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是饿醒的。
一睁眼，蓝色的幕帐，蓝色的被单，棕色的木质地板。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明明灭灭的有些微刺眼，空气中是熟悉的淡淡的草木清香——一切的一切，那么熟悉。
离音又闭了眼。
眼前又出现了阴沉沉的天空。下着小雨，地面很是潮湿。宸教过她如何用避雨诀，可是她固执地不肯念动咒语。那雨滴在脸上，带着早春三月的寒气，她没有用灵气护体，被冷了个哆嗦，可是她开心得想哭——
那是自由的味道。天气恶劣成这个样子，她却终于感觉到了生的喜悦。这还只是魔界边区的景色，淮说人界的景色更美，她一直很期待。
可是她还是被抓了。那时候她特别恨自己，她从前总不肯好好学本事，被宸逼着学的时候还闹过脾气，这次终于自食恶果了。她被一个修为高强的魔族人抓了，差点就死了，她确定那个魔人是真的想杀了她，可是他似乎有顾忌一般，只敢在她身上用刑，磨磨蹭蹭的，最后还是让宸的人找到了。
宸又救了她，可是她还是恨他。
她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一阵阵地抽疼——看来这次受伤不轻。
眼前的光线似乎暗了一些，鼻腔中有股淡淡的香味，她知道这是宸来了，他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宸的确来了，他站在离音的床前看着她，她一张小脸惨白兮兮的，陷在被子里，更显得小巧。她额头还有伤疤，脸上也被蹭伤了，闭着眼，眉头还微微皱着，可他知道她醒了，她在生气。
他伸出手，碰了碰她额头上的伤口，离音疼得直抽气。
宸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又愤怒又心疼。他手上加了力道，直接就按在了离音的伤口上，离音疼得直冒眼泪，她睁开了眼，泪眼婆娑，却恨恨地瞪着宸。
“长本事了？知道疼了？”宸的嗓音一如既往，低低的，沉沉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从前离音一听到这个嗓音就觉得安慰，后来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
她别过了头，不理他。
宸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又出现在离音的视野里。
“很好玩？”
离音的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她千辛万苦地计划逃亡，这次就快要成功了，哪里知道突然跑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魔人，抓了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硬生生地破坏了她的计划，要不然她现在一定能够到人界了，她就能离开这个囚禁了她近百年的地方。她这么费心费力地要走，结果在他眼里，却是一场游戏？
“当然好玩。”离音几乎咬牙切齿。
“还逃？”
“要么你就杀了我，一有机会我肯定逃！”离音的声音低低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可是她的目光依然摄人，那双漂亮的眼眸即使是现在依然让人惊艳。
宸知道，离音这次不是开玩笑。她真的走到了茫荡山，那是人魔两界最靠近的地方，他可以肯定她不知道如何穿越屏障，可是，她是真的要走。
他觉得难过，可是他是生来的王者，没有什么能让他为难的。这样想着，他又平复了心情。
“这次的伤我不帮你，你自己靠着外物疗好。”能长点教训，知道疼了，才知道下次不能乱跑。
离音不答。
“主上，膳食准备好了，可要奉进来？”门外侍女听雨的声音响起。
“端进来。”
“诺。”
听雨是宸特地去人界抓来的侍女。在低位界，人界和魔界其实是不通的。为了这个侍女，他可谓煞费苦心，亲自去了趟人界，千挑万选才选中了一个看上去都不错的侍女。在人界要压制自己的魔气，他又想挑个好的，就往大仙大派的宗门去，最后把人家的宗主都惊动了，自己也被打成重伤。可是这些他都不会跟离音提，从前是觉得没必要，现在是没立场了。自从知道了离家一族的事情，离音对他完全变了，她若知道了，也不会心疼他，只会依旧觉得他自私自利，不顾人家的意愿。可是她又没办法，只能尽量对听雨好，她待听雨一直比待宸好多了。
听雨进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宸和离音。从她的角度，宸似乎是在拥着离音，他的脸就在离音脸三寸远的地方，他看着离音，神情很是认真，离音则闭着眼，似乎是想眼不见为净。
听雨很快低了头，神色莫辨。
“搁着吧，你出去。”宸的声音冷冷的，很是威严，他在下属面前一向如此。
“诺。”听雨不敢造次，她低着头，走了出去。
宸一挥手，将那碗炖得稀烂的粥拿在手中，一股诱人的香气散发了出来。离音饿得更厉害了，宸却频频皱眉。
人族和魔族的食物是不一样的，离音觉得很好吃很香的食物，宸却觉得难以忍受，宸觉得是人间美味的东西，离音未必肯多瞧上一眼。他原本也不知道，逼着离音吃了好久的魔族食物，离音是活下来了，可是吃着那些东西，她整个脸色蜡黄，人也没精神，被整得奄奄一息，后来是用魔族的药材给吊回来一条命的，离音小时候就专门吃魔族的药材，好在药材方面并没有什么限制，可是药性烈，离音几次被整得差点爆体而亡，宸每次都心惊胆战，后来听了下属的建议，决定去找个人界的侍女来照顾。是以，宸当初选侍女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会做饭，他专门炼了一个芥子境域，给离音种菜用。魔族的土地，是种不活人族的蔬菜瓜果的。
