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许多事情都记得不清楚,但却觉得对往事糊涂一点或许是好事,推开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里头的灰尘自未央衣衫而上,未央伸出手来拍去身上的灰尘,才跨过门槛。
那正殿之处,却放着一副观音像,一身白衣不染俗尘,踏莲而来,未央步步往里头而去,将火折子打开,点起一盏残烛,瞧着这雕龙画凤,正位的风椅之上,一颗明珠还在熠熠生辉,纵使明珠蒙尘,依旧不失风韵,这一点一点都仿佛在告诉未央,这里曾经是多好的地方。
里头,还似乎残留着未央熟悉的气息,第一次来是跟着陈慎来的,并没有注意这宫殿之内的装饰,只有对上陈慎没由来的害怕,如今细细打量着这黯淡无光的宫室,觉得那种若有若无的气息还存着。
这或许就是血浓于水……
可长乐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未央走在满是灰尘的大理石里面之上,耳边还响着殿后听雨湖之内的蛙鸣之声,内室门前都是蜘蛛网,未央却一点都没有害怕,在这个一点人气都没有地方,还敢毫不犹豫的往前头走去。
推开内室镂空的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屏风,屏风之上满是百合花盛开,其中一个女子手执团扇站在花间,笑不露齿之间都是绝美风韵。
那面容很熟悉,未央应该知道那是谁的,不由得抚上自己的脸庞,正与那屏风之上的女子相似的很,未央步子往前一步,伸出手来,正好触碰到那满是灰尘的屏风,其下还写着一首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这并不是长乐写的,因为这字迹未央见过,就在昭阳殿中,陈慎似乎很喜欢书法,写的不错的都会裱出来,若未央没有认错,那应该是陈慎的手笔,未央似乎还能想起那个晨起为长乐画眉的男子,不知他有没有后悔呢?
内室一切陈设安放其间,床榻边上的残烛似乎还有些温度,未央一步一步的往里头而过,撩开珠帘,目之所及,都是这栖鸾殿曾经的繁华。
“姐姐,你是否还在这里呢?”这里有着长乐的一切,那气息陌生而又熟悉,未央站在梳妆台之前,烛光微微颤抖,正好能够映衬出未央的面目分明来。
未央随意的翻开梳妆台之下的一个抽屉,恍若是有什么在吸引着她的,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盒子,上头还雕着百合花,这内室之中的旧物都全是灰尘,陈慎大概是吩咐了所有人不能动其间的东西,所以连这个装饰精美的檀木盒子都没有人贪图去了。
轻轻的将盒子放置在掌心之中,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未央下意识的想要打开,却不料怎么都打不开,未央才知道这檀木盒子里头还有暗锁,未央怎么打开都只是无用功罢了。
忽然得见那盒子底下有什么东西,翻过来看的时候,才恍然想起那日杏花微雨,那个与她形貌酷似之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之上,“未央,来……”
她笑靥如花,“我教你解九宫图之法。”
这的的确确是长乐的东西,未央猛然想起来当年的事情,恐怕要打开这个盒子就要解开这个九宫图,上头的数字还能够移动,只是顺序颠倒,未央立即便反应了过来。
耳边还回响着姐姐的声音,那样温柔似水,“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有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
拨动木块,忽然听到里头木卡松动的声音,未央忙不迭的将那檀木盒子打开,原以为姐姐这样宝贝的东西里头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没想到只一部连纸张都发黄的手札,其上笔墨挥洒,上头的字迹赫然就是,“吾妹未央亲启。”
未央猛然一怔,怎么也没有猜到长乐连她会来栖鸾殿都知道,卫国第一才女,一直都是如此聪慧,在得知卫国亡国的那一刻就知道陈子恪会搭救未央,知道未央总有一日会来到陈国宫闱,更加会知道只有未央才会解开幼时当作解闷玩的“九宫图”。
这手札之上的字迹都是长乐亲手所写,无非是从她离开卫国开始的一些事情,而这一些,就是长乐的故事了。
昔日卫国国弱又时常受齐国欺辱,便想要与陈国联盟对抗乱臣贼子篡位自立的齐国,虽知晓那时候的陈国皇后是齐国公主,却还是要将卫国长公主送入陈国,只因为那时候齐国公主姜淑虽然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但那时候的陈国君主陈靖却是一直抵抗着她的。
