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要住在这里,陈国陛下,不会这般小气吧。”凤位之上的明珠被擦拭之后很是耀目,鸾凤和鸣中,乃是嘉禾的势在必得。
陈慎已经是一忍再忍了,嘉禾又偏偏要来这么一句,“这宫殿的主人早就死了,陈国陛下不会到现在都执迷不悟吧,人死了,这地方自然让出来!”她睫毛微颤,对上陈慎之时,未曾将他放在眼中。
嘉禾与长乐很相似,是因为她们都是居高临下的瞧人,与生俱来的一种让人折服的气质,容颜绝世之间有着一种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气质。
可嘉禾显然是戳到陈慎的痛处了,陈慎大概什么都能忍,唯独只有这么一件事情是忍不下去的,或许在他心中,长乐一直未曾死去,又或许,那只是一种挥之不去,却还要苦苦固守的执念。
陈慎倏尔拽住了嘉禾臂腕,死死的不撒手,嘉禾本是白皙皮肤,此刻被扼住,顿时一道青痕,可怎么也挣脱不开陈慎的束缚,“姜鸾!”他身子有些颤抖,幽邃的眸中是喷涌欲发的怒气,“滚回你的椒房殿去!”他歇斯底里的声音让整个栖鸾殿中的人都跪了下来。
这才是君王之怒,横尸遍野的气魄。
饶是嘉禾如何的恃宠而骄,此刻也是心中胆怯,带着一众宫人,快步的往外头奔去,整个大殿之中,倒是突然安静了下来,便是连廖添都只是守在外头不敢往里而去。
殿中最显眼的地方,裱着一副观音像,赤足站在莲花台之上,手中净瓶之中杨柳依依,未央就站在门槛边上,顺着陈慎的眼光看去,才恍然觉察出这画像面容分明与她一般无二。
才恍然知晓,这幅观音像,乃是以她姐姐长乐为原型的。
昔日陈国大旱,各地富商都囤积米粮乘机哄抬价钱,百姓苦不堪言,是长乐的一封奏折递上,用逐个突破的法子才将这件事情完美解决,百姓们感念她的恩德,便私下里以她的相貌做了民间的观音像。
那个时候的长乐,并没有卫陈之别,只因为她心有百姓,乃是以人命为重,那才是大仁大义。
未央站在陈慎的身后,才瞥见了陈慎眼角的泪痕,尽管只是那么一瞬间,却被她捕捉到了,陈慎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之时,正对上未央那张脸庞,本该发怒的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来了。”只是这么一句话。
未央点点头,只觉得尴尬的很,面前的这个人分明是她的姐夫,也是她应该手刃的仇人,可看着他落泪的样子,她却心头一阵柔弱,恍若觉得自己适才那个念头是多么的罪无可恕。
可她没有选择,因为她是卫国的最后一位公主,她姐姐没有做到的,她一定是要做到的。
廖添只是站在门外,瞧着此刻情景,越发的想念起了那个总是俯下身来为陈慎拾起奏折来的青衣女子来了,那时候陈慎刚刚登基,朝中大臣大多都是亲齐派,更别说那位右丞相长孙清,总是会针对陈慎刚刚培养起来的新朝势力,陈慎总是会在看完那些弹劾的折子之后大发脾气,一众宫人都不敢上前。
只有静全皇后,脸上总是温暖至极的笑容,发间的百合发簪好看的很,镶嵌着几颗东珠,俯下身去,将那些奏折拾起,再放回龙案之上整理好,随之将火盆推了过来,整暇以待的瞧着陈慎,又或是安之若素的陪着陈慎坐在一处,“若是不喜欢,烧了便是。”
如一个小女子般的口吻,总是会让陈慎转怒为笑。
夕阳西下,陈慎总是喜欢将长乐抱在怀间,就放在膝上,那般宠溺的神色,只将长乐看做了这世间最重要的珍宝,须得放在掌心,再将十指合拢,好好的保护着,耳鬓厮磨之间,陈慎眼眸之处总是眷恋其中。
廖添记得很是真切,那时候的长乐,一贯的清冷,眼眸之内毫无波澜。
在廖添看来,而今的这位贵妃娘娘,与静全皇后相貌一般无二,可在脾气秉性之间却那样的不同。
“嘉禾公主脾气大的很,若不是陛下来此,未央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呢。”未央随之转移了话题,也不再看着那观音画像,步子往前头而去,将凤印放在榻几之上,凤凰飞舞中,乃是夺目光芒。
陈慎瞧着未央抱着凤印,没由来的觉得有一种静谧之美,但他还是能够将长乐和未央区分的开的,他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有些神情恍然,廖添的声音才在外头响起,“陛下,要传膳栖鸾殿吗?”
