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熄灭的篝火堆上,仪态雍容却身着寒碜的美人脚踩着满地火星,却犹然不知热温般。她身上是老妪那套麻布衫,依稀带着岁月痕迹的容颜上有着几分神似老妪,那股庞大的念力就连初学者东方少也能清晰地感知到。
“念丹期。”对面哨塔,兽皮宝座前的狐裘男人脸上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那青色小剑自背后重新悬浮而起,激荡的轻鸣声响彻天地。
“我有点吃惊。”美人慢悠悠地站在高台石板上,左右看了一眼,伸手一挥。尖锐的破空声大振,如同一道扭曲空气般的长剑嗖嗖的穿插,守在高台上的喽啰们几乎全都倒在地上,一时间血柱喷涌,横尸遍地。
美人这一手实在心狠手辣,高台上除了他们四人,全都不留活口。
那狐裘男人眉头都没挑,站在哨塔边缘漠然的看着美人所为,连出手的动作都没有。东方少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寒意,他莫名其妙想起了在岚京时最后发生的事情。真要说起来,他还帮助过云朦月藏匿过一段时间,可是在最后的时刻,云朦月依然让他东方府陷入了绝望的困境。那些人,包括长发干练地拘成一束的太子,恐怕在谈笑之间,将东方府的老老少少化作棋盘上首当其冲的兵卒,生死归于天命。
“这是……夏阙师叔!”青年瞪大双眼,美人的容貌仔仔细细落在他眼里,他想起了他在鼎山时曾在玉清一脉看到的那一面画像。那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师妹一脸崇拜的向他介绍那幅墙壁上的画像,“那可是当今的皇后殿下,我们鼎山第一个做到母仪天下的大人物,就我个人而言,可是非常非常崇拜夏阙师叔的,可惜……”
小师妹的言语渐渐消逝在脑海中,青年愈加的骇然,如今这美人的容貌和那画像上十七八岁时的夏阙模样极为相似。但是根据气一道里流传夏阙的年龄,如今她不过三十余岁,之前却以老妇的姿态示人,这期间似乎真的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美人微抬颔首,眺望狐裘男人,半透明长剑飞回身前。夏阙抬高音量,朝狐裘男人大声说:“你身后的那柄小剑,若没猜错的话是上清一脉的最为重要的功法,大洞真经,只不过故意缩小了来隐瞒念力化剑的模样罢了,你这把剑的气息,和上清一脉的上清剑一模一样,你到底是谁!”
青色小剑拉伸放大,化为与美人半透明长剑一般大小的一柄青色长剑,剑身上布满行列清晰的书文,是一种在场没人能看懂的文字,勾勒有力得仿佛每一字都是锋利器物。
“既然被认出来,我也无意再隐藏下去,真没有想到能在此地遇到你,想当初在气一道你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至于我这种当年不闻窗外事的人,也能知道你的外貌事迹。”狐裘男人淡淡地说,“只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又恰好在这里相遇了,我更不可能放你活路。我最后的一句话,不知夏阙师姐,要用气一道剑法,九字真言诀哪一字跟我的哪一字对抗呢?”
美人说:“你果然是气一道的叛逃之人,九字真言诀是气一道最为基础却也是威力无穷,赖以成名的顶尖剑法,既然你要在这上面与我一决高下,我求之不得。”
她抬头肃立,单单口中吐出一个字来,但是声音很小,连离她最近的东方少也无法听清。
“师姐如此小气,连用出哪一字都不敢堂堂正正说出来,看来陈某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狐裘男人声音洪亮的喝出一个字来,“垒!”
