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床底下的一千两银子和几身换洗衣裳外别无长物。看着这个因长期不打理显得肮脏,凌乱的家,竟也生出几分恋惓和不舍。院里的那颗香樟树已经七八丈高了,据说是母亲在生下自己的那年种下的,长得枝繁叶茂,在烈日下傲然挺立生机勃勃。还有窗前的几颗桂花树也有两丈多高了,树枝上挂满了花蕾,点点的嫩白点缀在绿叶丛中摇曳生姿似在诉说着诀别的言辞。楼房、屋舍、院墙都有些斑驳,似在呜咽着悲伤,缅怀着往日的繁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刘浩想,这时的离别将成就未来的辉煌。
想想有些可笑,他在这里住着却没有房契地契,卢氏随时都有可能把他驱逐出去,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动手。没动手不能说明不会动手,可能从前的刘浩的荒唐行为给卢氏带来了巨大的伤痛和灾难,他决定把这所宅院留给卢氏,稍稍弥补一下从前的过错,这也是他答应卢宏宇的原因之一。
刘浩决定搬去卢府,并不是因为卢宏宇强横的几句话所做出的冒然决定,也不是因为害怕孟家和通判的反噬,而是因为自己想做一些事情,需要卢家这样强硬的靠山和坚定的盟友。自己不难看出卢老和钱老肯定都有辉煌的过去,很多事情时候一到便会水落石出,他们在探视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窥视他们,都是有故事有秘密的人。
来到卢家已是下午申时四点多了,刘浩把衣裳等物摆放好,银子放在芸娘房间,这丫头这么喜欢钱,让她每天摸摸也好满足下贪欲和虚荣。房间挺好,明亮、整洁、素雅,墙壁的字画,坐北朝南的书桌,休憩的桌案和躺椅,无不带有古朴和浓烈的书卷气。他觉得很满意,甚至有一种终于到家的感觉。家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有老有小济济一堂,不该只有两个孤零零的少年。
这时下人来请刘浩去老爷书房,刘浩依言前往。见卢宏宇正摆弄着围棋,对于围棋,刘浩倒是初窥门径,读书时曾狂恋过几年,网上已经杀到业余四段,勉强可以算中等水平,后来忙于事业也就搁置了。
卢宏宇看到他不由分说就指了指案桌对面示意他坐下,然后拿着一罐黑子摆在他面前。执黑先行,可是他不想占卢老的便宜,便蛮横的把白子交换了过来。卢老也不推辞,当先点角,这是非常寻常的下法,刘浩想先熟悉下他的棋风,便也跟着占另一角。如此这般等布局差不多了,刘浩发现对方表面看起来要强势一些,却有一个极大的漏洞,一条长龙深入自己的腹地,看似连接缜密,只要打劫有利,完全可以把它劈成两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思付片刻,便非常无礼的在对方的地盘上点下三三,明知作不活却只是为了做个劫。对方无奈只好跟进应对,十几手后劫口自然生成,然后在对方的长龙上不断行劫。
卢宏宇皱着眉头扔下棋子怒道:“臭小子,如此缠夹不清,无理取闹,实非君子所为。”他平时下棋,时局势大便棋胜,虽不乏运筹、计谋却断然不会如此无礼取闹,基本上布局、定式完成便可计算输赢。哪里遇到过如此为了获胜无理纠缠的下法。棋品如人品,这小子为求胜不顾德行操守不择手段已非君子所为,不能听之任之,得好好引导他。便说道:“棋局如人生,要有基本原则,人行于世,端正豁达才是根本,不求悬壶济世,但求心安理得、无愧天地。只有品行端方才能安身立命,希望你谨记。”
刘浩腹诽不已,不就输了一盘棋吗,偏有诸多说教,不服气可以再来。我还算好的,若是遇上网上那些棋手,无理纠缠得令人发指,还不当场吐血。还说什么品行操守,真是不可理喻。想归想,哪敢说出口,面上一副恭谨的样子道:“卢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拨云见日令小子茅塞顿开,一定谨遵教诲。从明日起,便头悬梁、锥刺股努力读书,做一个正人君子。”
卢宏宇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出一番励志的话,凭本能就知道这小子心不在焉。来日方长,也不能急在一时。不过他出口成章,心怀锦绣已经可以确信无疑。便说道:“读书读的是前人的智慧和行为规则,你要学会融会贯通,取其长补其短,形成自己的独立人格和独立思维,不能一味的死读。做人做事要勤本务实,一味的投机取巧最终会得到强烈的反噬,误人误己。”
