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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李白诗歌中并列式复合词考析(下)(10)

由此我们知道,“艳”不仅含有“光泽”之义,而且能够进一步引申出“光焰”之义。晋潘岳《笙赋》:“烂熠爚以放艳,鬰蓬勃以气出。”韩愈《调张籍》:“李杜文章在,光艳万丈长。”

所以,“艳”与“阳”为同义词,“艳阳”乃是同义并列式复合词。

“艳阳”既可以用来形容春天,又可以用来形容人与花。现代汉语中保留前者,有“艳阳天”这个短语。

№113 团圆

【团圆】(1次)形容圆的样子。

《古风·秋露白如玉》:秋露白如玉,团圆下庭绿。

李白此诗中“团圆”已凝结为一个同义并列式复合词,义即“圆貌”。

从语义上看,“团”和“圆”有同源关系。《说文·囗部》:“团,圜也。从囗,专声。”又《说文·囗部》:“圆,圜,全也。从囗,员声,读若员。”可见它们又有共同的核义素:圆形、旋绕、聚集。这就为“团”和“圆”作为同义词出现在文献中提供了依据,如晋张翰《周小史》:“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由同一句里的对言进而连用,最后凝固为一个并列式复合词。据文献考察,“团圆”凝结为双音词时其本义正是“形容圆的样子”。除李白《古风》用例之外,唐代诗人也经常使用这一本义,如下:

卢纶《送张成季往江上赋得垂杨》:露繁光的皪,日丽影团圆。

张籍《题方睦上人站台观》:每夜焚香通月观,可怜光影最团圆。

张祜《团扇郎》:白团扇,今来此去捐。愿得入郎手,团圆郎眼前。

刘禹锡《抛球乐词》:五彩绣团圆,登君玳瑁筵。

刘禹锡《月窟》:溅溅漱幽石,注入团圆处。

温庭筠《三洲歌》:团圆莫作波中月,洁白莫为枝上雪。

元稹诗有6例用“团圆”形容圆的样子。如:

元稹《高荷》:飐闪碧云扇,团圆青玉迭。

元稹《夜池》:荷叶团圆茎削削,绿萍面上红衣落。

唐以后,还能见到“团圆”有这一用法。如元曾瑞《哨遍·古镜》套曲:“寒光皎洁盈明室,素魄团圆照满天。”明无名氏《金瓶梅词话》第二十四回:“但见银河清浅,珠鬬烂斑,一轮团圆皎月从东而出。”民国刘大白新诗《是谁把》:“是谁把空中明月捻得如钩,待我来抟钩作镜,看永久团圆,能否?”

“团圆”引申后为“亲属团聚”义,也是在唐诗中产生的。如《李群玉诗集》后集三《湖寺清明夜遣怀》:“久向饥寒抛弟妹,每因时节忆团圆。”

“团圆”,杜诗中出现了4次,除上1例“形容圆的样子”之外,其余3次皆指“亲属团聚”。如杜甫《又示两儿》:“团圆思弟妹,行坐白头吟”。

卢纶和白居易等诗人的诗中“团圆”往往也是指“亲属团聚”。例如:

卢纶《寄郑七纲》:舍去形骸容傲慢,引随兄弟共团圆。

白居易《岁日家宴戏示弟侄等兼呈张侍御二十八丈殷判官二十三兄》: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形骸潦倒虽堪叹,骨肉团圆亦可荣。

白居易《自咏老身示诸家属》:家居虽濩落,眷属幸团圆。

“团圆”,全唐诗中共出现55次,其中32次形容(月、扇、镜、荷叶、露珠、绣球等物)圆的样子,5次用来指圆形物体(如镜子之类的东西)变圆或重新变圆,18次均指亲属团聚。可见,“团圆”在唐诗中最常用的意义是“形容圆的样子”。李白《古风》中所用“团圆”形容(秋露)圆的样子,正好反映了这一点。不过,全唐诗中“团圆”的第二个常用义项的确是指亲属团聚。

