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坍圮破旧祠堂诡异地静默在青石岭顶上,不知被世人遗弃了多少年。
祠堂的残旧的红漆木门,一扇倒在雨水中腐烂得面目全非,一扇还斜挂在门框上。
鹿鸣城用力推开破木门,只听“咔嚓”一声,斜挂着的那扇木门倒了,地上尘土飞扬,一阵刺鼻的霉气扑面而来。
祠堂里有百米面积,对门的后墙边上有一个供桌,上面放散落着近百灵位,但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来祭拜,已经被盖上一层很厚的尘埃。祠堂内还横陈着十几口黑木棺材,都已经腐朽破旧。屋顶左边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小雨毫无遮挡地滴落下来,地上散落着瓦片木梁。几只老鼠仓皇钻进洞中,空留地上一些被啃碎了人类头骨。
“咱们今晚要住这?”流刃四处打量一下,然后仰头看了看屋顶漏洞,外面阴沉空冥的天空直入眼帘。
“你怕了?”鹿鸣城用故意的口气说。
“我怕个鸟!”流刃找了一个比较干燥的地方,将地上一些碎木杂草和风化了的骨头统统捡到一起,随手弹出一团火焰落到上面,一堆篝火便形成了。
他将一些杂草铺到屁股下,毫不顾忌地坐下,依靠在一口棺材上,双手垫在脖子后面,接着用后脑勺撞了撞后面的棺材说:“要是咱们睡到半夜,这里面的东西出来瞎折腾咋办?”
“放火烧东西不是你最拿手的吗?”鹿鸣城笑着坐到流刃身边。
“那现在就把它们烧了算了。”流刃说。
“不行,要等它自己出来。”鹿鸣城阻止道。
“随你。”流刃伸着头看了看站在祠堂门内脑袋低垂的小扁,乍看还以为它是在看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睡着了。他煞有兴趣地问,“大哥,这岭上有多少鬼魂,你能感应到不?”
“一个。”鹿鸣城将目光转移到祠堂右墙角一隅,那内放着一口很小的也较新的黑木棺材。
“就一个,那小孩?”流刃注意到了那口棺材。
“是,我内体左鳞藤就感应到了它。”鹿鸣城静静地看着那口小棺材说。
“那还等什么?收了它呗!”流刃不耐烦地说。
鹿鸣城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小孩留下残魂非常罕见,除非是死于一种招术——裂魂术!
裂魂术,是鬼系(血系的变异之一)的修武者用来祭炼武器或提升实力的一种极其残忍的招术。鬼系中一些为了快速提升实力的武者,会将捕捉到的人类用种残酷的手段折磨,然后使其产生怨恨,最后杀死抽取阴魂。如果直接杀死,人的灵魂会很快进入冥界,修为低的鬼系武者很难捕捉到。所以,只有含有怨气的会不愿离开人间的灵魂,他们才能有时间捕捉。不过他们有时也会遗漏一些逃逸的残魂。随着怨气的淤积,久而久之,那些残魂就变成了丧失意识的恶鬼。世间有绝大部分鬼魂,都是裂魂术制造出来。因此鬼系武者是广受世人唾弃的武者,许多品格高尚的武者见之便会诛杀。
“不知你又在想啥?我还是喝我的酒好了。”流刃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的肉,将其放到篝火上烧烤,自己美滋滋地喝起酒囊中的烈酒。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凄厉的风呜咽着响彻整个死寂的青石岭,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任何声息。
“大哥,你说这鬼魂是不是永远存留在世间?”流刃打了个酒嗝无趣地问道。
“当然不是,与人死前的实力相关,强一些的残魂会在世间存留久一点,弱的存在时间就会短点,然后会被天地间有生命的东西慢慢吸食掉,如你,我,各种野兽或花草树木,反正活着的东西都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吸收它们;第二种是直接被吸食掉,如我这左鳞藤,或那些鬼系武者。总之,它们存留在世间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鹿鸣城转头看了看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
醉醺醺的流刃还没听鹿鸣城说完,就已经睡着了。
这时,站在门口的小扁正像老人一样,拉着“呼哧,呼哧”的鼾声,睡得天昏地暗。
良久,酣睡的流刃表情猛然抽动一下,嘴里“咕咕”地说着什么,很模糊。
