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上又是被一阵突然的恐慌惊醒的,似乎梦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了我一下,猛然睁开眼睛,抓过桌上的闹钟,6:31。噢,明白了,刚闹钟响过又没听见,于是潜意识里便有种力量再惊醒了我。
这是一个传统,就是我往往听不到闹钟响,却总在闹钟之后的一分钟之内自己突然醒来。每当想到这件事时我总是觉得很诡秘,甚至还有点恐惧。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大的闹钟声吵不醒我,却总是被闹钟后一分钟之内的某种梦中力量惊醒。有时甚至怀疑这跟住的这块地方有关,据说这里几百年前便是一块坟地,城墙在古代是打仗的地方,攻城的死了就埋在护城河边,守城的尸首便埋在这西南城角。
但是我早上并没有时间再多想这些,只是心底里狠狠地骂了一声:***!成天这么吓醒,最后不得神经病才怪。
当然这并没有影响我的行动。起床作为睡觉的逆命题,在我这里也演化为另一个具有同样高效率的程序,统筹学也一如既往地起着重要作用。比如说刷牙的时候才会系衣服扣子,而站在镜子前的五秒钟则右手梳头左手整理一下领带,这充分说明我似乎很适合去跟周伯通学习类似于双手互搏之类的功夫。
站在门口,嘴里又默念了一遍传呼、电话、采访机、工作证、钢笔、钥匙、笔记本,当看到它们都一个不少地拥挤在包里时,就使劲地拉了一下门,然后在听到哐当声之后用一个驴蹄之的动作确认门锁上了,这就急急向楼下奔去。
我不仅是这一带睡得最晚的人,似乎也是起得最早的人。骑着车子沿着城墙脚下行走的时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人,似乎路边的这排房子里也没有任何声音,静得跟另一边的这个老城墙一样。
初冬的清晨,弥漫着薄薄的雾,似乎还有一些奇怪的烟袅袅升起,象傍晚遥远村庄里的炊烟,又象幽深山谷里浮起的雾霭,这让我总是怀疑,现在是在这个古老西部大都市的城里吗?
骑出这条城墙脚下的小巷,从含光门拐到朱雀大街的时候,我才终于找到了城市的感觉。街两旁的整齐的路灯从雾中辟出了一条明亮的大街,匆忙的车流在两旁的自行车流的簇拥下移动着,街边小巷口的早点店老板扯着嗓子喊着吃了坐哩,豆浆油条。一切跟刚才是那样不同,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现代与古老,节奏与沉寂,默默地对立统一着。
今天真是很奇怪,竟然比事不过一主任早进办公室,这让我心情顿时舒畅起来,那声主任早也叫得分外响亮而亲切,倒象把他差点吓着似的。然后大家开始各就各位,叮叮咣咣擦桌子开锁子什么的。这个热气腾腾的大生产景象是我喜欢这个大办公室唯一的一点,让人联想到诸如延安时期集体纺棉花的场面。
在这个由会议室改建而成的超级大办公室里,座着敬爱的事不过一主任和他手下的二十来个人十几条枪。二十来个和十几杆枪数字的差别是因为这屋里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武职官员,也有文职编制,比如事不过一主任和他的两个副手。所以对于那些真正能用的枪,主任同志表示了对知识分子的不得不施舍的一些尊重,而其中让他又爱又恨的便是我。据说主任说起我的时候曾经很痛心疾首的样子:这小伙子要是懂事些,在咱报社乃至这行当前途不可限量。
我想主任说懂事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一定想到了刘佳同志。
