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知道。”张放不耐烦地道,“我又没把天捅个窟窿。”
“再不知收敛,下次就该捅破天了。”胡医工继续教训他。
“是,是,我知错了胡大爷,您就别数落我了行不,咱看伤吧。”张放真想把耳朵捂起来,可是又懒得抬胳膊。
老头叹了口气,“年轻人啊,没经过事,从来也不管天高地厚,非得要撞墙撞得头破血流后才肯想明白,何苦来哉。”说罢无奈地摇摇头。向张放问清如何受的伤,有哪里受了伤后,他举起一根手指,不理张放的痛呼,在他胸口轻轻按了几下,道:“你小子身板结实,骨头没断,只是皮肉伤,这便好说。”
“还好呐,我胸口疼,屁股疼,浑身没劲。”
老头白他一眼,“你身上没劲那是脱了力,晚上多吃两碗饭,然后睡一觉自然就好了,不用治。”
“说得我跟猪似的,吃点就好……”
“你小子还不如猪,猪都比你聪明,猪都不会去招惹郭家人,没来由惹一顿打!”
“行了行了,胡大爷,咱治伤,咱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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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上的时候,张放已经觉得好了很多,看来果然如胡老头所说,并无大碍。老头给他冷敷了一下,留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让他日后敷用,又嘱咐他少吃韭、姜那些发物,之后就离开了。傍晚时隔壁徐大爷夫妇还有一些其他的四邻都陆续过来看了看他,只是大家好像都认定张放往日上蹿下跳,不知收敛,这次挨了顿打,没准反是好事,能让他更老实一些,让张放哭笑不得。隔壁徐大娘更是说个不停,从他斗拳使气、争强好胜,数落到不用功读书、嬉废学业,直至上升到扰乱城内治安、破坏梧丘安定大局的高度上,随后话题又依惯例急转直下,迅速归拢向了那个万年不变的中心主题。
“要我说,赶紧给你找个媳妇管着你就好了,成了家,就没那么胡闹了。”她言之凿凿地道,“怎么样?大娘已经帮你挑好,就是隔着两条街的吴家那三闺女,人长得俊又乖巧——”
“停停——”
张放连忙打断了她,给人牵红线拉媒绳那可是徐大娘的狂热爱好,这要让她念叨下去,她能讲一晚上,讲到你吐血,到时候张放怕自己外伤没好,内伤又该来了。
“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他凛然道,“古来圣贤都是如此。”
“净放猴屁!咱太守大人就是先成了家,然后才举了孝廉,做了官的,这郡里谁不知道!当你大娘不识字,就诓我呢是不是!”
张放大窘,此刻真像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想转移徐大娘的注意力,忽然他瞥到门口跟着徐大娘一起过来的小狸子正好奇地偷偷从他的药包里抽出药丝来嚼,立刻大喜,叫道:“小狸子,你在干嘛?”
徐大娘果然转过头去,看到儿子嘴巴上还耷拉着那根药丝,正无辜地望向这边,立时跳过去,揪住孩子的耳朵训斥:“要死啦,兔崽子,还不吐出来,药是能乱尝的吗!”
