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有人来找你,你在蜀国也有故友吗?”房中熏着果香,让人心旷神怡,未央伏在陈子恪身边开口,只顿了顿,抬头看着陈子恪,“他说他叫苏不凡。”
这名字,未央倒是有些耳熟,只是并没有多少印象。
“苏不凡?”陈子恪只重复了这男子的名讳,随即道,“玉面司马苏不凡?”
若只单单说苏不凡,或许未央并不清楚,但提到玉面司马,未央就想起了,蜀国帝君昏庸,但却有蜀国大司马独立其间,撑起这蜀中百姓的一片天。
本来这名头,未央应该是清楚的,但却只因为担心着陈子恪,而忘了苏不凡这名讳的意思,昔日那龙虎山的张天师曾经说过,这天下乃有四公子,天下兴衰都在其间,金陵王九郎是个谪仙人物,齐国姜垣也是个文武全才,更别说那麒麟阁阁主的运筹帷幄,只有这蜀国的玉面司马,虽名声没有其他三位响亮,却也不能忽视。
“苏不凡在蜀国朝上地位举足轻重,他又怎么会私下来见你呢?”未央一阵疑惑,想着见到苏不凡手执折扇的模样,就算是在这大冬天,他依旧面不改色,那份镇定自然是异于常人的,他分明是已经知晓了陈子恪的身份,难不成他是帮着他家国君前来探路的,还是……有着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那苏不凡当真是有别的企图,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如今陈子恪已经身在蜀国,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是陈子恪心有谋算,也没有办法对付苏不凡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等了。
陈子恪醒来不过两日时间,就已经调养不错了,只因身上的都是外伤,加上未央如今已经驱除蛊毒,陈子恪心情大好,自然这伤势也好的快,只是一直都没有得到王九郎的消息,却不知他究竟在何处。
苏不凡是趁着雪夜而来的,未央那时候并没有认出他来,他穿着一件淡色衣衫,却在衣襟处镶着金边,外头一件与白雪映衬在一处的斗篷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容遮挡的正好,他是孤身而来,若不是因为他手上的那把折扇,扇面之上洁白无字,恐怕他近前来,未央都认不出来这人。
苏不凡瞧着未央了,于是稽首,一派书生气度,但这般礼遇,倒是让未央一时都忘了,他是这蜀国之中权倾朝野之人,“敢问院中之人可醒了?”
陈子恪只说苏不凡一定会来,未央也算是在这里等了几日,而今见到苏不凡果真来此,倒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大人请跟我来。”
暖室之内,燃着炉火,茶盏之上却还是冒着雾气,未央坐在一侧煮茶,陈子恪与苏不凡堆在对塌之处,烛火跳动,陈子恪轻咳几声。
两人都心照不宣,各自明白坐在自己对面之人的身份,却不曾点破,苏不凡轻摇折扇,卷起丝丝鬓发,良久,才将怀间的丝帛递出,在榻几之上摊开,“阁下应该对这个很有兴趣吧。”
陈子恪本是不动声色的饮茶,看着苏不凡将丝帛摊开,也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顿时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苏不凡,却见到他嘴角一抹淡笑,并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何意?”
他指尖轻触那丝帛顺滑,其上所画的乃是西川三十三峰的布阵之图,陈子恪对蜀国已经觊觎许久,不单单是陈子恪,齐国中,也不乏对蜀国虎视眈眈之辈。
但却无人敢发兵,只因为这川蜀之地最是易守难攻,无人知晓蜀国里头的情况,就无法知己知彼,没有全胜的把握,便无人敢出兵。
而苏不凡这图却将整个蜀国都囊括其中,他在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会知晓这些军事机密的,可他居然就这样毫无戒备的将战略图就这样展现在陈子恪的面前,如何能让陈子恪不吃惊呢。
“阁下不必担心,苏某此次来,并没有恶意,阁下可瞧见了这蜀国上下风貌,是如何的富饶了吗?”他眼眸之中渐渐浮出几分忧虑来,那是一种飘忽的神色,透出一种不寻常的哀伤。
“天府之国,我如何不知。”这一路行来,陈子恪都看在眼中,世人都说蜀国国君不懂治国,但在陈子恪看来,能让老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的国君,就是好的国君。
苏不凡只是摇摇头,眉头紧蹙之间,才恍然开口,“可阁下可知晓,我蜀国每年要饿死多少人吗?”
