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朝廷的粮饷已经陆续到达。
这天,军中正在接收最后一批粮草,本次负责押送的监军传来一道旨意,朝廷已经下令将东北的5万大军调集过来,全归西北军主帅统领,要求务必尽快拿下真帖穆尔的主力,彻底扫除北方边境的隐患。
君玉大喜,那5万大军多是孟元敬的旧部和凤凰军的一部,其余的也是东北大军中的佼佼者,战斗力久经考验。这5万大军一到,现在的西北军足以号称兵精粮足,只要战术得当,何愁大事不克。
目前,周以达一部已经深入草原和赤金族大军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而林宝山、卢凌等人已经率众补给粮草。战争初期,虽然双方各有损失,但是,真穆帖尔毕竟尚未遭遇决定性的打击,积聚的实力尚相当雄厚,要彻底歼灭他那几万非常剽悍的精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君玉当即召集军中大小将领详细研讨随后的战术安排和布置,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出一套完整的作战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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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儿。”
夜幕下,朱渝刚刚推开书房的门进去,正准备关门,却见父亲已经站在门口。
朱丞相看了儿子一眼,慢慢走了进来。
诺大的书房显得十分空旷,朱丞相放眼望去,最里面那半壁书房里,满墙的美人图已然不知去向。在那空旷的位置上摆放了一张床。
朱丞相看了看书桌上一些凌乱的公文、书籍,道:“你已经完全把书房当成了你的卧室?你刚回家,为什么不去看看郡主?你不去看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不许她来看你?你那几天对她的殷勤到哪里去了?”
朱渝淡淡地道:“腻烦了,你知道,我对女人没什么耐性。”
“只怕是粮草早已送到西北军中,河阳王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罢?。”
“无论什么原因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这次为了给西北军筹集首批粮草,你不仅私自利用我在长安的关系,更利用河阳王在洛阳的势力,你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要利用?你到底为的什么?”
“我从来不认为妻子和其他女人就有什么不同。”
“你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肯死心?你粮草也送去了,君玉呢?她就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
朱渝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你想必也清楚,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昏君对你的猜忌日甚一日,这次是兵部尚书做了替罪羊,下次呢?。”
朱丞相顿了一会儿:“西北军中情况如何?”
“君玉两袖清风,起居饮食一如普通士兵,既没有什么封妻荫子也没有什么结党营私,她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我看,你也不用再枉费心机了。以君玉在军中的威望,我想无论你找谁都不可能动摇她的,林宝山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君玉真就如此无懈可击?那粮草到达之前,她是如何度过难关的?在如此的景况下,她居然还能绝地逢生?”
“那是因为她对圣宫屡施援手,人家主动帮她的。”
朱丞相冷笑道:“只怕是那甚么‘博克多’有私心吧。”
“秦小楼也参与了此事。秦小楼是驻地大臣,代表的是朝廷,无论他出了多少力,他都是一个合理的挡箭牌,你怎么弹劾她?”
朱渝看着父亲:“与其浪费时间在君玉身上,不如更好地去对付你的真正的政敌,也许,我还能帮帮你。”
朱丞相道:“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不说真心话又还能如何?难道我就等着看朱家走向覆灭?!”
朱丞相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你帮我,我的负担也轻了大半。”
朱丞相起身正准备离去,忽然看了儿子好几眼,道:“渝儿,你那块玉佩呢?”
“哦,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怎么会掉?这是朱家的一对传家玉佩,你和你大哥一人一个,因为只有一对,你弟弟都没有,你怎么这么大意?”
朱渝淡淡地道:“玉佩是死的,人是活的,另外找一块不就好了?!”
