是再聪明机变也是枉然。决不能帮他,此时帮他就是害他,再说酒肆还需要他打理呢。想明白了就俏脸一板冷冷的道:“我凭什么要帮你,上次把我撞倒还没找你算账呢,不去!”
刘浩看着她阴晴不定、表情丰富的俏脸,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她的用心。经过几次接触,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表面说话带刺,其实她是个纯真、善良的人,自己在这里除了她也没别的熟人可以信赖。于是突然凑到她耳旁用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放心,我不会输的,孟旭曾骗去我五千两,今天我要拿回来,我现在就把我的词作念给你听,听完后你就明白了。听好了,虔境见图画,郁孤如旧游。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日丽崆峒晓,风酣章贡秋。丹青未变叶,鳞甲欲生洲。岚气昏城树,滩声入市楼。烟云侵岭路,草木半炎洲。故国千峰处,高台十日留。他年三宿处,准拟系以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