青色长剑横在他的面前,以剑身中心旋转起来,随着转速极速加快,长剑犹如一面深青圆盘挡在男人身前。深青的光华自剑身延伸而出,在旋转长剑的前方勾勒笔画,每一划都如同在坚石上用力刻画般凝实。一座城池逐渐被勾画而出,尽管只有半人大小,却五脏俱全。城门紧闭,笙旗招展,一具具模糊的黑影伫立在城池上,简直就是一个个气吞万里的久战老兵。
“征!”夏阙却在心中念出她口头上不敢大声喊出的字。与她前几次使用征字诀不同,这一次她恢复了念丹期修为,对手也足够她重视对待。半透明长剑如同她的手足,应声清鸣,数道光带在剑身上扭动盘旋。
夏阙往男人一指,长剑激射,拖出长长的光尾,扎入城池之中。
砖砾四溅,岩块崩塌,仿佛真正的城池被不可阻挡力量一击而碎,那座半人大小的城池垮塌。一支支笙旗倒下,人形黑影纷纷坠落,埋藏在岩块中。拖着光尾的半透明长剑破开城池虚影,硬生生刺在旋转长剑中央。
狐裘男人伸手一抓,恰好抓住旋转长剑的剑柄,默念之下青色长剑停下了旋转。半透明的长剑在他眼中放大,男人以他最快的速度侧过身体,长剑穿透他的肩部,带出长长的一条血沫。
“竟然谋定而后动,你这贱婢!”男人咬紧牙关,气急败坏的喝道,这还是第一次他出现如此剧烈神情变化。
夏阙微微一笑,她刚才嘴上低声说的那一个字,跟她心中喊出的那一个字是两个根本不同的字。狐裘男人虽然通过分辨嘴型大概知道她嘴上说的是什么字,可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心中喝的那个字是什么。
这样一来,征字诀这个最为克制垒字诀的九字真言诀中的一字,就理当言顺的使了出来。
半透明长剑刺出男人的肩头后,一个盘旋,往夏阙飞回。巨大的法阵在地面上铺展开,笼罩住了高台和哨塔两个建筑,而被法阵上密密麻麻咒文包围的两个阵眼,恰好在高台和哨塔之下,或许这并不能用恰好这两个字来形容。
狐裘男人捂着肩头的伤口,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单手挑开瓶口木塞,朝贯穿伤口飞快地倒着鲜红色的药液。药液倒完,他抬起头,伸出手两根手指并直,掐出一个标准的剑诀。
“上清剑诀,看来他要使用上清剑诀清虚剑最为实用的剑阵神通。”夏阙说。她忽然吃惊起来,那正往她飞回来的半透明长剑上下摆晃,停下了冲势。像是有无形的绳索缠绕住了剑身,她的半透明长剑根本动弹不得。
夏阙低头看了看法阵,注意到数屡宛若轻烟的东西飘摇直上,缠住了半透明长剑。就在法阵中央,两只阵眼之间,一柄青色长剑明晃晃地倒插地上,无数的咒文正是从长剑倒插之处蔓延开来。
原来在哨塔上的独臂大汉狞笑一声,单手搭在粗木栏杆上一按,跃上栏杆双脚轻点其上,看其模样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夏阙注意到了独臂大汉,看了看还在扭动挣扎的长剑,以及哨塔上掐着决的狐裘男人,她突然一扭头,“东方少!”
东方少原本正看着打斗出神,那巨大的法阵蔓延而出的时候他还着实吃惊了一把。被这一声一叫,他手忙脚乱的答应一声,“老……啊!”
夏阙微微一笑,“叫我夏阙姐姐就好,模样都变回来了,怎么还能叫我老婆婆。”
“是,夏阙姐。”东方少硬着头皮。
“看到下面那柄长剑了么,倒插在地上的。”夏阙温声细语。
相对于其他三人,东方少与那柄青色长剑的距离无疑短了太多,他早就观察到那柄长剑,连忙点头。
漆黑的纹路在皮肤上蔓延,独臂大汉一跃而出,要说是模仿猛虎扑出的姿态也没有人质疑,更何况这恐怕是一只长翼的猛虎。独臂大汉跃出高高的空中,看其弧线,恐怕这一跳能够越过哨塔和高台之间的距离。夏阙后退一步,轻轻吸了口气,对东方少说:“把那柄长剑拔出来,在此之前我会极力掩护你,快去!”
东方少呆了呆,盯着夏阙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从那一对瞳孔读到了什么,他翻过高台的围栏,沿着滑坡下滑到地面。狐裘男人微微低头,显然是注意到了东方少的动作。
他皱了皱眉,维持以最大的念力捆住半空中的半透明长剑,捻起身边的一道令牌,朝东方少轻轻的掷去。这一掷,实在是奇特之极,令牌在半空中斜斜歪歪,飘来荡去,以极为难看的弧度落下,偏偏恰好正中东方少的头顶。
东方少接过头顶的令牌,拿在手上看见令牌两面都写着一个字,“杀”。很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塞满,他抬起头,恰好迎来两个驻守喽啰的目光,尤其左边的那个喽啰实在凶恶至极,一只耳朵不翼而飞,鼻上还扣有一只圆环。
东方少对那两人一笑,两人同样报以一笑,只是狰狞凶恶仿佛鬼神。
“小兄弟,你既然接了死绝令牌,那你的性命,就交予我们二人了。”左边鼻环喽啰挥舞手中的尖刀冲来。
一刀砍下,刀刃划在高台岩石上,连串火花迸溅。东方少侧滚躲避出来,当他抬起头仰望一片阴影时,另一个高大的喽啰挡在他的面前,正是那壮汉挡住了他的阳光。
壮汉一笑,满腮胡须移动,双手高举,握着一把巨大的铁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