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虔州城西的一个宽大豪华的庭院中,一位身穿褐色衣裳,外套淡黄背子,须发具白的老人走在花圃丛中。此时正值辰时他,昨天的一场大雨非常及时的驱逐了炎炎的酷热,凉爽的秋季就这么嚣张的来临。这样难得一遇的清爽使老人皱褶丛生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神采显得精神矍铄。老人缓慢的移动着脚步,手拿一把剪刀在花圃中寻寻觅觅,一双浑浊的眼睛显得有些漠然,偶尔凝神却似有寒光闪出,令人望而生畏。花圃中的花朵争奇斗艳,一丛丛深蓝的夕雾挺着高傲身躯像一把把伞盖绽放着紫色的花蕊,而花色丰富而艳丽的天使花娇怯的迎风摇摆。花圃的花朵宛若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纷纷展示各自的妖娆于艳丽,而老人就是这里的君王,巡视在众嫔妃的香艳中。老人最喜欢的却是兰花,只见他停在兰花前低下头把鼻子凑上去深吸了一口气,浓郁的兰香便由鼻孔卷入了心扉,沁人心脾的感觉使他沉醉其中。
这时一个青年缓步而来,脚步迈得很轻,好像生怕惊扰着什么。他走近老人躬身道:“爷爷好,孙儿给您请安。您年龄大不宜久站,坐下歇会儿吧,孙儿给您拿躺椅去。”
老人直起身,依然背对着青年,双眼看着兰花答非所问的慢慢说道:“文辄,你看这颗兰花,清丽婉约,多少文人骚客都把他比作花中君子,那是因为它天生丽质兰香沁人,所以才受到众人的追捧。唐朝李白就有诗曰: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老人说完走到一棵与兰花及其酷似的雪滴花前说,“我一直认为这颗也是兰花,其实不过是形似而已,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它不过是棵雪滴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青年便是孟旭,此刻他听了老爷子的话,寻思了半天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答道:“孙儿愚钝,请爷爷明示。”
“兰花品性高洁,在众花中脱颖而出成为花中的佼佼者,可是也需要倍加呵护,其中阳光、土壤、水分、温度都要适宜,一个不慎便会香消玉损。我总是像对待兰花一样来陪护它,最终证明是我老眼昏花。你的智慧才学都是同辈的翘楚,我刻意花了诸多心思把你培养起来,又不让你出仕,其中的深意你也心中有数。为了把你打磨成才,把你放在你二叔身边官场、商场历练,可谓费尽了心思,可你始终成不了兰花,枉费了我一片苦心。”老人叹了口气,几分自责几分遗憾。
孟旭闻言吓得扑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孙儿错了,这次不慎中了刘浩的圈套,孙儿该死,请爷爷责罚,下次一定痛改前非……”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错在哪里,我还是跟你分说明白吧。诗会上凭你的身份,他根本没资格挑衅你的,可你竟然应战了,这是你第一错。第二错,输就输了,你不该存了不想给银子的心思,若不是我发觉的早,就会因为这区区五千两银子酿成巨大的隐患。你以后不准去寻刘浩晦气,如若不听家法处置。”老人打断孟旭疾言厉色的说道,身体陡然发出强大的气场,威压得孟旭更是战战兢兢。
“孙儿遵命,可不明白。”孟旭虽然畏惧,可憋在心里几天的话还是说了出来。那天诗会结束后越想越郁闷,心头如压了一块大石,沉重愤懑,无处发泄得喘不过气来。五千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他身边也没这么多现银,又不好叫父亲和二叔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赖账。他想刘浩铁定不敢到府上来要,等过几日再利用二叔家族的力量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小子处理了。他曾亲眼目睹家族暗中力量的可怕,有次有人暗中贪墨巨款被二叔发觉,第二天便离奇上吊死亡,仵作丝毫查不出其他原因。只有他知道其实是被人弄死后套到吊绳上去的。还有几个暗中与孟家作对的商人和一个小吏,死法全然不同,却查不出丝毫他杀的痕迹。用这样的人对付刘浩还不是手到擒来十拿九稳。可不知为何此事竟被爷爷知晓,派人过来勒令他按时送银子过去。在这个家族里,爷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现在虽然是二叔当家,实权还是拽在爷爷手里。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东拼西凑把银子凑齐送去。
