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能够意料得到的,可始料不及的却是一向孝顺,以母为尊的陈慎会跪在永寿殿一天一夜,滴水不进之间只能有一句,“求母后恩准。”
他要与母亲争夺的恩准不光是长乐的贵妃之位,更是对长乐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不立后。
陈慎太了解长乐了,甚至知道长乐是不可能屈居于人下的,他知道长乐不爱他,也知道长乐是要利用他与齐国权衡保护卫国的平安。
老天爷无可避免的将他放在了母亲与妻子的中间,他无路可逃。
陈慎长乐的确是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在那段日子里,长乐暂时忘掉了卫国,而只是记得自己是陈慎的妻子,记得自己是孩子的母亲。
永宁的到来能够改变很多的事情,长乐抚摸着腹部,所想所念的只是这个孩子,眼底的笑意,是陈慎最喜欢看到的,若没有后来的战火纷飞,恐怕一切都不会到如此地步的。
“他的龙案上头放着战报,我终于知道了,原来陈慎也是个真正的君王。”那是长乐最后写的一句话,上头的宣纸比别的地方还薄,未央伸出手去正好触碰,似乎还能够感受到那上头的温度,那是泪,是长乐的最后一滴泪。
陈慎是个君王,就不可能只顾男女****,也不可能会为了一个放弃争霸天下逐鹿中原的一个机会。
未央只能一声叹息,将手札放在胸前,紧紧捂住,泪水落在柔夷之处,温暖之后只剩下冰凉,未央环顾四周,看着这内室之内的一切装饰,转过身,忽然看到那檀木盒子里头还有着些什么别的东西。
那是一朵凋谢的夕颜花……
“好好活着。”这是长乐的意思,是她姐姐的意思。
猛然之间,未央只觉得脑子里头一片混乱,许多原本不应该记起来的东西都全数回忆了起来,夕颜花,那是未央记忆深处的东西。
卫国,江夏城,她曾经种过夕颜花,这种只开一夜的花,就如同昙花一样,艳丽却只是一瞬间,未央嘶喊出声,“啊……”终于记起了所有。
曾经在卫国的一切都想起来了,所有的回忆都戛然而止,停留在大火覆盖的那一夜,夕颜花,是母后最喜欢的花,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尽头,也只是紧紧握着。
夕颜是薄命之花,可母后却只是想着让孩子好好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未央跌坐余地,冰凉刺骨之间,不住的喘息着,那些回忆将她吞噬,就如同有一个人扼住自己的咽喉,窒息的很,未央指尖残留着夕颜花瓣,凋落的模样开始渐渐涣散。
“姐姐,你以身殉国,如今,却要劝我我活下去吗?”未央回过头来,看着那屏风之上的女子,一阵苦笑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苍凉。
国破家亡,如何能够活下去,长乐如此坚强的一个人都做不到,未央又怎么能做到呢。
未央抱着手札,才依稀的知道了一些什么,长乐身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卫国国破,而是因为陈慎的决绝,未央不知道姐姐究竟有没有爱过陈慎,但她想着,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还身怀有孕,必定是绝望的吧。
未央走出栖鸾殿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上寒冷的很,在这个炎炎夏日,她居然打了个寒颤,未央蜷缩在一起,抱着手札,恍若那是唯一的温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星辰点缀。
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星星,那么姐姐,就应该是最亮的那一颗?