趁这功夫,张放赶快把头偏向草榻旁的徐大爷,挤了挤眼睛,低声问道:“今天花会,是谁拿第一当了花魁呀?”这问题他已经憋了半天。
徐大爷紧张兮兮地望了望仍在教育儿子的徐大娘后,才探头过来小声道:“好像是个叫楚红袖的。”
张放想果然如此。好奇心被满足,他又倚回去,等徐大娘转头的时候,他已经又摆出了一副病恹恹的神态。
“怎么了?”徐大娘察觉他颜色有异,问道。
“有点头疼。”
“这样啊,那你就躺着吧,我们回去了。”
“大娘,能不能让小狸子留下来帮我煎药?晚上还有一副药要内服呢。”
“哎呀,瞧大娘都忘了,你今晚上怎么能没人照顾。小孩子不懂伺候人,大娘和他一块儿留这儿照顾你。”
张放大惊失色,心想要是被您那些谈婚论嫁的话洗脑一晚上,明早起来还不得心智失常!他赶紧坐起身,脑筋急转,脱口道:“不用,小狸子一个人在就好。”
“为啥?”徐大娘不解,皱起眉头,“不会怕你大娘是个女人吧,猴崽子还讲究这个——”
“不是,”张放打断徐大娘的话,“是——是童子煎药,药效更佳,且不宜有女子阴气相近”他胡诌道。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书上讲的。”张放摇头晃脑。
“这样啊。”徐大娘恍然,“数你们读书人规矩多,那就让小狸子留这一晚上吧,我和你大爷回去了。”说完她转身拉住儿子叮嘱一番,走出门去。
张放松了口气,挥手招呼小狸子过来,这孩子恋恋不舍地望了望门口那包药,然后才挪到榻边。
“药那么苦,有什么好尝的,你要真想知道什么味,一会熬的时候随便尝。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张放诡笑道。
他特意让小狸子留在这里,当然不光是为煎药,而是还有其他原因的。
书院田夫子布置的那篇文章他还没写,可是明天就要上交了!而胡医工的药里不知掺了什么料,他吃过一次后,脑袋就有些昏沉,再加上身体不舒服,他实在是懒得再写什么文章,于是打算让小狸子帮他搞搞,明天随便糊弄过去就算了。
“听说你在塾里面书读的不错?文章还被先生夸奖来着?”张放问。
“是啊,先生说塾里文章,我数第一。”小孩骄傲地道。
“那就好。”张放嘿嘿一笑,目中精光闪动,“郡学书院里田夫子的大名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小狸子晃着两个羊角辫,点点头,“塾里先生说,田夫子是我们岱山郡的大儒,不对,是整个曲州的大儒,不对,是在整个天下都很有名气。他还让我们以后都做田夫子那样有学问的人。”小孩子眼中闪动着崇拜的光芒。
“恩,塾里先生说的很对。”张放面色端肃,语声沉定,“田夫子文才高绝,誉满天下,深得世人尊敬。每天无数人都会拿着自己写好的文章,来到书院,企求夫子一评,得夫子点评过的文章,立刻便能化腐朽为神奇,于茫茫文海中脱颖而出,受人瞩目,你说这样的事,是不是很好?”
“当然好了。”
“那么孩子!”张放重重地一拍小狸子肩膀,“你想不想被夫子指点一次?”他目光中满含鼓励。
“我?我可以吗?”小狸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放。
“有何不可以!”
“可我只是个小孩子,我的文章给田夫子看——”
“那又如何!”张放打断他,语重心长,“年龄不是问题,只要你敢写,用心去写,相信自己,心怀赤诚,就一定可以让所有人都赞美你,都欣赏你!今日,你秉持着此等心念做文章,他日,便可以凭借着此等心念去出将入相,去光宗耀祖,去开创功业,去名垂千古。到时候你就会记得,原来自己能做出那等大事,皆是源于幼年时曾用心地写过的一篇文章啊!”
“我,我能——”小狸子听了这话后已是双目放光、语无伦次,“可田夫子怎么会愿意看我的文章?”
“你忘了我是夫子的学生吗?”张放呵呵一笑,满面春风,“你白天帮了我的忙,晚上又在这照顾我,让我非常感动,君子受人恩惠,当思报答,钱财之物太过俗气,岂是我等读书之人该用来作酬谢的东西,于是我便想,不如让你来写一篇文章,然后由我带去书院,求田夫子指点一番,这样对你学业的增进定当大有好处。如此,才是对你最好的酬谢,不是吗?”
“阿放哥,你——你真是太好了!”小狸子大大的眼睛里已是晶莹闪动。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张放挥了挥手,云淡风轻,“内容我已经想好,就以赞颂咱们梧丘城为题,这样既简单却又容易写出彩来,你今晚赶快捉思提笔,明日我若能起身,便立刻去书院呈给夫子。”
“恩!”小狸子重重地点了个头,满怀憧憬、意气风发地转身找纸笔去了。
小孩子果然好对付呀,张放满意地想。小狸子一个孩童,当然是写不出什么像样文章来,不过他不在乎,反正只要交给夫子凑个数就好,大不了得个差评呗,又不是没得过。他在榻上舒服地翻了个身,拥着被子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