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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诡空

艳阳高照,天空一碧如洗。

青山里,层林叠翠,百花争艳,蝶飞蜂喧,莺歌燕舞。和风荡荡,清香扑鼻。令人迷醉,又叫人懒困。

“徙倚无依,何处飘零?挨饿受冻,几时还休?痛病呻吟,谁人来怜?唤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单影形只,唯我自怜。

……

毒虎不食儿,恶狼不离亲,征鸿犹带眷,父母亲人呀,何忍将我抛弃!

……”

一首悲歌骤然响起,在山间激荡,于天际盘旋。在这富有生命力而充满希望的季节里,歌声愈显凄怆。

歌声似乎感动了天,似乎感动了地。顷刻间乌云密布,凄风卷起,莺声碎鸣,繁花乱坠。

歌声歇止之时,天空飘洒如丝细雨,凄凄瑟瑟,寒意逼人。

一泓湖水坐落于密林深处。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犹如雕像一般伫立于湖边,一动也不动。他中等的身材,蓬头垢面看不清容貌,一双眼睛也紧闭,让人感觉不到他丝毫的神色波动。

老半天后,流浪汉终于缓缓地睁开双眼,显得空洞而无神,浑似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不多时,流浪汉垂下身子,捧起湖水洗擦脸庞,既而对照湖面整理发丝。

平如镜,碧如玉的湖面映出了一个倒影: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白皙瘦长的脸蛋儿,宽大饱满的天庭,修长秀气的眉毛,高挺端正的鼻梁,红润丰满的嘴唇,还有一对暗淡无光的大眼睛……

少年站起身来,看了看湖四周,在他那板滞的容颜上难得的泛起一丝微笑,喃喃地道:“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也算死得其所。”

少年再整理一下发丝和衣衫,然后挺起胸膛,从容地抬起脚步趟水下湖,缓慢地向湖心移去。

湖水淹到了肩头,而少年的脸色却异常地安静祥和。

湖水淹到了耳朵,传来轰隆隆的恐怖杂音,似鬼哭,似狼号,似死神在召唤的符音,似送走亡灵的哀乐,而在少年听来却是美妙的歌声,如此的悦耳动听……少年停止移动,昂首向天,耳朵沉醉在湖水里,口和鼻孔却留在水外面,朝着天,他非常享受地闭上双眼,不多时脑海中映出了两个人来——一对纯朴善良的农村夫妇,他的父母,此际他们正在一边收割稻草一边唱着歌儿……

“虽然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是我们会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父母,我们一家三口人永远都要在一起。”

“不要埋怨你的亲生父母,天下父母有谁不疼爱自己的儿女?他们当初抛弃你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人生本来就苦,你看人的眉毛是‘草’,两只眼睛为一横,鼻子为一竖,下面再加一个‘口’,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苦”字吗?可见,‘苦’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命运,从生到死谁也无法逃避,人生中快乐只属于短暂,痛苦则会伴随终生,因此做人要学会安守本分,只有安守本分的人才懂得知足,也只有知足的人才能常乐。”

“当你苦闷悲伤的时候,唱歌吧!歌声会带走你的忧愁,同时也能够把快乐带给别人。”

……

父母亲的话在伴着他们的歌声在少年耳畔响起……

与此同时脑海中的画面在扩展,碧绿透明的江水蜿蜒如带地向莽莽大山伸延而去,江边一望无垠的田地上铺满了一层金光闪闪的稻穗,秋风吹拂下如海浪一般在高低起伏着,而点缀其间的一个个黑点,正是在收割劳动成果的农民,他们一边收割一边唱着歌儿,歌唱丰收,歌唱幸福,汇聚成了歌的海洋,洋溢着欢乐的笑声……

那条江叫玉江,那些唱歌的农民都是玉江边于家村的村民,他们以传统流传下来的固定曲调歌唱出自己的喜怒哀乐,这里民风纯朴,这里欢声笑语,这里和谐幸福,因为这里有永不歇止的歌声。然而,在少年九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走了这里的一切,少年的双亲和所有的乡亲们都死在了那场瘟疫里,从此于家村再也没有歌声,永远陷入了沉寂……

少年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细雨蒙蒙的高空,他满头满脸已沾满了水,已经分不出是雨水,湖水,还是泪水?

“嗖”的一声!

陡然,前方一条纯金的三尺多长的大鲤鱼跃出湖面丈余高。

“好肥美的一条大鲤鱼呀!送给张大叔下厨……张大叔……”少年看见在空中下坠的大鲤鱼,嘴角边不禁浮起笑容,而当想到“张大叔”,他的脸色又开始黯淡了下来。

这时少年产生了幻觉,灰茫茫的高空中现出了一个人影,那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油黑的四方脸,浓眉,大嘴,眼光锐利如鹰,鼻子又高又挺,正是那“张大叔”……

“小子,吃下了这一碗饭以后就跟着我在厨房里打下手的,以后再也不用在外面挨饿受冻了,不管是身处什么样的世道,厨师是永远都不会饿肚子的!”