近百年，有些事情他都慢慢学会了，比如喂饭。宸讨厌人族的食物，可是他喜欢喂离音吃东西。离音从前无所谓，因为那时候她并不讨厌宸，可是她现在不想见到宸，所以这次宸把粥喂到她唇边的时候，她没有张口。
宸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神色很平静——这是他要发怒的前兆，离音是知道的，但是她闭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
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将离音托起来，半靠着床头。离音身上没力气，也随着他折腾，就是不肯再说一句话，也不看他。
“阿音，你再不吃饭，我就用我的方式来了。”
等了半晌，依旧没有反应。
离音正在气头上。她既恨宸，更恨自己。要不是自己不肯好好学本事，何至于此，她一直在想着外面的世界，回忆着雨滴在脸上的感觉，冷不防唇上一凉，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口碎肉配着的小粥就到了她嘴里，然后她的下巴被抬了一下，那粥就顺着滑到了喉咙里，把她呛得直咳嗽。
她睁开眼，宸那张脸就在离她几尺远的地方。他似乎没注意离音的视线，自己吃了一口粥，然后含着靠近离音，吻上她的唇，将那粥喂给了离音。
离音目瞪口呆。宸似乎心情很好，嘴角挂着一个暖暖的笑容，将他那一张冷峻的脸渲染得柔和了几分。
离音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拼命往后撤，“滚，脏！”
宸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没了，他将那碗粥搁着，盯着离音，很是凌厉。
离音有点发毛，她知道这是宸要发大脾气的前兆，可是想着自己的委屈，她直视宸渗人的视线，分毫不让。
宸忽然就低头，啃上了她的唇，舌头长驱直入，似乎要搅得她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一般，凶狠而决绝。离音想往后躲，可是奈何身上没有半分力气，她虽然不懂情事，可本能地就不喜欢这样。宸堵得她喘不过气儿来，她自己又生气，整个人瑟瑟发抖。
宸终于放开了她。她捂着胸口猛咳，呼吸不畅，使得整张脸通红，眼里还含着泪，唇色妖娆。宸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念又起了来，他的目光更加摄人。
离音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嘶地一声，她的身上一凉，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被撕碎了，她又惊又怒，直接咬上了宸靠过来的手臂，凶狠得像是一只小野兽，宸抽了一口凉气，却又舍不得甩开她。
看见离音身上的伤时，他的冲动已经退下了，只剩下心疼。离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是树枝勾到的，有些则是人为了。她从小就养在他身边，不曾吃过苦，细皮嫩肉的，一点小伤看起来也很严重。但是她胸口有一道淤痕，从左肩一直到右胸，明显是鞭痕——她应该是躲了，要不然只怕这鞭子是落在脸上的。
宸将离音翻过来，不出所料，她的后背全是鞭痕——这分明是有心人想要泄愤用的。宸气得牙痒痒，他身下的离音则是惶恐得不行。宸从未像今天这样，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直觉应该是大事，她很害怕，可是她又不想认输，直蹭着想躲开宸的碰触，一躲就不小心蹭到身上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眼里都是泪花——离音一直最怕疼，他一直知道。
宸的心霎时就软了。他抱着离音，低低地劝着。“阿音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避开有伤的地方，哄着她。离音的眼泪一开了就停不下来，她不是为自己受伤哭，她是恨自己逃不出去。逃路的艰难，被抓的难过，挨打时的疼痛，逃不出去的不甘心……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忍着，直到这时候才敢肆无忌惮地发泄，她扯着嗓子哭，又饿得没有力气，哭得嗓子都哑了。
宸耐着性子哄离音，又喂给她吃了饭，吃完以后离音就睡着了。一张小脸依旧是惨白兮兮的，他坐在她身边待了一会儿，想着她身上的伤，越想就越觉得怒不可遏。
他起了身，走出去朝着待命的侍卫吩咐，“去，把月叫过来。”
侍卫一低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宸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神色莫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