朱丞相也不再追问,走了出去。
朱渝关上门,静静地坐在书桌前。
过了许久,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笺,在桌上摊开。明亮的灯光下,纸笺上是几排劲秀的小楷:
去去世事已
策马观西戎
藜藿甘梁黍
期之克令终
晋朝的将领周处在粮草不继的情况下率5000军士迎战7万敌军,自旦及暮,斩敌上万,最后矢尽粮绝,全军覆没。周处悲愤赋下此诗,力战而亡。
这张纸签是朱渝留下玉佩的时候从君玉的案几上悄悄拿走的,那劲秀的小楷,字字穿透,显是君玉面临军中瘟疫、粮草不继和赤金族大军围攻的情况下,早已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他盯着那纸签,慢慢地,那纸上的一个个字幻化成了一张张相同的光彩夺目的面孔。而这样的一张面孔,竟然随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残酷的战争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她那种身先士卒的作风。
如果这张面孔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将会怎么样呢?他心里忽然一阵抽搐。
他又看看自己的右手,右手手掌上还有着几道深深的血痕,那是碎玉的时候,玉的碎角击破掌心之故。
每道伤痕都在心里,他如一个狂热的梦想者,拼命地去追逐一朵天边的云彩,每接近一步,却每每发现不过是临近幻想的破灭更近一步而已。
“不,我永远不会是你的朋友。”胸口如压了一个巨大的、绝望的石块,令人呼吸不顺,几欲发狂。
朱渝重重地一掌击在书桌上,厚厚的书桌顿时缺去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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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金銮殿上。
“前兵部尚书张祈因为追查被劫军饷无果,严重失职,今革去兵部尚书一职……福建总兵孟元敬,肃清福建一带倭寇得胜回朝,今论功行赏,晋升兵部尚书……”
孟元敬领旨,朗声谢恩。
朝堂上一片恭喜之声,皇帝面上也十分高兴。
“皇上,这里还有一道奏折需要处理。”
皇帝接过奏折,展开,忽然面色大变,好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朝堂上:“这道密折是何人所奏?”
一名内阁大臣道:“回皇上,这道密折辗转送到内阁,臣等审慎难决,只好交由皇上裁决。为防谣言在朝堂内外流传,还望皇上明断。”
众臣面面相觑,均不知何事。
皇帝冷笑一声:“这事也奇了,竟然有人密奏西北军主帅君玉是个女子,说君玉是二十几年前名满江湖的女剑客兰茜思的女儿。”
堂下刹时一片哗然。
朱渝不经意地往父亲看去,只见朱丞相神色如常,完全装作一幅毫不知情的样子。
原本喜气洋洋的孟元敬,忽如一盆冰水浇在头上。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上前一步奏道:“谁人如此造谣生事?君玉是我儿时伙伴,他自然是男子无疑。”
另一名大臣站了出来:“依臣看来,这君元帅倒真的十分可疑,堂上不少人都见过他的吧?哪有男子长成那般样貌的?莫说男子,你们几曾见过女子中有这般样貌的?”
孟元敬大声道:“宋玉、潘安等美貌男子,古已有之,这有什么稀奇?”
皇帝见众人争论不休,心里也没有主意,忽然看到朱渝,道:“朱卿家,你也和君元帅认识多年,你怎么说?”
朱渝笑了起来:“皇上,你几曾见过女子统兵巨万,百战百胜的?臣等和君玉是总角之交,她的身份,臣等自然清楚。想是君元帅战功赫赫,遭人忌妒,故有此谣言。”
一名大臣道:“君元帅的身份的确十分可疑。想他在凤城中主事时,大小功劳都归彭东,若是男子,谁肯把这赫赫功勋白白让与他人?只怕是他碍于身份,不得不如此?”
又一名大臣站了出来:“那密折听来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君元帅少年英雄,这般显赫,却不曾娶妻生子,不是很奇怪么?”
“这倒好笑了,莫非君元帅不娶妻生子也成了一大罪证?”御前带刀侍卫汪均早已气炸了肺,他一直对君玉十分拜服,又是他为皇帝引荐的君玉,现见君玉在西北苦战之时,却在朝内遭遇如此毁谤、弹劾,气愤难忍,上前一步跪下:“皇上请容臣说几句话。”
皇帝点了点头。
“汉朝的霍去病曾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言,君元帅虽然不过二十出头,却征战多年,先后平定东北、西北边境,战功赫赫,无一败绩,较之霍去病也毫不逊色;去年,他到西北军中不久,就有了野牛沟、玉树镇等三场大捷,几乎将赤金族主力消灭过半,令之望风披靡。正是这种震慑力量,令得赤金族大军在西北军遭遇大瘟疫、粮草不继的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面临和赤金族大决战的关键时期,却流传出此等谣言,莫非是要我军自毁长城?”
殿上一片哑然,再无人出班强辩。
皇帝沉思了片刻,道:“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这张密折显是别有用心。君元帅的身份不容置疑,此事就此沉沦,所有人等,不得妄言妄议,若有违者,严惩不怠。”
朝臣领命,各自退朝而去。
孟元敬在宫门外追上了朱渝。
朱渝瞟他一眼:“孟尚书,恭喜高升。如此匆匆,可是要请客庆贺?”
“朱渝,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朱渝忽然笑了起来,眼神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孟元敬,你和君玉从小都是一伙的,怎么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朱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朱渝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心里忽然有点同情他,但是,这一丝同情之意,很快又化作了更加刻骨的嘲讽:“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么?你都不清楚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
孟元敬瞪他一眼,想到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