“别小看了这做菜的学问,一碟完美的菜肴在背后的付出绝对不简单,将食材切大一分还是切小一分,什么时候旺火什么时候文火,旺火多久,文火又多久,什么配料先放,什么配料后放,放多一点还是少一点……过了犹同不及,必须要掌握分寸,恰到好处,为人处事何尝不是如此!”

“每一份食材,小到每一粒米都是上天的赐予,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我们必须以感恩的心情珍惜爱护!”

“好好地跟我学厨,以后出去了可不能坏了我的名声!”

那“张大叔”的幻象在空中指手划脚声色俱厉地在教训着少年,冷不防那“张大叔”烈火焚身,顷刻间化作烟雾消散在茫茫细雨之中……

“张大叔”是一家客栈的厨师,少年流浪到十岁的时候被“张大叔”收留,跟他一起学习厨艺,到了少年十四岁的时候,客栈无端生起大火,“张大叔”和客栈里所有的人都被烧死。

“张大叔”一辈子弄火煮饭做菜给别人吃,到头来反而被无情的大火所吞噬,当真是造化弄人。

少年见虚空中的“张大叔”消失了,呆了好一阵子,忽然再度移动身体,让湖水彻底地淹没他的全身。

少年沉下了湖去,他依然是睁着眼睛的,他看到了五颜六色的鱼儿在近前穿梭往来,汇聚成了各种各样无比美妙的图画……

因为窒息,少年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或许是在梦境中,少年见到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妪手拿着针线坐在那儿刺绣,老妪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书写出了岁月的苍桑,而她却拥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双鬼斧神工的巧手,正绣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少年认出了老妪——“绣花婆婆”,第三个收留他的人。

“孩子,你没有了亲人,婆婆也没有了亲人,从今以后我们就做彼此的亲人,相依为命吧!婆婆没有其它的什么本事,但是凭着这一手刺绣的功夫,加上你的帮忙,我们绝不至于饿死。”

“别急着下针,先闭上眼睛,让你的神思纵横天地,融入万物,去感应大自然的神韵……感应到神韵了吗?很好,接着你要去毁掉之前所想到的真实的世界,而用你所感应到的神韵重新去构造另外一个不存在的世界,一个可以越超真实的世界。这就叫做‘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就叫做‘人定胜天’……不要犹豫,只要你坚信自己做得到,那就一定可以做得到,你的心有多大,这个世界就有多大。”

“婆婆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人,婆婆担心这么一走之后,你又要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

窒息昏迷的少年,神思朦胧中“绣花婆婆”的话如同一道闪电,一阵雷鸣一般在脑海中瞬间的掠过,又瞬间的响起。

少年十四岁的时候遇到了“绣花婆婆”,常时随“绣花婆婆”学习刺绣,每逢初一十五则带上刺绣到市集上做买卖,一呆就是两三天。三个月前,少年从市集回来,发现“绣花婆婆”倒毙在绣画上,她嘴边溢出的鲜血给那幅绣像添加了一朵美丽的大红花……

亲人们一个个死去,让少年大受打击,这三个月来他喜恶随性,纵横天地,游戏风尘,时至今日已经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只要想到亲人们在世时对他的百般怜爱,及死时的惨景,他便心如刀绞,难以自拔,感觉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爹爹,娘亲,乡亲们,张大叔,绣花婆婆,你们等着,宝师很快就下地狱跟你们团聚了……”

少年的心里一直在默默地念着这一句话,这是他唯一的心愿。

便在少年沉下湖底欲死之际,一股神秘的力量迅速地拉他破开湖面,腾空而起,最终停在湖面十丈的高空。

昏迷中的少年倏然诡异地张开嘴巴,喷射出一股水浪。随即,睁开眼睛,醒了来。竟尔发现自己稳稳地站立在虚空之中,不由得茫然张望,下方是平静如镜的湖面,四周环绕着参天古木,远山如黛,层林叠翠,依然细雨绵绵,仍旧空山寂寂。

少年迈前两步,如履平地一般,实在不可思议。

前方三尺的空中悬浮着上百个指头般大小的水球,晶莹剔透,犹如水晶石一般,颇为可爱,正是少年先前喷射出的水浪散落所致。少年践踏在水球上,水球没有消失也没有坠落,只是从他的脚板底下滑溜而出,散而化作更多更小的水珠。

想来,必定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操纵着这下片诡异的空间。

少年并未因此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他那双空洞而无神的眼睛反而顿时变得深邃又雪亮起来,他那冷若冰霜的面孔也因为有了某种兴奋的期待而微微地涨红。

