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林子太过寂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听到,王九郎的耳力极好,将未央拉到那榕树之下,隐隐的能够看见前头的一个人影,脚步蹒跚,急匆匆的,踏在那落叶之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鲜血滴在那泥地之上,一滴一滴的,猛然倒在那满是枯叶的地面之上。
“子恪!”
就算是迷雾之中,未央还是能够听出那人的声音,不顾王九郎的拉扯,径直的往前头儿去。
倏尔间,一阵冽风袭来,未央好不容易才站住脚跟,想要将那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子恪,是你么?”她来不及想太多,俯下身,正好被身下之人拽住。
“未央?”那人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
果然是陈子恪,未央欣喜异常,一刻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想着叫王九郎,可陈子恪却只是拽着她道,“快,快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他从怀间掏出一个锦盒,使劲的往未央手中的塞去,喘息着,身子却在打颤,未央能够扶住陈子恪,手上有一点黏糊糊的东西,她大惊失色,放在眼前才能够隐约瞧见那鲜红的颜色。
那是血……
那种血腥气息,让未央惊恐至极。
“你们先走,我来断后!”那林子深处出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乃是南诏的追兵,别的暂且不说,就单单说这林子间的瘴气,就让人不敢有一丝懈怠。
“走,快走呀!”
陈子恪却只是推着未央,未央还能感觉到陈子恪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王九郎犹豫良久,看着那坐在榕树之下的两人,“我有方法逃脱,你先带着陈子恪走。”
“你是长乐的妹妹,我是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是王九郎的理由,只因为这一个理由,让未央不能拒绝,这样的王九郎,自私到了极点,所想所念都只剩下解长乐,闭上眼,似乎还能回响到那个雪夜。
从那城楼跳下,化茧成蝶,鲜血染尽整个白雪皑皑的地方,最终没了最后一丝气息,那个时候,他就站在那城楼之下,能够瞧见长乐那苍白的脸色,连一点生气都没有,嘴角的血腥却将她衬托的越发妩媚。
她还在笑着,就在陈慎的怀中……缓缓的闭上了眼。
林间的瘴气弥漫,未央带着陈子恪冲出了林子,王九郎却落在最后,渐渐的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未央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因为陈子恪此刻命在旦夕,她此刻心中只剩下陈子恪,她的夫君……
未央并不知道陈子恪在南诏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他的浑身伤痕就能明白,南诏乃是野蛮之地,陈子恪是怎样的性子,未央也很清楚。
陈子恪脚步都有些站不稳当,被未央带上马背,靠在未央的身后,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想到适才看到未央那瞳孔深处的慌乱,才发觉未央似乎已经从那蛊毒之中摆脱出来。
可陈子恪想开口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开口,眼皮开始越来越重,最后靠在未央的身上,连最后的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未央能够感觉得到陈子恪的变化,只能快马加鞭的往蜀都之处赶去,心中只希望王九郎能够逃出那个满是瘴气的林子,可闭上眼,总是能够想到离开之时,王九郎眼中的那种决绝。
回到蜀都的时候,陈子恪就已经是奄奄一息了,陈子恪此来本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的,可现在这种情况,未央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有将整个蜀都翻遍,遍寻名医。
这样的声势,如何会不惊动蜀国人,客栈内外,都是团团包围着,王九郎从驿馆之内不告而别,蜀国君主就已经有了地方,全城戒备,自然是会发现未央所在之处的不寻常。
未央站在阁楼之上,能够瞧见附近的不动声色,却在倏尔之间,将整个客栈都划入自己的管辖范围,未央心中自然焦急,陈子恪的伤势并不大碍,只是外伤需要好好调养,未央只能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却未料到蜀国之人却已经是等不住了,未央本以为蜀国人会等些时日再试探,但只在两日之后,就有一个穿戴整齐的小厮往未央包下的客栈里头而来。