而对于后宫之中,陈靖显然是向着自己的揭发妻子刘丹贵妃,陈慎那时候虽然顶着陈国嫡子的名头入主东宫,但那却也是因为齐国施压,而陈靖一直都是极其喜欢陈子恪的,大有总有一日要废掉陈慎让陈子恪取而代之的意味,陈子恪的那一句,“皇位本来就是我的”也不是假的。
单单说陈子恪这名字,陈靖的儿子有很多,但却只有陈子恪名字之内有一个“子”,不言而喻的意思,而长乐便是带着卫国的使命来到陈国的,名为使者,却只是一个质子罢了。
而那时候的陈国……只是在观望着。
长乐的手札之上写了很多,无非都是那时候的陈国朝政如何的复杂,她被陈靖安排住在刘贵妃的宫殿之中,那时候年纪虽小,却早有聪慧之名,自然也与陈子恪相熟的很。
对于陈子恪,长乐那时候只是写了一句话,“陈子恪,韬光养晦之辈。”
那时候的陈子恪虽然颇受宠爱,文武兼备,但却一直隐忍不发,明面上并不觊觎东宫之位,与陈慎更是兄弟情深,素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那份锋芒之气都被长乐察觉的一清二楚。
这样一个谜一样的男子,也曾经是让长乐很在意的,未央本来一直都相信别人所说,这别人包括陈子恪更包括陈慎,但他们所说的话都是长乐与陈子恪两情相悦,可此刻未央看来,长乐手札之上,说的却不是那些****之事,而是明明确确的写出。
“陈子恪,帝王之才,我必定要取后位护卫国。”长乐那时候所知晓的无非是陈靖有心让陈子恪取代陈慎,毁掉齐陈联盟,废掉姜淑,长乐将一切的赌注都压在了陈子恪的身上。
未央只觉得此刻连喘息都是痛的,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谎言揭开的时候,只会是鲜血淋淋的真相,未央不住的喘着气,步子不由的踉跄着后退,长乐从来都没有爱过一个人,不管是陈子恪还是陈慎,都是如此,她心心念念的无非都是卫国,卫国长公主,以身殉国,也只是为了卫国。
这样堂堂的卫国长公主,又怎么会深陷****而不得自拔,哪里会来的这样的儿女私情,她高高在上不染俗尘,就如同那大殿悬挂着的白衣观音一样,不能让人有丝毫亵渎。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显而易见的很,长乐与陈子恪的相爱,也不过是为这一场阴谋添加一点色彩,什么莲塘相会,什么太液池放灯,一桩桩一件件都只是长乐意料之中的事情。
于是陈子恪爱上了长乐,不得自拔,明知那是巨毒的罂粟花,却还是留恋着她的明媚笑靥。
可朝堂之上瞬息万变,齐国势力将长孙清带来了陈国,也熄灭了长乐的希望之光,陈靖或许是真的想要废后的,可中风之后,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长乐上头所写乃是这一切都是姜淑所住,陈靖乃是战场上历练而来的君王,又怎么会屈从于病痛之下,可没有证据证明姜淑下毒。
于是长乐便这样抛弃了陈子恪,身后正是一直暗暗注视着长乐的陈慎,那个明知道长乐是在利用他的傻瓜,长乐清清楚楚的知道,陈慎一直都知道她所想的事情。
“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是觉得愧疚……”长乐是这样写下的,笔墨落下,还有一点墨迹,仿佛将那时候长乐的犹豫彰显的淋漓尽致。
“这世上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家国,父皇,可只有陈子恪和陈慎,乃是我的罪孽。”上头书写着长乐的无奈,这是国弱的代价,“美人计”屡试不爽,世人只当男子被美色迷惑而泥足深陷,但却不知中计之人都是情深之人。
陈子恪超脱出来了,是因为刘贵妃去世,而他只能顾着自己的性命,顾着仇恨,顾着那个皇位,而不能再与长乐风花雪月,当然……长乐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各取所需之间,只有陈慎一直站在长乐的身后。
其后陈靖驾崩,整个陈国都在姜淑与长孙清的手中,陈子恪重病不愈,但还是被强制送去淮州就藩,成王败寇,陈子恪没有怨言,陈慎在姜淑的操控之下登上帝位,可齐国人主政的陈国如何会让一向与齐国势不两立的卫国公主成为皇后呢。
长乐一直都与姜淑不和……在此刻,更是剑拔弩张。
“齐国,就像一颗毒瘤,紧紧的缠绕着陈国,直到有一天,爆发。”长乐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姜淑正与陈慎以死相逼,让陈慎不能立长乐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