一侧的未央执着茶壶的手一顿,下意识的看向苏不凡。
陈子恪自然也是大惊,随即苏不凡又开口道:“我蜀国自前朝开始,便是地方富庶举荐官僚,官商勾结自不必细说,但前朝周国自有法度,后前朝灭亡,蜀国而立,蜀都之中,多是那些名门望族,阁下可知道?”
这是蜀国里头的事情,陈子恪虽有耳闻,却并没有在意,在蜀国之中,那些能够掌握朝政的,多是立族百年以上的大家族,他们盘根错节,掌控着这个国家的所有。
这种形势在建国初期可能并不显著,可时间过得越久,这陋习就会渐渐的突显出来,苏不凡也是苏家的嫡子,若不如此,单单就凭他的能力,是做不了大司马的。
蜀国已经遍地哀鸿,却不被人知晓,这些大家族掌着朝中的人脉,无恶不作,欺压百姓,苏不凡都看在眼中,“当今蜀国国君昏庸,我等有有目共睹,蜀国上下都是由那些大家族把握,百姓们已经没有活路了。”
能在蜀都生活的人大多都不是寻常百姓,这一路走来,陈子恪并没有瞧见被饿死的蜀国人,是因为那些人都被赶到了郊外等死。
“我虽不才,却也不愿意见我蜀国生灵涂炭。”
这就是苏不凡的理由。
未央终究也知晓了,为何天下传言,这不世的四公子之中会有苏不凡,他并不摆架子,也并不因为自己出身贵族而有一点瞧不起对上的意思,更是只为百姓着想,若不是因为这蜀国有这位大司马,恐怕也无法保全。
未央相信了苏不凡这一番话……
“所以,你是想要将蜀国献给我?”陈子恪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瞧着面前之人,颇有些寻味的模样。
苏不凡这么做乃是不忠不义之举,但他一点也不怕,抬起头来,对上陈子恪的目光,“苏某此为,不是为了自己,当蜀国成为陈国之后,苏某自会隐于山林之间。”他轻笑,手中折扇轻摇,依旧是那份风轻云淡的模样。
这一会儿,陈子恪是真的看不懂苏不凡了,原以为他这样通敌之为,是为了给自己谋一个好的出路,但陈子恪也想着,苏不凡在蜀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这是一个计谋,这图上所绘都是假的。
可看苏不凡这模样却没有一丝作假,他只是为了蜀国的百姓,不想看到蜀国百姓因为这些大家族,因为一个昏君失了性命,初冬,苏不凡曾经谏言,从国库之中拨出一部分的粮食,赈济灾民,可那蜀国昏君却只想着为自己修宫室。
苏不凡从未想过叛国,但他就在那个时候就笃定了要背弃国君,直到陈子恪派遣使臣而来,齐国大乱,只由那女人楼蔷当政,而今天下也只有陈子恪能入他的眼了。
陈子恪接过苏不凡的丝帛,只觉得重若千金,这种责任的传递,让他无所适从,在这乱世之中,苏不凡就是一个异类,而且还被陈子恪碰到了。
原来征服天下,远远没有老百姓那么重要……
苏不凡走后,陈子恪一语不发,独坐在一侧,未央也和陈子恪一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可却居然找不到一点理由。来反驳,只因为,本就没有错。
“朕为君多年,焉会不知,百姓乃是国之根本。”虽然知道,却从来都没有在意,陈子恪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明日咱们便回去吧。”
他手上还握着丝帛,上头的山川还画的正好。
王九郎依旧是杳无音讯,但此刻也只能将寻找王九郎的事情交托给苏不凡,毕竟是在蜀国境内,王九郎是陈国派遣的使臣,蜀国本就有责任。
陈子恪伤还没有好全,就带着未央快马加鞭的往陈国而去,这一来一回,却也得要是数月之久,陈子恪再如何的英明,也料想不到陈国发生的事情。
就在陈子恪与未央离开的半月之后,陈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珏主本是拜在鬼谷子门下,通晓不少玄事,六爻占卜更是精妙绝伦,麒麟阁阁主已经成为了当朝太师。
而坐在那高位之上的,俨然是一个与陈子恪形貌酷似之人。
就连未央都始料不及,步入陈国国境开始,似乎就陷入了一场噩梦之中,不少江湖人士对陈子恪进行追杀,而从建城里头传来的消息,却是国君带领百官祭天祈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未央下意识的看在那倚在树边的男子,连日的奔波已经让他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身上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药香气息。
若未央面前这人才是陈子恪,那么新年之时,带着朝臣们祭天的陈子恪又是谁?
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是在迷雾之中。
“现在只有回到建城,才能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