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是为了追逐一只罕见的雪云狐才跑到这里的。虽然两国发生过战争,但私底下还有商人相互做生意。梁国专门有生意人采买蛮国的马匹和兽皮,出的价钱虽然低,相比较纯粹的放牧生活仍是赚得多了。雪云狐是一种极端美丽的小狐狸,雪白带点儿赤金的皮毛正是贵妇小姐们的最爱,那小伙只要捉住这一只雪云狐,翻手一卖,至少三年不用愁没钱花。
第二天清晨两人和那小伙告别,继续朝云州出发。一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穿什么服饰的都有。虽然这些人大多做了牧民的打扮,睿亲王的脸色却渐渐冷了起来。
静君也察觉出不对劲,往日云州城附近哪来这么多牧民?睿亲王便低声和她说:“这些都是外国的探子。看来云州城里的消息已经走漏了,魑魅魍魉都想趁乱分一杯羹。”
他微微冷哼:“看来太久没敲打,有些人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回去以后定要让他们长点儿记性了!”
眉眼一挑,嘴角一翘,往日总是温柔的面容忽然流露出凛然的杀气。舒静君从没见过他这样,一时被镇住了,竟没敢接话。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止是梁国的军神,更是别国的恶魔罗刹。
睿亲王阴沉着脸似乎在琢磨什么,看模样绝对不是什么很阳光灿烂的事情,静君估计他心里正在想怎么把那些蠢动的外国人生擒活捉煎炒油炸,心里有点儿发毛,脚尖不自觉地就有点儿往外挪。
挪了没两寸远,睿亲王估计想完了,忽然低下头冲她温柔一笑,变脸速度快得简直让她瀑布汗,然后一条长手伸过来,很自然地搂住她肩头,把她又生生拉了回来。
“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身子还虚弱着呢,又长得这么漂亮,小心别被人拐了!”他看着她的眼睛特关切地说,一脸我很正直我很善良我绝对没有歪心的模样,放软了声音用诱哄的口气说:“你要和我寸步不离,知道么?倘若万一出了事儿,你让我怎么对你爹和你哥哥交代?”
静君极怀疑地看着他,他俩现在的情况是谎话全破,她明明就感到他心里有点儿小雀跃……不过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再拆穿就没意思了,况且他说的也是实情,一路上至少有三个不长眼地想调戏她,全被睿亲王给撂倒了。舒静君挺少见他打架,呃不,揍人的——往日王爷一呼百应,看谁不顺眼,自然有一大群人抢着帮他出气——结果只余两人相互扶持的时候,就发现这男人平日看着挺斯文,动起手来特凶狠,就算瘸着一条腿也完全没影响下手的力度。被揍混混最后的模样简直惨不忍睹,连她这个“受害者”都有点儿忍不住同情唏嘘了。
静君忍不住问他:“你下手这么狠,不怕他们找人报复么?”
睿亲王冷冷道:“怕也没用。在这莽原,向来是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要是我们软了一次,以后找麻烦的就会源源不断了。这群畜生,怎么配污了你的眼睛。”
静君听得有点儿楞。不知为何,心里酸酸软软的感觉又冒上来了。睿亲王像只触觉最灵敏的豹子,嗅到最鲜美的肥兔子一样,一下子就紧紧盯着她。
静君被那种如影随行的目光盯得慌乱,低下头不知所措。觉着这样也不妥,又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说:“其实你不必这样。这几个小喽啰我还不放在眼里,下回谁敢不长眼,我会自己动手揍他!”
睿亲王看了她半天,直到她撑不住又低下头,才淡笑着说:“静君,你真的,别把自己不当女人。”
——毛意思?静君没听懂。困惑而有点儿不高兴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挺女人的啊,难不成在这王爷眼里她有点儿像汉子?那他还说喜欢她,要和她好?总不会这王爷其实是个断袖?!
静君痛恨自己丰富的联想力,虽然没打算“乱伦”,可后面的想象实在让她很郁闷。
接着,男人独特低沉的嗓音却慢慢说出这句话:“我是男人,你为什么不试着依赖我?”