这番话刘浩倒是衷心佩服,有这种觉悟的人,才是真正把书读透了的学问家。想想自己来到大宋的十几天的种种境遇,无不布满了机关算计。诗会上先是为难李才子,把李才子套牢后一击打倒,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最终目的便是为了报复孟旭。然后又步步为营把孟旭套牢再次将之击倒,达成了目的。
而上午念那首《江城子》,不过是下意识自然而然做出的举动。自己上辈子既做过策划又做过销售,脑海里不断的训练,不断的储蓄的各种人、事的处理办法,长此以往便练就了对所有事情一遇上便自然的作出反应,几乎不用经过思维的能力。自己事先并不知道卢夫人去世的事情。上午一进卢家,便马上联想到之前与卢小姐的几次偶遇,当接触到卢宏宇眼眸深处与自己及其相似的落寞,脑海里就有了结论。当卢老要求作诗时,《江城子》便脱口而出。被触到软肋的卢宏宇很自然的对自己好感猛增,这种好感不单单是对自己文才的赞赏,还有被触碰到灵魂的感动,再加上自己种种行为的异常,收归门下的心思便自然生成,自己的目的也得以实现。
所有这一切,有机缘巧合刻意为之,但大都是顺势而为。刚才的棋局却与这些毫无关系,都是自己的本心为之。
看看快到饭点了,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小子受教了,为了感谢您的谆谆教诲和大恩大德,待我下去弄几个小菜给大家尝尝,您稍候。”
卢宏宇本想劝他君子远离孢厨,但他会做菜的事全府上下无人不知,自己也想尝尝他的手艺。况且自己也不是迂腐之人,世上的菜也不全是女子所做,据说前蜀的君王王衍就做得一手好菜。各饭馆酒肆的掌勺都是男子,也没人说过有什么不妥。
刘浩来到厨房,没见有猪肉,他知道有身份的人从不吃这个,认为那是贱肉,很脏又不好吃。其实都是菜的做法有问题,这个时代的人做菜无非是蒸、烤、煮等几种做法,锅都是平底的,根本没有炒菜一说。用料搭配也属寻常,自然做不出美味的菜肴了。他本想叫芸娘去买些猪肉,奈何这丫头自下棋开始便不见人影,或许还在偷偷数银子,无奈只好就现有的材料和下人的帮助下随便弄了五菜一汤。
做菜一直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人生四大事,吃、穿、住、行,吃排在第一位,是人浮于世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一有空就会亲自下厨。他总是在想,同样的材料,为什么不能让它变得更美味,吃起来更舒服些呢,所以几十年下来练就了一身不凡的厨艺。
菜全部上桌后芸娘才和敏儿、小翠一道过来,到了饭厅还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兴致勃勃的样子。刘浩懒得理会她们,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看她们乐此不疲的样子,指不定在背后说了自己多少坏话呢。轻易掺和进去纯属找虐。
饭厅正中是一张椭圆形的饭桌,比较宽大,可容纳十多人。卢宏宇已经坐在主位上了,刘浩便一把拉过芸娘在身边坐下,并示意小翠也坐下。芸娘跟少爷单独在一起时可以没羞没躁的胡作非为,在卢家可不敢乱来,奈何小手被公子抓住动弹不得。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憋得满脸通红轻声叫道:“少爷,放手,奴婢不能坐的。”
刘浩朗声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却一定要坐下吃饭,因为在我心里,我们是平等的。”他不想说太多的人人平等的理论,说多了反而会弄巧成拙,变成妖言惑众的怪物。
敏儿和小翠也惊诧不已,这种不顾上下等级尊卑的事情还是头一次看见。说不上不喜,等级尊卑自小便根深蒂固的植入脑海形成颠扑不破的定律,并指导着日常的言行举止。乍一看见这种有悖常理的事情便觉得不可思议,也有一丝新奇。
卢宏宇却不以为奇,他们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刘浩不以下人待之正是性情中人该有的行止。便发话道:“小丫头,你就坐着吃饭吧,在这里不用拘束,跟以前家里一样。小翠,你也坐下吃饭,不用伺候,人多吃饭也热闹些。”
于是大家都安静的坐下,自由家仆过来斟酒,饮酒的只有两个男人,三个女孩都直接吃饭。