“团圆”形容圆的样子,现代汉语中已不常用,而多用以指“亲属团聚”。

№114 寻常 咫尺

【寻常】(2次)

《梁甫吟》: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

《送鲁郡刘长史迁弘农长史》:仲尼且不敬,况乃寻常人。

“寻”和“常”,皆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寻;倍寻为常。故“寻常” 这两个长度单位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而是处于中间状态,人们便把二者连用成词,以喻短或小。《左传·成公十二年》:“及其乱也,诸侯贪冒,侵欲不忌,争寻常以尽其民。”杜预注:“言争尺丈之地,以相攻伐。”也可表示距离不大的意思。如《国语·周语下》:“其察色也,不过墨丈寻常之间。”三国吴韦昭注:“五尺为墨,倍墨为丈;八尺为寻,倍寻为常。”汉贾谊《吊屈原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乎吞舟之鱼?”韩愈《与崔群书》:“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

同时,“寻常”的词义又向相反方向引申,喻长或多。如《韩非子·扬权》:“故上失扶寸,下得寻常。”

“寻常”一词,在全唐诗中使用频率高,共计出现144次;词的义项也增加了。李白诗中“寻常”作“普通”解,为唐代新产生的义项,也是“寻常”

在当时的常用义。在唐诗中我们随处可以见到这种用法,如:

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即今漂泊干戈际,屡貌寻常行路人。

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另外,“寻常”在唐诗中还作“经常”讲,这也是唐诗中产生的新义。例如:杜甫《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杜甫《曲江二首》其二: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可见“寻常”作为一个双音并列式复合词,一出现,就不是单音词“寻”和“常”意义的简单相加。从先秦到唐代,“寻常”一词的词义越来越抽象,让人已经感觉不到它们原来是两个表长度的单位。现代汉语中“寻常”的词义为“普通、平常”。

【咫尺】(7次)

(1)形容距离近。

《少年行》:呼卢百万终不惜,报雠千里如咫尺。

《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其二:欲往咫尺涂,遂成山川限。

《草创大还赠柳官迪》:白日可抚弄,清都在咫尺。

《秋夜宿龙门香山寺奉寄王方城十七丈奉国莹上人从弟幼成令问》:兴在趣方逸,欢余情未终(一作咫尺世喧隔,微冥真理融)。

《自金陵泝流过白壁山翫月达天门寄句容王主簿》:故人在咫尺,新赏成胡越。

《宣城九日闻崔四侍御与宇文太守游敬亭余时登响山不同此赏醉后寄崔侍御二首》其一:咫尺(一作望美)不可亲,弃我如遗舄。

(2)形容距离短。

《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高咫尺,如千里,翠屏丹崖灿如绮。

“咫”与“尺”,是两个比“寻”和“常”还小的长度单位。

“尺”,周制十寸为尺。《说文·尺部》:“尺,十寸也。人手却十分动脉为寸口。十寸为尺。尺,所以指标尺榘事也。从尸,从乙,乙所识也。周制寸、尺、咫、寻、常、仞诸度量,皆以人之体为法。”

“咫”,周制八寸为咫。《说文·尺部》:“咫,中妇人手长八寸为咫。周尺也。从尺,只声。”《段注》:“案咫之言犹近也。”(第401页)段氏用“近”明确地说“咫”的单位很小。

据周制“咫”与“尺”,分别为“八寸”和“十寸”,只比“寸”长一点,两者都含有“不长”的意思,故结合为一个并列式复合词“咫尺”,形容距离短。

《左传·僖公九年》:“天威不违颜咫尺。”后因之有“咫尺天颜”这一成语,比喻离天子容颜极近。李白“咫尺不可亲”即是使用的这个义项。

“咫尺”,全唐诗中使用达126次,出现频率高。今所用“咫尺千里”这一成语,大抵出自初唐杨炯《浮沤赋》“寸步百川,咫尺千里”吧。李白《少年行》“报雠千里如咫尺”,却把“咫尺千里”反其意而用之。

