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伸手示意一下身后三人,让他们在原地不动,他走几步上前。早在他们几人站在栏杆旁时,戴着头巾的男人就注意到了他们,看到老头走来,他与面前男人的对话停止下来。他看了看老头,有意无意的说:“看来老弟,我又有一桩生意要谈了。”
“恭喜李哥,祝李哥财运亨通,我就不打扰李哥了。”男人嘿嘿一笑,一个抱拳,朝骆驼队伙计里走去。
李姓男人转身,恰好老头站在他跟前。老头高度远远不及他,只能勉强抬起头,双眼被太阳晒得眯起。
“老人……”李姓男人刚要开口,老头毫不客气的抢断。
“你们,这一群人要去的地方可是鼎山?”
男人点点头,说:“鼎山路途遥远,即使到了这里,接下来的路也不太好走,估计我们接下里又要辛苦一番了。”
老头摆摆手,“你就不用跟我暗示什么了,我可不是生客,这条路,”老头下指了指地面,“我走了成千上万遍。”
“我也没有说什么,既然你听不惯在下的抱怨,我不再说就是了。”男人面带微笑,“在下李匍岩,我就直说了,不知老先生要途经鼎山,还是到达鼎山,我们安平队最远只到鼎山山脚近月村,若你还有另外的路途,恐怕不是我们……”
老头再一次打断,“好了,池某也不想跟你啰嗦什么,就到鼎山山脚,我们四个人,从这里只是穿过接下来的沙漠,只要借用你们队伍的水和干粮,这样价格高不到那里去。你们快快休整,我们四人还要赶路呢。”
老头的直截了当,实在出乎李匍岩的意料。而且池这个姓氏,让李匍岩心里面莫名悸动了一下,许久以前这个姓氏的某个人似乎曾狠狠地震动了他。但他努力探寻,却无法从那一桩桩的往事中寻觅出任何蛛丝马迹。
“那老先生先去一边休息,等我们休整完毕,即刻……”李匍岩苦笑,因为接下来的话他觉得不用再说出口了,即使说了老头也远得听不到。老头回到了那片栏杆,他说了些什么,惹得那个少年怒发冲冠,少女抿嘴笑。和那三人站得有些远的青年抬头眺望,目光所向,俨然是鼎山的方向。
“姓池的人,真是少见啊。”李匍岩自言自语。
半天后,骆驼队就出发了。这引起了伙计们的各种抱怨,直到李匍岩举手示出老头所给的一叠银票,所有的抱怨都变成了敬畏。敬畏的目光指向了不远处那四个人,他们缓缓走向骆驼队。
“好了,伙计们,既然有大赚一笔的机会,我们为何不满足客人一个小小而合理的要求呢?”李匍岩收起银票,朝老头点点头。池老头挺直胸膛,双手倒背,一张老脸上俨然写着老财主三字。李匍岩脸都黑了,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帮助老头在伙计们中建立威信已然崩塌。
“哟,李匍岩领队,你这支队伍,看来非常不错嘛。”老头字句斟酌,却只能勉强憋出这么一句索然无味的客套话。
噗嗤的一声,小涟实在忍不住笑了。李匍岩苦笑着点头,拉着他的骆驼让开道路,老头趾高气扬的经过他,一头如同松鼠尾巴般浓密的白发乱糟糟的。走进了李匍岩才恍然发觉,老头眉须尽黑,与他一头白发十分不衬。
“老头,我们四人自己买些干粮,自己走就是,为何要跟这些运货郎一起。”青年喊问。
运货郎这三字,让李匍岩眉头一皱,那些牵着骆驼的伙计一阵耸动。若非先前那叠银票镇住了这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恐怕常年在沙漠积累了这么大火气的这些人都会有忍不住上前诘问了。
老头像是没听到一样。小涟心细,见到骆驼队那些人的目光,着急地拉了拉青年的衣袖,低声说:“季瑾大哥,不要再说了,我们听池老前辈的吧。“
季瑾哼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小涟,眼神软了下来,“好,东方姑娘所言极是,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哎,总是那么让人恼火,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脑子。”东方少这句话可不敢明着说出,暗自嘀咕,看到季瑾盯着东方涟那个小眼神更是让他郁愤。他双手枕着头,跟随老头走进骆驼队伍中。
一个脸色黝黑的小伙子和他对视了一下,他年龄和东方少相差无几,东方少朝他一笑。小伙子愣了愣,方才还有些冷冷的瞳孔收敛起来,小伙子下了骆驼,拍拍驼峰,对东方少报以一笑,“来,客人,想必你从未坐过骆驼,试一试吧。”
李匍岩没有把这些细枝末节看在眼里,或许在他眼中,最为重要的应该是他难以看透的池姓老头。他牵起骆驼嘴中的缰绳,吆喝道:“好了,我们出发!”