少年所翘首以待的乃是传闻中的“妖怪”。

此山名唤“常青山”,方圆二十余里,因四季常青而名。

三日前。少年路过“常青山”附近,发现十余条村子都被烧成废墟。阴风阵阵,死气沉沉,除了几只老鼠走动外,更无其它活物。到了山下,见有官兵设岗驻守,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最近三个月常青山上来了一伙强盗,隔三差五便下山犯案一次,所到之处火海连天,寸草不生,当他们离开时却是两手空空,不见载去五谷,也不见牵走六畜,而村里所有的五谷六畜却随之不翼而飞。最为诡异的是,所有的村民都消失了,生不见其人,死也不见其尸,在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找不到一点血迹,在灰烬废墟中也找不到一寸骨灰,他们如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官兵们上山搜查,一草一木也不放过,莫说是强盗窝了,便是连一个强盗的影子也没发现,却有好几队官兵上山后便再也没有下山……此等案件简直玄之又玄,人们只能将这伙神秘的强盗定义为传说中的“妖怪”,寻常的强盗又怎么可能施展出如此神通?

周遭百姓见官府无所作为,唯有迁次他乡,另觅安居。而官府一边在常青山附近的山道设岗驻守提高警惕,另一边派人去邀请修士前来除妖灭魔。

当时站岗的士兵对少年冷厉地道:“如今这常青山就是阎罗殿,有去无回。识趣的,你绕道而行,莫枉送了性命!”

出乎士兵的预料,少年对着士兵欣喜若狂地哈哈大笑,毅然决然地向“常青山”阔步而去,直把那名士兵惊愣在了当场。

少年心怀死志,自然不惧凶险,如果能够在死前大开眼界一见传说中的“妖怪”,也算不枉此生,纵然被“妖怪”吃掉了也是值得的,怎么说自己的身体也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对一个不怕死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少年热血沸腾,兴奋莫名,在这常青山上到处不停地转悠,忘记了累,忘记了饿,为的只是在临死之前找到那传说中的“妖怪”以一饱眼福,奈何三天三夜下来毫无斩获,着实叫他大失所望,到了今天他身心疲惫,感怀身世悲惨,又见此处风光优美,实为一个死的好所在,便动了轻生的念头,岂料就在自己濒临死亡边缘之际却发生了这神奇又诡异的一幕,怎能不叫他再度热血沸腾,满怀期待。

“岂有此理!你想死就安静一点去死,偏生唱些乱七八糟的歌儿搅了大爷的雅兴!哼!现如今你是想死也不能够了!倒要你轮番儿地尝一遍大爷这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得的手段!”陡然传来一名男子的忿骂之声,震天巨响,如雷贯耳。

少年的双眼溢出异样的光彩来,他游目四顾,始终只闻声未见人。此时空山沉寂,远处传来的几声莺语倒也能够清彻入耳。

隐藏在虚空中某处的神秘人迟迟没有动静,他想让少年在这死寂的环境中等待恐怖和不幸的降临,过程必然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惶恐不安,这种心理上的折磨可是比肉体上的惩罚还要来得高明。

“前辈是传闻中的妖怪强盗吗?还是请快快现身对晚生施展你那些厉害的手段吧!实在是求之不得,三生有幸。”少年出乎意料地镇定,他一本正经且带几分恭敬地向虚空中作揖。

“你脑子有病!”神秘人简直要气炸了,他想不到自己惹上了一个疯子。

“嘿嘿!”接着又传来了一名女子娇柔的笑声,显然是那神秘人的同伴。

“他奶奶个熊!居然来了两只妖怪,妙哉!妙哉!”少年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不禁破口大骂,唯有这样才足以表达他的惊喜之情。

少年面前五丈外,一道神秘的金光倏乎闪现又倏乎逝去,随之凭空地现出两个人来,一名中年儒生和一名清丽的妇人。

儒生四十岁上下,身披一件白色儒袍,头戴一顶黄色平顶帽,帽上镶钳一颗指头般大小的椭圆形玉石。儒生五官端正,仪表堂堂,即使现在横眉怒目地瞪着少年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儒雅的气质。

而妇人三十余岁,皮肤皎洁若雪,容貌美丽如花,穿湖水蓝色的衣裳,盘浓密如云的高髻,清丽而典雅。此时她手捂着嘴巴娇笑得花姿乱颤。

少年不觉诧异,这男的英俊斯文,女的漂亮优雅,哪里像是传说中凶相毕露丑陋不堪的“妖怪”?

“叫你失望了,我们可不是妖怪。”美妇笑靥如花,那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好听。

少年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不过,我们是强盗,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你不是很想见识大爷折腾人的手段吗?擦亮你的眼睛,用那颤抖的灵魂来迎接吧!第一招——”那儒生阴沉着脸,哼哼的发出一声奸笑,身形一个晃动便朝少年闪了过去。

少年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位仪表堂堂气质儒雅的人竟然在下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了一个极其猥琐而下流的招式——

“猴子掐桃!”当儒生那蒲扇大的手掌直往少年那男人最关键却最软弱的部位狠狠地抓了过去的时候,儒生石破天惊地大嚷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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