晚唐诗人用“咫尺”的,如:吕岩《赠刘方处士》:“咫尺玄关若要开,凭君自解黄金锁。”

“咫尺”和“寻常”,皆为“量素+量素”构成的形容词。

№115 绿翠

【绿翠】(1次):青翠色。

《古风·昔我游齐都》: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峯。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

今多言“翠绿”,少言“绿翠”,而它们刚好是一对异序词。“翠绿”一词比李诗中的“绿翠”出现得早些,如《文选·曹植〈七启〉》:“饰以文犀,雕以翠绿。”吕向注:“雕饰翠绿二色于上。”“绿翠”一词在全唐诗中只出现了2次,始见于李白的《古风》当中。后来权德舆(公元年759~818年)用“绿翠”借指绿叶。权德舆《杂言和常州李员外副使〈春日戏题〉》其九:“雨歇风轻一院香,红芳绿翠接东墙。”可见“绿翠”为李白诗歌中的新词。

“翠”,青也。《说文·羽部》:“翠,青羽雀也,出郁林。从羽,卒声。”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六:“翡翠,雄赤曰翡,雌青曰翠。”可见“翡翠”这种鸟因雌雄颜色不同而命名,“翠”则突出雌鸟羽毛为青颜色,那么,从词义来源看,“翠”主要的区别义素就是“青”。

“绿”,青黄色。其中“青”为“绿”的主色调。《说文·纟部》:“绿,帛青黄色也。从纟,录声。”引申泛指青黄色。由蓝颜料和黄颜料配合而呈现出来的颜色,就叫绿色。《广韵·烛韵》:“绿,青黄色。” 《诗经·邶风·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孔颖达疏:“绿,苍黄之间色。”后多用以形容绿色植物如树、树叶和草之类的颜色。例如王维《送别》:“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又专用以形容水和玉石呈绿色。例如宋杨万里《江水》:“水色本正白,积深自成绿。”总之,“绿”的主色调为“青”,“绿”中的主要成分是“青”而不是“黄”。正因为这样,用“绿”甚至可以代指绿叶,宋李清照《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另外,用“绿”竟然还可以形容乌黑色的鬓发,李白诗中就有这一特殊的用法,李白《古风·太白何苍苍》:“中有绿发翁,披云卧松雪。”

“翠”与“绿”结合成词的义点是二个单音词的核义素“青”。故“绿翠”中两个语素意义的关系本为相关,而参与构词时发展到相同,这是并列式复合词中两个语素之义点相重合的典型代表。

宋永培先生指出:“先秦时期汉语中的词,绝大多数是多义词。在多个义项中,有本义,有发展出的意义。一般来说,本义是文献语言材料能够证明的最早的词义,发展出来的意义是沿着本义的特点,朝相关的方向延伸而产生的词义。”先生的这段话,同样适合于本书所考析的中古汉语里的并列式复合词。也就是说,通过以上大量的考证与分析,李白诗歌中并列式复合词里的两个语素结合成词的总体特征是:并列式复合词里的两个语素是遵循着它们的本义的特点在构词。两个语素如果在本义上联合构词,显示出本义是两个语素结合的基础;如果在引申义上构词,同样显示出它们的引申义是“沿着本义的特点”,“朝相关的方向延伸”而发展的。引申之后,两个语素的意义又发生相同、相关、相反之类的关系,而结合成并列式复合词。两个语素所构成的并列式复合词,往往又成为双音节的多义词。在该并列式复合词的多个义项中,“有本义,有发展出来的意义”;但发展出来的意义仍然是“沿着本义的特点”,“朝相关的方向延伸而产生的词义”。所以说,并列式复合词的构成及其词义的产生与发展是以单音词的本义为起点、为核心的,是以单音词词义的引申为基本途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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