“我家主人想要见见姑娘。”他恭敬一句。
“敢问,你家主人是?”未央自然知晓这人来人必定不小。
那小厮也没有多说,只说将这句话带到就可以,让未央午间在那客栈的大厅等着他的主人。
当今蜀国君主刘祉不过乃是昏庸无能之辈,但朝中大臣大多是这蜀中的家族,自然是为了川蜀之地的利益而努力,就算是国力不盛,却也要保得一方百姓安乐。
蜀国的冬日并不算是寒冷,午间倒还有些暖和,火炉之内的火种偶尔“哔哩哗啦”的响着,未央坐在这空无一人的大厅之中,只是担心着后院中,此刻还昏迷不醒的陈子恪。
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打破这份寂静,未央下意识的看向那从门外走来之人,跨过门槛子,只是穿着一身蓝白相接的衣衫,蜀绣在其上,有几株随风而动的柳树,外头的阳光倾洒,照在他的衣衫之上。
他并不算如何俊美,比之王九郎也相差甚远,但眉宇之间总有一股气质,只是让未央奇怪的是,本是冬日,他却还是手摇折扇,那扇面之上更没有任何提字,只有比之那雪地更白净的模样。
早前已经与未央打过招呼的小厮跟在这男子身后,看这做事修养,就知道这是大户人家里头的人,那前头的公子更是夺目非凡。
“不知公子为何要见我?”未央从并不知晓蜀国君主身边还有这样的脱尘男子。
门被关上,那男子才稽首道,“在下苏不凡,姑娘请放心,在下并不是国君派来的人。”他似乎已经看出了未央的担心,只这一句话就打消了未央的担心。
随即眼光看向后院之处,在未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问道,“敢问姑娘,家主可安好,可否让在下拜见。”他似乎已经是知道了陈子恪的身份,而今前来并不是为了见未央一面,昔日蜀国国力昌盛的时候,曾经谋划过陈国,若不是当初陈子恪固守建城,或许蜀国就不是如今地步。
自然,陈子恪在蜀国并没有什么熟识之人,但这苏不凡似乎就是冲着陈子恪来的。
未央一时没有主意,但也连忙回道,“我夫君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现在正在休息,公子若是有事情,可与我说。”
这“夫君”二字自未央口中而出,苏不凡猛然看向未央,眼神有些奇怪,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良久,才道,“失敬。”
苏不凡开始只对着未央说“家主”二字,显然只是将未央做了一个婢女,而今听未央这么说,步子也就下意识的最后几步,眼光最后定在未央的花钿之上,才笑道,“既然如此,就不叨扰了,还是等里头的人醒来,在下再来拜访。”手中折扇依旧在不断的摇曳着,指尖勾勒着那扇坠也着实的好看。
话毕,他便转身离开,不再言其他。
这人匆匆而来,着急离开,自然是奇怪。
未央还在细细思索着,就听到后院传来声音,“夫人你快些来!”欣喜至极,想来是陈子恪已经醒来。
未央喜不自胜,连忙往后头跑去,穿过梅花盛开的院子,如君飞扬,卷起不少残梅,推开房门,才见那床榻之上,正是脸色苍白却已经苏醒过来的陈子恪。
手中的汤药还尚有余温,陈子恪扬起头来,看着那气喘吁吁还未平复的未央,展开笑颜,“未央……”声音虽然嘶哑,可那眼眸之内,还是那般宠溺其中,只因自己已经深陷其中,离不开眼中之人。
未央不知为何,只听到陈子恪喊她,她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从眼角滑落的温热的液体,滴在那地面之上,她不顾往日仪态的飞跑过去,似乎在此刻,只是一个女子罢了。
与陈子恪相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
一都过去了。
陈子恪只是小心翼翼的将那锦盒交托到未央的手上,那里头是救命的良药,“你将这丹丸,放在舌下一炷香的时间,那蛊毒自然就会消散。”
陈子恪并没有说在那南诏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催着未央赶快服药,眉间的花钿还耀目的很,衬托的她锁骨之上的牡丹花也妖冶异常。
未央做的所有的事情,陈子恪都最了解不过,可他只说是因为未央中了蛊毒的原因,却一点都未曾在意,这些想法,原本就应该是未央藏匿在最深处的执念。
就算是未央想要杀了他,他也能够不当真……
“若不因为我不信你,你也不会舍我而去,若不是因为我还要王家相助,你也不会没有名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考虑不周,是我的错。”
他身子还很虚弱,浑身的伤痛还在,可他还是想和未央说清楚,不希望未央有一点愧疚,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眉心的花钿映衬着,可锁骨之上的牡丹花影开始渐渐的消褪,最后只剩下白皙的玉肤……
蛊毒终归是解开了,可未央却并不想要告诉陈子恪,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珏主,更不想要告诉他,珏主就是楚辞,这个筹谋天下许久的人会是江夏王的世子。
不是想瞒着陈子恪,而是她不想再提到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