“看来你还是太稚嫩,我来问你,刘浩是帮谁打理酒肆,是当朝宰执卢多逊的兄弟卢宏宇,卢宏宇在此地跟谁来往密切?是被贬的中书侍郎钱惟庸。你真以为玩家子刘浩能写出这样的词作来?可笑之至,此等大作必定出自素有文坛鬼才的钱惟庸之手,如若不然凭钱惟庸的身份地位缘何会冒然出现在诗会现场,并充当你们的评判。我虽弄不明白在我们家族中有谁惹到了这两个人,却很清楚这两个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几千两银子对我们是小事一桩,送过去让他们把气消了于我们有利。刘浩充其量就是个打手的角色。现在明白了吗?若不是我这个老头子洞若观火了解了情况险些酿成大祸,以后做事要三思而行不可鲁莽,让我老头子多活几年,下去好好想想吧。“老人语气严肃,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孟旭走后,老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刘浩,钱惟庸,卢宏宇,你们当我孟家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还让孟家颜面扫地,老头子可不是泥捏的,连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浅显道理都不懂,还曾是朝廷重臣?咳……”
孟旭虽然听懂了爷爷的话意,心里仍旧恨意难消,不知不觉就来到忘归楼的雅间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几个菜便自斟自饮起来。酒过半酣,偶尔往外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便瞅见刘浩正在对面得月楼门口指手画脚并大声的训斥着什么,一副颐指气使的嚣张模样。不禁骂道:“小人得志,若不是老头子严令,小爷让你生不如死,且先让你得瑟一时,待风头过去慢慢找你算账。”
“隔壁可是孟旭孟公子,在下李浩月,请孟兄移驾过来一叙如何?”李浩月清朗的声音忽然在隔壁雅间传来,孟旭毫不犹豫的端起酒盏往李浩月行去。进去一看,除了李浩月还坐着知县大人的公子曾晋和通判大人的公子吴伟业,当下急忙见礼,互道久仰后方才入席,自然是谦让于末席。然后端起酒盏敬了大家一杯,心下暗自诧异。对方三人无不是温雅谦恭久具才名的人,尤其是两位一方大员的公子,平素极少出来应酬,自己虽然在官场、商场都混得极熟却偏偏与这两位失之交臂,还从未一同喝过酒。却不知为何今日竟聚在一起,如今再加上自己,虔州青年俊杰,后起之秀的佼佼者便齐集在这斗室之中。
“方才听到孟兄愤懑垎骂,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惹到了兄台不妨告知,我们几个定能为兄台出了这口恶气。”李浩月当先发话道。其实这个酒肆的后台老板曾公子与他们并不是很熟,今天过来例行巡视恰好遇上,他这句话一出口便不着痕迹的把曾晋拉入了自己的阵营。曾晋又不好辩驳,只好默认。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孟旭因何而骂骂的是谁,只是把话题往自己设想的方面抛出的引子而已,也就是抛砖引玉。
谁知孟旭偏不上道,清淡描屑的淡淡道:“没什么,就是一个下人,已把他骂走了,些许琐事不足挂齿,多谢李兄和各位的好意。”交浅言深是大忌,他自然不会如实相告。“倒是那日诗会上李兄被那小无赖刁难,小弟心里愤愤不平,如此恶意羞辱,李兄竟然忍了,如此的涵养功夫令在下钦佩不已。想那区区玩家小子哪会入李兄法眼,自是不屑与之计较。”
“我怎么听说后来那小子与你赌诗累得你输了五千两银子,刚听说时我自不会相信,以孟兄之才哪能再诗词一道上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后来才知确有其事,当真不可思议。”李浩月揶揄道。
孟旭一听登时面有褐色,忍不住愤然道:“这小子着实可恶,步步为营构陷于我,若不是爷爷阻止我定与他势不两立。素闻李兄足智多谋,不知有何良策?”
“不瞒孟兄,我们适才正在商议对付刘浩的办法,那小子与我们都有宿怨,定当同心协力。我们刚才已经商量过了,若对付刘浩本人可不费吹灰之力,难点就是他背后的钱、卢二老。不如咱们……如此这般,孟兄觉得如何?”李浩月声音越说越轻,说到后来几不可闻。
孟旭听后大喜,兴奋的道:“此计大秒,李兄果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小弟敬你一杯。”说完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众人也是互相频频劝酒,一时间觥筹交错妙语纷呈,这一席酒吃得众人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