鹿鸣城看着墙角那个漆黑的小棺材,轻轻说道:“都告诉他吧,每一个鬼魂都有一个故事,活着的人应该帮你们完成。”
“我要杀了你!!!”正在梦魇中的流刃突然怒吼一声,随之站起来,浑身火焰暴涨,双目赤血。
“做恶梦了?”鹿鸣城看着气喘如牛的流刃说。
“呃。”流刃抹去脸上的汗水,从惊恐愤怒地挣脱出来,缓缓坐下说:“做了一个恶梦。”
“梦到什么了?”鹿鸣城问道。
流刃看着眼前的赤热的篝火,火焰在他眼中跳动,沉默一会,他开口说是道:“有一个孤僻的小村庄,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拿着一个铁制的小马独自玩耍。后来出现一个带着黑色眼罩,只露出一只眼睛的男人,他背着一口黑色的小棺材。”
流刃停下来,看了看墙角那口小棺材,说:“他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那小男孩好像认识他,还叫他什么大人?接着,他四下瞅了一眼,发现没有人看见,便轻易将小男孩敲昏,放进绑在背后的棺材中。”
“然后呢?”鹿鸣城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仿佛是篝火燃烧到了流刃的眼睛里,他眼中除了可怕的怒火,便再无其它任何感情,他脸色铁青,咬着牙说:“然后,小男孩被带进这里——”
“嘿嘿……嘿嘿……”无端的小孩笑声突然响起,回荡在祠堂里,回荡在鬼气笼罩的青石岭,夜风陡然变强,呼啸着将岌岌可危的祠堂刮得“吱呀”作响。
“咯吱——咯吱——”像是老鼠啃食东西,又像是用指甲在划木头的声音。
流刃和鹿鸣城猛然转脸,各自看着身后的棺材。
“嘭!”
“嘭!”
“嘭!”
“嘭!”
“嘭!”
……
祠堂里十几口棺材盖纷纷弹飞起来,里面一具具腐烂得只剩下极少皮肉和头发的尸体缓缓站起来,每个尸体都死了很久,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丝丝布条。空洞的漆黑的眼眶,白骨森森的手脚,爬满黑色尸虫的头发。
它们肢体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像是被用力掰断一样。一个个僵硬地向鹿鸣城两人走来,将他们围到祠堂中央。
虽然恶心恐怖,但它们对他们一点威胁都没有。它们生前也不过是一些普通之人,死后的尸体就更脆弱了。
“你不是说只有一个鬼魂吗?怎么这么多具?”流刃奇怪地环顾四周的干尸说道。
“它们都被控制了。”鹿鸣城平静地说:“把它们都焚烧了吧。”
“好。”流刃捂着鼻子说,“刚才还没感觉到,怎么这一个个蹦出来这么臭呢?游凤!”
说着流刃手掌一翻,一只半丈长的小型火凤凰出现在他手掌上方,“去!”
一声类似凤啼的火焰呼啸声响起,游凤飞速撞击向那一具具围逼过来的尸体。待火凤消失,祠堂内火光大盛,十几具被火焰焚烧的尸体,形成一圈乌烟滚滚的火圈,将流刃包裹在其中。
小扁还在呼呼大睡,普通火焰对它没有一点伤害。
“******,臭死了。”流刃挥手结出一层火焰结界,将他们两个罩住。
火焰中,一具具毫无知觉的尸体张牙舞爪地撕扯着火焰结界,却无论如何都撕扯不开。最后无奈地化成累累朽脆的白骨,一道道黑影从白骨中飞出,汇聚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完整的黑影。那黑影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的影子,但它却像游鱼一样,在墙壁上飞快游走,末了游到祠堂一角,融入那口漆黑的小棺材中。
“走,打开它!”鹿鸣城敲了敲火焰结界。
流刃收回结界,拿起靠在棺材上的大刀,走向那口棺材。
“真要打开?”流刃拿起大刀,看着棺材犹豫了,他怕打开之后,发现自己所梦到的东西是真的。
鹿鸣城点了点头,紧紧地盯着棺材。
“喀!”大刀轻易将棺材盖撬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流刃在恶臭中流下了眼泪。看着棺材里的一切,鹿鸣城额头上青筋暴起。
棺材里,是一具小尸体。他的面孔已经腐烂,上面还沾满了蛆虫孵化后留下的蛹壳,他四肢没有指头,似乎是被齐齐斩掉,胳膊手臂上尽是腐烂的窟窿。腹部被利刃剖开,里面是一片青灰色的腐烂的尸水,偶尔还可以看见一断尚未完全腐烂的肠子。他的头颅没有天灵盖,大脑已经化成一滩青黄色浓稠尸水,从那抓开天灵盖手段看来,杀死小男孩的人的裂魂术非常拙劣。
“他的指头呢?”鹿鸣城紧握着颤抖的拳头说。
“被吃掉了。”流刃紧握大刀,心中的仇恨已经像愤怒火山一样,轰然爆发!