卢宏宇饮酒颇为豪爽,基本是酒到杯干。三盏酒下肚才拿起银筷看着五个清爽可人的小菜犹豫着伸向翠绿欲滴的小白菜,只觉入口处清甜爽脆,竟是从未有过的美味。忍不住惊奇的尝了一块鸡丁,也是甜美异常。竟比皇宫御宴还要美味几分。赵官家设宴也曾品尝过,确实没有这等美味。他本不是好吃之人,但如此美味当前如何能忍,便不顾形象的越吃越快。
家里的规矩只有家主下筷了才能开动,如今见他运筷如飞,哪里还能忍得住,便纷纷开动起来。芸娘也是头一次尝到如此美味,少爷多次要求下厨都被她蛮横的拒绝了,今天才知道少爷真的很厉害。
敏儿初时还很淑女的小口吃着,可被桌上众人高昂的热情所感染和美食的诱惑,也快速、大口的吃起来。
刹那间银光闪闪、筷著纷飞、嘘嗉有声。已经没有了芊芊淑女,没有了严谨的老爷,全都放下了虚伪的矜持,露出狼的本性,贪婪的把菜肴逐个消灭。
刘浩撇撇嘴,露出鄙视与不屑的神色,平时道貌岸然,都是些吃货。于是快速吃完,迅捷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当夜幕悄悄降临,刘浩已经洗过了澡准备休息。这个时代的人都用一种叫搓目子的东西洗头、洗澡,这种搓目子可能是一种晒干的植物果实,黑黑的极其坚硬,擦在身上非常不舒服,也洗不干净不说还不好拿。圆溜溜的无处着手。在南方却非常金贵,听说产自中北部,在这里要三十个铜钱才能买半斤。之前因为没钱也没买过,今天第一次用,笨手笨脚的撒了不少。等酒楼有起色了说什么也要把香皂做出来。
这里洗澡有专门的洗澡房,用木桶装好水,再拿手巾沾水搓洗。当地人都没有泡澡的习惯,自然没有浴桶、浴缸之类的东西。不过卢家却有两个,说是从开封带过来的,都是卢宏宇父女专用。刘浩原来是极喜欢泡澡的,现在条件不允许也无可奈何。
烛台的光线明灭变换着,刘浩现在换了身白色的衣裳,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俊逸超然。他随手拿过论语坐在案桌前静静的看了起来。他对古文的理解力有限,况且还没有标点符号。也许是太累了,才看一会儿就一阵倦意袭来,登时就晕晕欲睡。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方惊醒过来。
一身淡绿粉裙,梳着两个环形发髻的芸娘踩着莲步款款而来,洗浴后的芸娘显得更加清纯柔媚。刘浩看得有些发怔,这丫头还是挺可爱的。他的心理年龄与现实差距太大,审视女性的角度自然不同。他喜欢的是成熟稳重、落落大方的美女。这种十五六岁的女孩在他眼里都是小萝莉,在上辈子还在读中学呢。之前说过要娶她做老婆也带有调侃的意味,真要结婚也要等到二十岁以后。不过这身衣裳之前没见她穿过,便问道:“丫头,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找我有事吗?这身衣裳这么没见你穿过?”
芸娘低垂着头,有些羞褐的说:“这是小翠姐给我的,公子觉得好看吗?公子别恼,本来我也不想要的,她硬塞给我就走了,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就收了。哦,婢子是来听公子讲故事的,你昨晚讲的《西游记》还没讲完呢,公子你知道吗,下午卢小姐把我叫去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情,后来又要我把你讲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听得可高兴了,最后抱怨说公子故弄玄虚,好好的故事也不一次讲完。奴婢也好想听完,那个美猴王到底学到了长生不老术没有?”
刘浩听她脆生脆色的说完便笑道:“这身衣裳挺适合你的,给你就穿吧,我怎么会怪你呢。不过以后想吃什么穿什么尽管去买,咱有银子知道吗?你先坐下,待我再给你说上一段,这个故事很长,一次是讲不完的。”然后就开始讲述美猴王学艺,再讲到大闹天宫,美猴王被压五行山才作罢。讲了一个多时辰,说得口干舌燥。
那跌宕起伏、波谲云诡的场景把芸娘虎得一愣一愣的,待全部听完,直气得捏紧小拳头,满脸愤懑的道:“那个佛祖真可恨,公子,美猴王会死吗?”
刘浩还从来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觉得又可爱又可笑,可见这个故事的杀伤力不容小觑。便笑道:“自然不会死,明天就跟你讲述他是怎么获救的,很晚了,快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