陈慎只是点点头,便往书房而去,想来是要打发时间了,未央没有跟着,只往内室而去,檀木盒子之中,赫然是长乐的手札,上头还余有长乐的气息。
盂兰盆节乃是鬼节,陈慎自然是要带着宗室子弟往东山陵墓而去的,祭祀之事已经准备了大半个月,盂兰盆节之后便是立后大典,待这些事情过后,陈子恪便要回到淮州去了,未央想着她的存在也似乎并没有用,一切事情的发展都在其轨道之上。
而陈慎……仿佛将她当作了一幅画,就像那屏风之上的一样。
若不是因为陈慎在红烛轻摇之间,透过珠帘微颤对着她喊出“长乐”的时候,未央是会一直将陈慎做个英明帝君的,而今看来,陈慎留着她,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
帘幔散开,将床榻遮掩,未央还能够瞧见那卧榻之上假寐着的陈慎,他住在栖鸾殿之中,却并未对她有别的心思,她伸出手来,正好能够触摸到黄杨木枕之下的一把匕首,寒刃锋利,她只需要握在手中,然后走过去,直刺陈慎的心口。
大仇便报!
对侧的陈慎却忽然睁开了眼,未央连忙闭上眼,只装作沉睡的样子,只有匕首还搁置在木枕之下,让未央觉得刚刚握住匕首的手有些炙热之感。
陈慎是猛然惊醒的,午夜梦回之际,却还是没能够拉住那青衣身影,依旧是鲜血染尽的白雪,让这个本该炎热的夏日,自他心口而出了一丝寒冷,陈慎睁开眼来,蜷缩在一处,才开始喘息。
不经意之间,正好能够瞥见那床榻之上沉睡的女子,她紧紧闭着双眸,眉头轻蹙,让人不由的想要将她眉头抚平,他下得卧榻,穿着云锦步靴,生怕弄出一点声响的往未央身边而来,撩开帘幔,他瞳孔深处才生出一抹不属于君王的温柔来,勾起唇角,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额间流苏。
昔日长乐统领后宫,总是让他雨露均沾,这虽然是君王之道,可长乐哪里知道,陈慎爱她至此,便连别的女子都不放在眼里,再美艳对陈慎来说也不过一缕清风,拂面而过却无任何感觉。
于是陈慎每日夜间都往栖鸾殿而来,不是为了那男女****,只是觉得,抱着长乐睡也是一种幸福,就连她身子不便的那几日,他都是如此,未曾有一丝忌讳。
宠冠六宫,独占圣宠,才惹得姜淑不快,罚她入太庙反思,自那以后,长乐总是会在大路之上派下宫人拦着陈慎不让其往栖鸾殿而来,陈慎夜里睡不着,便只好从小路而来,只是偷偷的瞧上长乐一眼,听着她的呼吸都是好的。
陈慎的确是着了魔的,而此刻看着闭眼假寐的未央,倒生出几分隔世之感,只是物是人非,徒留伤感罢了。
“长乐……”他低语出声,居然觉得此刻睡着了的未央与长乐那般相似,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合在一处,他越发把持不住,本是坐在床榻边上的,此刻却忽然俯下身去,想要沾染一些红尘味道。
可在咫尺之间,却倏尔收敛。
她终究不是长乐的……
未央闭着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脸颊之上却有一滴温热的液体,那是陈慎的泪,未央似乎是听到陈慎喊了什么的,她突然又不想杀陈慎了,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那样的简单,或许陈慎兴兵伐卫,也不是如所有人想的那样。
盂兰盆节就在三日之后,宫中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前往东山的马车也早就准备好,此次往东山祭祀,后宫之中跟随着的不光是姜淑,更有未央。
阖闾门前,一片寂静,都在等着圣驾到来,只有偶尔的轻咳之声,从那偏门之处传来,月白色的衣衫之上绣着云蟒飞扬,发间紫金冠衬托出皇族气质,陈憬不断的在侧轻拍着陈子恪的后背,满是担心道,“大哥若是身子不适,干脆就不要去了。”
若不是因为此次陈慎立后之事,陈子恪这在外的藩王也不会来建城,东山祭祀若是不去也并不失礼,陈靖是担心陈子恪的身子才会如此,陈子恪却只道自己还能撑得住。
那宫门里头却传来一身尖细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
凤驾到来,自然是得众人叩迎,一时之间,宫门内外一片嘈杂,陈子恪却没有往凤驾之处张望,反而是看着朝臣之中,一身朱红官袍的长孙清去了,长孙清虽是齐国人,生于中原之地,可那面容俊秀之间,却与江南的男子有几分相似,虽已经是不惑之年,但气度非凡,在他人眼中看来,也算得上是个俊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