从哲学矛盾论上讲,刘佳在形式上是作为我的对立统一面而存在的。这个意思用文学语言表达为--刘佳是陆飞的反义词。就是说,当试图描述刘佳的时候,只需要把描述陆飞的词全换成反义词就可以了--我长得又黑又瘦,成天看上去没精打采的,代表了我国第三世界不发达国家的形象,刘佳就白皙丰腴成天喜气洋洋,展示了改革开放二十年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果;我是整个编辑部有名的刺头人民公敌,她是报社公认的乖妹妹群众贴心人;在我们共同负责的文化娱乐版上,我总是告诉大家作家侵权了明星离婚了,而她则总是写诗人获奖了歌手相爱了;我的文字风格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东拉西扯胡吹冒撂只要你爱看,她则是给你一双慧眼吧要把世界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但是恰恰就是这两个人成了搭档,成了这份报纸文娱版仅有的两名记者编辑,并且至少在工作上我们配合得很不错。
我说至少工作上,那么潜台词在至多的那一级……
我一直迷惑不解于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为刘佳的男朋友。刘佳喜欢我,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报社眼睛好使点的也能觉察出来。而刘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这一点报社最没眼光的也能看出来。
但是,象刘佳这样一个漂亮、聪明、可爱又那么明显喜欢着我的女孩子,竟然没有成为我的女朋友,这个问题的确一直使人困惑,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因为如果把我想象中的女孩子标准一一罗列出来最终组合出一个理想情人的话,这个模型一定很接近刘佳的克隆或备份。可是,事实只是,我没有爱上刘佳。我们下班以后总是在钟楼分手各自回家。她回她的家,我回我的网---我通常会把住的地方叫做窝而把这个网叫做家。
今天下午也是这样,还是在钟楼给刘佳挥手说同志再见,然后就想:嗯,下午这段路倒是边际效用递增:从主任手里出来,能跟刘佳一块儿骑这么长时间一段路,现在又马上可以回窝上俺的网了。
这时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号码,噢,是老侯这家伙。
喂,阿飞,你在哪儿?
路上,钟楼,往窝里撤退呢,有啥事?
咳,没事就不能打电话问候你老人家一下?
问候是可以的,当面请安吧。电话里长话短说,一分钟可就四毛钱啊,我可跟你耗不起。到哪儿请我吃饭?
去含光门那川菜馆吧,咱上次去那地方。我十五分钟以后到。
我到的时候,刚好老侯从车里钻出来。
妈的,还是四个轮子比俩轮快,咦,就你一个人?
老侯锁好车门,不是一个人还是咋的?又不是去打架咱还得多叫几个人?
我是说你那新任秘书兼办公室主任兼财务总监兼女朋友兼生活助理呢?我把
生活
俩字故意读了重音,脸上诡秘地笑着。
老侯过来拉住我。伙计,你说话声音就不能小点?
怕啥,我又不会上报纸曝光你。再说你以为自己是克林顿呀,泡马子也能上报纸?
两人大笑。
老侯当然并不真老。他是我的高中到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说刘佳是我的反义词,那么老侯应该也是我的反义词。老侯中学时是那种很一般的学生,而我是风云人物;那时本来也不太打交道,但我们在班里和学校足球队都是铁杆主力,我踢前锋,他是中后卫,我进球后总是狂奔至后场和他玩一个凌空拥抱式,于是我们就成了哥们。考大学时我很不情愿地被保送进了一所省重点大学,老侯本来分数不够,后来却被他那神通广大的局长爸爸和更加神通广大的N万元人民币送入了同一所大学。当然我们倒再也没机会球场搭档,因为我在经济系他在中文系。可后来毕业时,学经济的我却进了报社当了记者,学中文的他却在局长老爸的支持下办起了公司并且在数不清的表叔的关怀下把公司折腾得红红火火,没两三年也成了开着一辆二手本田到处乱转的总字辈人物。
因为我现在是编辑他是侯总并且都已经不踢球,所以在一块的时间并不太多,但这并不防碍我们做最好的朋友,比如说我犯了组织错误把他公司的一次广告弄成新闻发上了报纸,而那次我半夜在街上碰到几个借点烟钱的哥们时给他打了一电话,十分钟以后他便从舞厅带了三车的人过来。
老侯递过来一支国际三五,问:最近干嘛呢?
我能干嘛,白天上班,晚上上网,你咋样?