“当着男孩的面吃的?男孩有没有死?”鹿鸣城不敢想象那可怕的场面。
“当时还没有死,心脏被拿出来之前,一直活着,虽然很痛苦。”流刃牙齿“咯吱”作响,转过头不愿再看,不愿再回忆梦中的事情。
“啊!——”一声凄厉的鬼啼,棺材内的小尸体猛然站了起来,扑向鹿鸣城!
流刃轻易用火焰结界将滴着尸水的小尸体束缚住,尸鬼似乎很害怕火焰,在赤色的火焰的炙烤下尸体竟然散发出微弱的蓝色水元素光泽。
“他活着的时候,竟然是个已经起灵的小孩,还有很天赋。”流刃悲痛地看着火焰结界中痛苦挣扎,已经失出意识的鬼尸。
“死前实力越强,鬼魂越厉害。”鹿鸣城已经猜测出那个凶手的实力,只敢向这样小孩下手,那人的实力绝不过武王。
“怎么办,大哥?”小男孩死得太惨了,虽然现在只剩下尸体和鬼魂,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把其烧了。
“烧了。”
“可是……”
“听我的,烧了!”
“好吧。”流刃扭过头,手掌猛然合握成拳。
火焰结界顿时收缩,里面的尸鬼一声悲惨的啼鸣,然后化成一团火焰,最后在火光中化成一抔骨粉。
“咣当”,一只铁制的残锈斑斑小马掉落在骨粉中。
这时,另一个墙角出现一个没有影子的小身影。一个长相可爱的小男孩,乖巧恬静地站在那,羞涩地看着鹿鸣城和流刃,明亮的眼睛天真无邪。
流刃擦去眼角的泪水,心疼地向小男孩走去。
“流刃,小心!”鹿鸣城急忙阻止。小男孩的残魂已经变成鬼魂,再无生前意识和心性。
可是,完全没有防范的流刃,已经被小男孩的鬼魂瞬间操控了意识,只能僵硬地一步步走过去。小男孩缓缓伸出手,完好无损的手指上长出一条条锋利的指甲,眼睛是渐渐泛出青色光芒,只等被他操控的流刃靠近。
“不行,你已经死了,你不能再伤害任何人!”鹿鸣城左臂空荡猛然飞出一道白色光芒,左鳞藤飞速缠绕住流刃的身体。接着,左鳞藤伸着长着獠牙的蝌蚪脑袋,贪婪地向小男孩鬼魂嘶咬去。
左鳞藤散发出一股令鬼魂恐惧的气息,在它的攻击下,小男孩鬼魂全无还手之力,只能战战兢兢地待以毙命。
“住手!”鹿鸣城怒道,同时努力控制食欲正浓的左鳞藤,说:“封印他,如果能找到他的主魂,融合起来,他还有机会进入轮回之道。”
灵魂如果可以分成五份,那五分之三的叫主魂,可以进入冥界转生,低于五分之二的则被称为残魂,不能轮回。
左鳞藤怏怏不快地嘶鸣一声,蝌蚪脑袋上倏地睁开一只类似左鳞树上长的眼睛,那眼睛中射出一道无形的光芒。小男孩的鬼魂在那光芒的笼罩下顿时静止不动,失去一切反抗能力,接着便被收入那中眼睛中。
不知在人间存留多少年的残旧祠堂在大火中轰然倒塌,火光闪耀下,鹿鸣城流刃与小扁静静地站在雨中,看着倒塌的祠堂,沉默不语。
“流刃,你还记得那个村子在哪吗?”鹿鸣城问道。
“当然记得!从这向南,三十里地!”流刃大声道。
“走,杀了那个混蛋!”说完鹿鸣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