曾经的未央,也这样安慰过楚辞,如今,却要将这话来安慰自己,这实在可笑的很,比自欺欺人还滑稽。
“姐姐,我会活下去的,好好的活下去。”未央想着,她不会像长乐那样的,一辈子都只是为了卫国,她是很自私的一个人,她现在想做的只是报仇。
报仇的对象,除了陈慎,便是姜淑了。
未央只是走到太液池的时候,就看到那一片的灯火阑珊,脚步匆匆之间,居然是廖添飞奔过来了,“夫人!”他瞧着未央就如同看到救星一样,未央连忙抹去泪痕,恢复原来的模样,对上廖添的时候还恍如平常。
“廖总管有什么事情吗?”未央看着廖添那样着急忙慌的样子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问出声来。
廖添先向着未央行礼,才忙不迭道,“夫人你到哪里去了,皇上找了你许久,若是你再不出现,恐怕奴才们脑袋都保不住了。”廖添陪着笑脸,但却全都是害怕模样。
未央随意一笑,虽然不知道陈慎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的还是将手札紧紧的抱在胸前,“如此,便往昭阳殿去吧?”眼光却看向长信宫所在之地,她实在是不知道陈子恪为何笃定陈慎对她没有恶意,想来陈子恪也不是什么善类,今日自己奇奇怪怪的表白,恐怕他丝毫都不在意吧。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觉得沮丧,可想到这男女之事,未央心中一颤,只因想到了楚辞,那个身染血腥,一杆长枪挡在卫国城门口之人,忽然闭上了眼,只是想要恢复一方清明,睁开眼的时候,又是寂静夜色。
前头宫人都提着宫灯,为未央开着路,可不管如何明亮,在昭阳殿镂空窗棂光芒之下都只能是如萤火般弱小,于是未央加快了脚步,却不料那个为了找她将整个陈国宫闱都翻了过来的陈慎正安之若素的坐在那坐塌之上,看着放置在龙案之上的书籍,淡然自若的很。
未央跨过门槛,忽然觉得陈慎这副样子倒是与陈子恪有几分相似,陈慎似乎是听到动静,便问了一句,“回来了?”未央步子往前不曾停歇,瞬间便知道了陈慎的打算。
于是便随意一句,有些戏谑的来了一句,“今夜这一闹,未央恐怕就成了众矢之的了,想来,椒房殿和永寿殿陛下也去搜上一搜了吧?”
陈慎根本就没有对未央的去向相问,想来今夜的事情就是陈慎将计就计的,将未央在他昭阳殿的消息宣扬出去,又让整个陈国宫闱都为了未央闹的鸡犬不宁,这比当初在那太液池边上拉着她离开的行为要暧昧的多。
陈慎却只是一笑,随手将书卷放下,抬头看向未央,“各取所需不是吗?”
“那么陛下让那位嘉禾公主如何自处呢?”嘉禾公主千里而来,难不成就那样晾着,这陈国上上下下何人不知她已经是皇后娘娘了,更别说齐国的虎视眈眈。
陈慎却笑而不语,未央一点都无法捉摸出他原本的意思,一切都如同计划之中的进行,但确实已经有很多人都已经稳不住了,嘉禾公主是一个,那位齐国的七皇子姜垣也是如此,千里而来难不成只能是原路返回。
永寿殿却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昭阳殿多是空闲的宫室,随意拨一间都比长信宫的要来的舒适安稳,连带着永安都赖着这里不肯离去,拉着未央的长袖都不肯撒手,口口声声喊着的都是“母妃”。
未央记起了一切,自然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如何的脾气秉性,如今来看永安,觉得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居然与姐姐一点相似的地方也没有,可想来这也正常,只因为永安自出生开始就一直备受陈慎宠爱,这宫中所有的黑暗与龌龊都是与她隔绝的,她自然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
“父皇一直都很想你呢。”她迷迷糊糊的躺在未央的怀间,虽然不过三岁,但却聪慧的很,未央轻轻拍打着永安的背部,不由的唱起卫国的小曲,等着永安入睡,她心里头思绪万千,熄灭烛火,又是一日过去了。
夜间这么一闹腾,整个陈国宫闱便都知道了有未央这一号人,只说是淮南王献给陛下的女子,乃是绝世佳人。昔日陈慎为了长乐,可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而今又来了一个女子,自然是不稀奇的。
未央是第一次与永寿殿请安的,蒙蒙细雨之间,正好能够撑着一把画着百合花的油纸伞,在宫人们的眼中往永寿殿而去的,正大光明的很,让姜淑不敢动她分毫,站在玉栏之下,殿门紧闭,未央却也不急,就站在太阳底下等着。
“太后娘娘还没有起身,各位娘娘就先等着吧。”
陈慎昔日虽然专宠长乐一人,但这后宫之中还是有不少的妃嫔,皆是穿着素净的站在一侧,等着姜淑召见,中宫无人,便是太后独大,此刻她们瞧着站在玉栏边上的未央,不免多看了几眼,有宫中的旧人见到未央相貌,自然是有些震惊,也有不少人不阴不阳的来了几句,“静全皇后贤良淑德,哪里是乡野粗鄙之人能够比拟的。”
未央也不回应,只是看着在往日里就应该大开的殿门一直紧闭,便知道今日必定是姜淑有心刁难,只是未央没有办法,只能站在殿门前,瞧着陈慎的那些妃嫔。
忽然不远之处,本应该是在长信宫的锦绣快步奔来,恍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未央早早的就瞧见了锦绣在那柳树下头,于是脚步轻移,往那边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