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十八弯,曲曲折折到云间。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雨后山中白纱似的轻雾虽然在快速消散,却还没有完全褪去,张放和晏雨便像是行走在了云间一样。而山中石路也是越来越陡,越来越窄,层层阶阶而上,在远处的苍翠中时隐时现。越过一座座山头,穿过一道道深谷,他们如今已经攀到了某山峰的半腰处。往下面望,许多山头已是尽在脚下,郁郁苍苍,往上面望,却看到山势仍然高走,峰顶被眼前密林遮挡,不知在何处。
离二人不远地方,一角飞檐与几片灰瓦从苍翠树木中探出,张放抚着胸口,喘息待定,指着那里对晏雨道:“终于到了,那就是苍离祠,岱山中很有名的一景。”
晏雨面色如常,并没有像张放一样因为爬山而显出劳累之态,这让张放很是气馁。往日与书院同窗们爬山的时候,靠着自己练武的底子,总是能美美地看着那帮家伙爬山时大喘气,而自己则气息匀畅,没想到今天竟然没有比上一个女孩子。
晏雨抹了抹额发,望着远处山景,深深吸了口气,露出微笑,似乎很享受这山中的闲静。过了会儿,她转过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选择先到这里?”
“你看日头。”张放指着西边山脊上正要落下去的太阳,“我们爬了半天,正好能赶到苍离祠,这里以前看客多,所以备有客房,我们便可以在这儿过夜,也省得露宿山林了。”
“原来这样。”晏雨对着他一笑,“看来夫子让师兄你带我来真是对的,不然我对这里不熟,恐怕真要露宿了。”
那如花笑靥让张放心中忍不住又一荡,只觉悦目非常。他傻乎乎地挠头一笑,“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晏雨已经转身抬步迈上了通往苍离祠的石板小径。
张放神色一滞,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不由微恼,暗想你个惹人丢丑的妖精,跑什么,小心老衲发起火来收了你。
“师妹,等等我啊。”他赶忙追上去。
小径高升低降,左右盘旋,跨过几个崎岖沟坎,绕过几棵参天古树之后,苍离祠高大的院墙赫然出现在眼前。
祠堂建在一片天然而成的山腰平地上,屋宇高大,院有多重,正门上是一方显得有些古旧的匾额,中间“苍离祠”三个大字笔走龙蛇,遒劲非常。
“竟然是御笔!”晏雨看完山门前石龟驮负的碑文后惊讶地道。
“而且是太祖的御笔哦。”张放笑了笑,跨步迈入祠中。
祠里并无什么看客,只有住在这里的一些知客和洒扫。入门第二进,便到了中殿,进去后迎头一尊高大的塑像,是个女人,身姿曼妙,神态庄严,望之令人既觉亲切,又怀敬肃。塑像下方的木牌上,镂着几个端正大字——“靖远怀夷慈淑茂徳上神圣女苍离”。张放走去前面拜了一拜,添了柱香。
“苍离到底是谁?真有这个人?”从中殿走出后,晏雨问。
“你不知道?”张放有些诧异,见晏雨摇头,他来了精神,“那我就给你讲一讲。”
祠堂中殿前的小院里,几株古树耸立,树影被西斜的落日印在偏殿的山墙上。张放踩着院中石板缝间顶出的青青嫩草,一边与晏雨缓步徜徉,一边给她讲起了苍离祠的来历。
“这故事要从古时候的曲州讲起。梧丘城属岱山郡,而岱山郡又属曲州,曲州千里平野,地方广大,可是,它与南边的赢州却一直隔断交通,难相往来,其原因,当然便是因为两州之间,自西到东横亘着一条大山脉,也就是太吾山。”
晏雨点头,“这我知道,岱山就是在这太吾山脉之中的。”
“不错,太吾山隔绝曲、赢两州,使两州自古以来,甚少相通,民风迥异。可是,据说这道大山脉在上古之时却并不存在,太吾也不是山名,而是曲州一个部族首领的名字。传闻他公正勇敢,深得部众拥戴,还娶了族中最美的女人为妻,便是苍离。苍离美艳绝俗,闻名天下,于是当时在赢州一个名叫目毒的部落首领,因为垂涎太吾部族的肥沃土地与苍离的美貌,就发动了与太吾部的战争。战争持续多年,太吾与苍离就带领人民,一次次打败了目毒的侵犯,直到最后的那次决战。就在这一战中,太吾现出了他的真身——原来他竟是一只人面虎躯的巨兽。苍离骑在太吾背上,带领族中勇士奔向目毒的军阵,将其冲得七零八落,最终取得了胜利。失败的目毒只好被迫逃回赢州的茂林与深沼中。不过,虽然败了,可他还是想报仇,于是就找来了族中的巫祀日日祝祷,想向蛮荒凶神求助。结果最后凶神竟然真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开始将剧毒无比的瘴气从赢州的泥沼中召唤出来。目毒喜出望外,以为这些瘴气定将吞噬太吾的部族,为自己报仇,然而没想到的是,那瘴气却先涌向了他自己的部落,让他与族人都很快死去。原来凶神竟是把他与他的整个部族都当做了活祭。而在杀死了目毒所有的族人后,那瘴气才越过曲州界,涌向了太吾部。就这样,太吾的族人也开始大量死亡,村落一个一个地消失,牲畜一头一头倒下。眼看着惨剧就在自己眼前发生,太吾不由悲伤万分,在思虑许久后,他终于决定要牺牲自己,来拯救族人。于是他施展法力,跃入空中,再一次现出了巨兽的真身,紧接着又将身体扩展无数倍,直至遮天蔽日,最后他张开大嘴,一口气将整个曲州大地上的瘴气吸了个干净。如此一来,部族便得了救,可凶神瘴气的剧毒却从内腐蚀着太吾的身体,让他很快死去。他那巨大的兽身从天空坠落,掉在了曲州与赢州交界的地方,化成了一道横贯东西的山脉,阻挡住了后面瘴气往曲州的继续蔓延。人们终于活了下来,他们对太吾满是崇敬和感激,就把这道横亘曲州南部的大山脉唤作了太吾山。
太吾死后,苍离很伤心,整天在丈夫已化成石头的身体上哭泣。她祈求上神将她与太吾合为一体,而上神最后也被她感动,便将她变成了太吾山中的一片高峰,让她与丈夫永世不再分离,这就是岱山。我们之前在山下见到的小河,叫做苍溪,据说就是当年苍离的眼泪所化。因为这个传说,岱山又被叫作苍离山,而山中的这座苍离祠,也是因为这个传说而建。”
听张放讲完,晏雨沉默了良久,随后幽幽一叹,“真是个美丽的故事。”
“美丽?”张放略有诧异,“你不觉得挺惨的吗?”
“惨?”
“太吾和苍离有齐人之福不能享,最后只能变成了石头来合体,这还不惨?”
晏雨瞪了张放一眼,“人家为天下苍生而死,死得其所。你怎么能这么说。”
张放哈哈一笑,并不与晏雨辩论。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渐渐黯淡的树影还有西沉的日头,转口道:“逛了一圈,天也快黑了,我这就去问问祠里的管事能不能腾出两间客房来,希望苍离大神保佑,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