静君开始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之后蓦然抬起头,杏核眼睁得圆圆的,脸一下子就红地如盛开的红蔷薇,不,是刚煮熟的红鸡蛋,腾腾地还冒热气呢!
俗话说是人就有弱点,就有死穴。静君忽然发现自己一个巨大的致命的弱点!就是她什么都不怕,居然就怕他这种一本正经的调情!!心里头惊涛骇浪,脸红地像煮熟的虾子,窘迫地一双手脚简直不知该往哪儿放。接下的路途中几乎一直没敢抬头,也一直没和他说话。
睿亲王这方面极有耐心,只要静君觉得难以接受,觉得不舒服了,他就有眼色地止步,绝不逼她。等她消化了这回的冲击,底线退后一点点的时候,他就再接再励,继续攻陷下一点。
这种入侵方式既霸道又带有一丝独特的温柔,比喻地不好听一点儿就像是无色无味的迷药,你吸入一点点儿没感觉,再吸入一点点儿也没感觉,等觉得不对的时候,体内累积的成分已经太多,基本上已经沦陷了。
而他,要的便是她清清醒醒,真真诚诚的沦陷。他既然早已经赔了一颗真心出去,眼看静君和他生死相连,自然很希望得到回报。
路途上,他只低声对她说了一句:“静君,有些事情可能很困难,让人望而却步,但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舒静君没吱声,但她其实把这句话听进去了。还真的很认真地默默想了一路。
等到了下一个宿营地准备休息的时候,她忽然抓住他的手,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嫁人了。”
“我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守着你,可好?!”
睿亲王眼睛泛起难以形容的光彩。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对他表白,而且用的这么郑重其事的口吻。
他知道她是个很重承诺的女子,这几乎已经是她的道德底线了!
舒静君也松了口气,像忽然菩提顿悟,终于想通一件难题一样。用那种很解脱,很温柔的神情对他微笑。那双水光滟潋的眸子也不再躲闪他,弯弯得似两轮可爱的月牙。
睿亲王觉得心底都融化了,他高兴地恨不得即刻骑马飞奔,恨不得跪在草地上仰天长啸!
但他却强自忍耐住冲动,只笑着说:“傻丫头,我要的可不止是这些,你再好好认真地想一想罢!”
——只要她喜欢他,她爱他,他便无所畏惧,志在必得!
舒静君一呆,忽然跺跺脚,猛地转过了身子,小脸气得圆鼓鼓,嘴里不停嘀咕道:“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得了便宜还卖乖!顺着杆子往上爬!可恶可恶!”
睿亲王终于大笑出声,这就要伸手揽她肩头,静君用力扭身躲过,却忽然听见有人犹犹豫豫地低声问道:“这位姑娘,你是红英会的东家么?”
——红英会,是舒静君以前和唐青商议找人时的代称。绛雪轩财大气粗,生意红火地早已经招人眼红。不夸张地说,连大掌柜唐青身边的护卫之严密都足以和一品大员媲美了。要是在大街上嚷嚷找绛雪轩的东家——一座会移动的小金山,呵呵,扑上来的一百个人至少得有九十七八个盗匪!
说话这人离他们三丈远,三十来岁的中年,个子瘦小,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相貌很不起眼,看起来也有些畏缩,只有些没出息地探着头。静君眼尖,看他手上戴着枚造型独特的红梅图案戒指,正是他们绛雪轩属下的信物,有时也给雇佣的人配上以作分辨。她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远在京城的绛雪轩信物,还有那独特的切口,心中惊疑不定,赶紧正色道:“我是!”
那人立刻喜道:“太好了!姑娘,红英会大掌柜正到处找您呐,他说家里乱套啦,仇家陷害抓了二少爷,呃……还有小懒猫坏了心肠想乱咬人,被李家少爷一刀宰了!总之现在两家子撕破脸,危险着呐,就等着逮漏网之鱼,您可千万别回家!他说他请了哑巴奶奶回来,您要是没地儿去,就去找他。”
说完递过来一张折成菱角的白纸。这种独特的折法也是绛雪轩内部所独有。静君几下子拆开信纸,看见上面是熟悉的字迹,用暗号写了一个住址,还记载着具体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