整队骆驼叫唤起来,喧嚣之声击穿小村宁静的表象,村民们眯着眼睛目送着骆驼队的离开。已经临近夜晚,骆驼队这时候还离开村子无疑是最反常的举动。
夕阳最后的余辉沉没在地平线,那道黄沙笔画的横线下,一队蜿蜒,漆黑,模糊的长长队伍跨过那道横线。
……
在沙漠的跋涉艰辛程度出乎东方少的预料,无法言喻的压抑和黄沙覆盖了他的视野,每当那扭曲的一团光焰从东方升起,他就会想起前一天的苦闷和艰辛。仿佛只要呆在这里,他的大脑便再也无法思考,只有快些逃离才是解决的方法。
“水壶里还剩这么点水,你是想渴死我吗!”暴怒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不用想东方少就知道是季瑾在叫嚷,这是他和骆驼队一齐后第四次跟骆驼队伙计争吵。那伙计满脸怒意,逼视着季瑾,下一刻仿佛就要出手了。一个老练的伙计拉住了他,是那种极其大力的拉扯,发怒的伙计根本无法继续和青年对峙。
“他是修念者,别跟他深究。”老练的伙计在那人耳边说。季瑾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饮而尽手中水壶的水,重重地砸在货物上,甩手走开。
东方少抹了抹头顶的汗,小涟也伸手帮他擦了擦,两人相视苦笑。别说那季瑾,就连东方少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朝一个伙计发怒了,事后他自己也暗自后悔不已,在沙漠里发怒都成为了常态。但是小涟和老头仿佛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尤其是小涟,额头上光洁干净,一点热汗都不见,仿佛沙漠里的炎热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连小涟自己都惊讶不已,后来老头一句“不愧是清涟奇光”让他们二人解开了疑惑。只是也听见这句话的季瑾,脸上的表情精彩程度,让东方少对清涟奇光这一他不明就里的事物,有了丰富而不严谨的猜想。
老头子一直和李匍岩站在一起,或者说李匍岩总是追随着池老头。老头曾些许透露出以前的见闻,这些东西一出口,就让李匍岩心中曾有的一丝轻蔑再也消失不见。
“到了,还有最后一点路程,就到鼎山了,你们看见那座山峰了吗?”李匍岩顿住脚步,停住骆驼。骆驼队全员都长长的出了口气,即使他们周围炎热干燥,热浪刮脸,仿佛因为这一句话,他们站在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虚假但效果存在的清新微风扑面而来。
他们身处高坡上,目光远远地穿透下方平原,一座魁梧的山峰拔地而起,穿透云层。星星点点的绿色点缀山腰,更多的是一种浑厚的青灰色泽,哪怕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如同拔剑出销的险峻感仍是刺痛着他们的视觉。
目标近在眼前,脚步也更快了,骆驼队来到山脚下。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平滑的岩壁延伸至上如同刀削,骤然凸出的岩锥,岩石夹缝中存活的植被。
“这鼎山,该怎么走啊。”东方涟发出感叹。
季瑾说:“东方姑娘,其实凡事不用看表面,鼎山共有三个入口,或者也能说是攀登路径,其中一个最为简单的就是近月村里的一个入口。只要来到鼎山山脚,那我就很熟悉这里的路了。”
“得意什么,若是我住在鼎山上,我连这段沙漠的路都不用跟着别人。”东方少恼火的哼哼,声若蚊嗡。
“季瑾仙师所言极是,还有池老,”李匍岩说,“不知你们是在这里与我们分别,还是去近月村。”
“近月村。”老头不知不解安静了许多,这一变化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种安静是由内而外的安静,有些时候一个人即使表面安静下来,但是不断的小动作和乱转的眼珠出卖了他的不平静。老头这种安静不同,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微微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穷无尽的岩石,抵达了某个地方。他的瞳孔深处描绘出了一片倒影着整座天空的湖水。
李匍岩停顿片刻,才举起手中的缰绳,对后方喝道:“好,马上去近月村,到了村里就可以休息了!”
欢呼声从队伍后传到队伍前,季瑾脸上也露出笑容,这种情绪没有感染到东方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