跟过去一逑样,瞎混,净是些没名堂的事,**们这一行,革命就是请客吃饭,现在成天就是陪老爷们打牌,点炮送钱,要不就当拉皮条的去帮人***。真没劲,烦着呢。
操,当大款的也说烦,这不逼我这穷老百姓自杀吗?这年头,刘晓庆拿着1亿钞票到处喊’做名女人难’,电视上倒成天见下岗工士阳光灿烂地说’下岗再就业天地宽’,真他妈是社会变态了。
可能是,这也马上到99了,99年地球不是说要大爆炸嘛。
炸就炸吧,变态之隐,一炸了之。到时候大家都是阎王手下的喽罗,刘晓庆也别烦做名女人难,女工也别乐呵呵下岗再就业。还有说不定到时候我是’阴曹地府房地产公司’老板,你倒成了’鬼话连篇报’主编。
咳,人好象就是啥得不到想要啥,我还真羡慕你那日子哩。
好吧,那咱俩换,先拿两轮车换你那四轮车,赶明你去报社上班我去替你请客吃饭,赌博嫖娼也行。你那秘书马子没东西跟你换,你就还自己留着将就用吧。还有要换我上网的机子不能给你,我舍不得。
对了,突然想起来,你教我上网吧,让咱也赶个时髦。
那还不容易,去买一鸡一猫,开个帐号就成了。只要你有时间。
哎,你别说,我现在除了俩钱,就只有时间了。成天没事干呀,真没的玩,西安市差不多的歌厅舞厅酒吧茶座保龄球玩遍了,没劲,真觉得没劲。
那行,网是专门收留各种无聊症患者的,只要你上了网的道,再别愁时间没法打发,就跟我一样,现在跟你说话都觉得心神不宁,想着赶紧回去上网哩。
不至于吧,把上网说得跟上女人一样,嘿嘿。
你别不信,网这东西真他妈跟毒品一样,贼容易上瘾,还死活戒不掉。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看看网长的啥样子了。咱手脚麻利点,快点一吃。
***,你现在还是吃饭手脚并用呀。
我们相视大笑。
教一个人上网其实是件麻烦的事,因为不上网的人对网的感觉是一样的,上网的人却觉得各有各的妙处。比如吴基传上网只是为了感觉一下线路是否通畅,张朝阳上网只是去关心一下搜狐的计数器有无疯长;公司的经理们试图从眼花缭乱的供求信息里精挑细选资源共享,半夜聊天室的狼们则努力从千娇百媚的网上妹妹中间去伪存真重点培养;台*的痞子蔡上网是为了告诉大家他在网上亲密接触了轻舞飞扬,福建的老榕却说他那年秋天没事去金州哭了一场;黄健翔上网是因为有些话杨伟光不让他在电视上乱讲,我飞刀上网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当作家的梦想。
美国社会学家说未来社会将主要依据是否使用互联网把人划分为两类,这种提法从政治高度讲当然是反动的资产阶级理论家试图掩盖无产阶级资产阶级根本矛盾而炮制的荒谬论调,但事实上网里网外的人的确存在着沟通的障碍,比如我现在和老侯。
看得出来老侯对伊妹儿个人主页聊天室BBSNetMeetingMP3的妙处表示了较少的热情,这让我真诚地感到了失落,就好象上大学时我神秘地指着远处的梦中情人问他这马子靓不靓?时,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胸部太平一样。因为网络就是我的生活,所以对网络的怀疑就是对我生活价值的否定。于是我必须要把老侯引入网里,这时候想到了对国际网络普及起了极大推动作用的来自美国的三位明星,他们就是克淋顿屎塌尔和来瘟死鸡三人组。
老侯显然对这个不久前到西安旅游过的美国帅哥和他小蜜的某种接触非常感兴趣,趴在机子前看开了屎塔饵先生所著的记实主义文学作品,并且足足看了我喝一瓶啤酒再抽三根烟的时间。那时我颇有一些得意,看,网上东西就是好吧,要不要给小克发个E-mail或者打个网上传呼?啥是网上传呼?老侯显然对这个距离名人如此之近的沟通方式颇有兴趣。
我当然知道克林顿先生并没有ICQ,事实上BP机据说现在在美国只挂在奶牛脖子上作为来挤奶或喂食的通知,而手机也是类似秘书保镖之类没有身份的人才带的破玩意。于是我只好偷换概念把给克林顿发ICQ转换成ICQ是网上找陌生人的工具,并且试图从网上真的找一个人出来。
当然,这个人的条件一是得有ICQ,二是应该不拒绝被我找到。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个似乎叫做风儿的在深圳伪装成埃塞俄比亚人的半夜喝咖啡的属猫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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