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日
“你和滕医生说话时,是谁的人格?”滕良骏坠楼的情景加深了叶馨心头的阴影,死亡的威胁似乎与日俱增,她又开始梦到了沈卫青坠楼的身影,她知道,无论她抱着什么样的信仰,有些事似乎无法避免。她的情绪开始向下滑落,每天只有谢逊和母亲的到来让她觉得生活还有甘甜的滋味,而就在这时,母亲结束了一周的休假,又要上路了。汪阑珊不久就要被转到重症病房,叶馨想抓住最后这些机会,将围绕着这个老人的神秘气氛化解开。
“我如果还记得,就不算是多重人格的病症了。你应该知道,多重人格患者对其自身以外的人格表现是没有记忆,否则,就成了演戏。公安局的人也问过我,却叫我怎么回答?他们一定也问了你,你怎么会找到了现场?”汪阑珊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反问叶馨。
“我当时忽然觉得头痛,那种头痛的感觉,仿佛是被外界的一种力量牵引着,就寻了过去,一直找到你所在的治疗室,进了里面那间屋子以后,我的头痛就消失了。”叶馨照实地告诉汪阑珊。她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汪阑珊是重重离奇事件的关键人物。
“我看是滕良骏跳下楼后,你的头痛就没有了。”“你不要胡说,我虽不满滕医生对我的诊断和住院决定,但我对他从来没有恶意,他是个很用功的好医生。”“你觉得你对头痛的解释,常理说得通吗?”叶馨摇摇头。
汪阑珊仿佛看在了眼里似的:“你好像越来越像我了,说明你和这个地方有缘,以后会常来常往的。”
“我才不要。我想,世界上有些事,就是常理无法解释的,但我不会揪着不放。”
“口是心非,说是这么说,为什么你还揪着常理无法解释的‘405谋杀案’不放?”
叶馨这才想起这老太婆能看穿人心,不禁又打了个寒颤:想挖她的心思,是不是飞蛾扑火?
“我没有那么可怕,我也为滕良骏的死而难过。我不愿看到任何人死去,包括你。”汪阑珊试图打断叶馨的沉默,但这话显然起不到太多安慰的作用。
“你看到过很多人死去吗?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已经亲眼目睹两个人坠楼身亡。”
“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很多死人的现场,但我即使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也能感受到死亡的存在。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告诉别人,于是就被送到这里来,身边的人都说我这种症状是典型的‘见鬼’,是有魔障附体。我当时将信将疑,现在彻底明白,全是一派胡言。”
叶馨想起在治疗室的那个场景,汪阑珊可不正像是有“魔障附体”?“也许世人所称的‘鬼’,就是你所感受的死亡,到底在哪里?”汪阑珊忽然从床上直直地挺起身子,将老脸凑到了叶馨面前,仿佛要将她看个透,同时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脑袋:“他们都在这里。”忽然又将那手指点向叶馨的前额:“他们也在这里。”说完,又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叶馨一愣,忽然感觉这说法是如此的熟悉。“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馨只是想得到汪阑珊的澄清。“真的不知道吗?听说过‘鬼迷心窍’的说法吗?听说过‘心里有鬼’的说法吗?”
“你是说鬼其实并不存在于世界上,但在人的脑子里,在人的心里?”“我不会说‘对’,也不会说‘错’。”
“到底是对还是错?”汪阑珊忽然又坐了起来,双手的食指一起指向叶馨的前额:“要我说多少遍?你认为对也好,错也好,都在这里!”
6月3日12∶00
汪阑珊被转走了,叶馨竟有些怅然若失。是不是再不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了?谢逊的相伴,母亲的呵护,似乎都未能化解那若即若离的死亡之神,“405谋杀案”仍没有云开雾散,这汪阑珊似乎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但她疯疯癫癫,本人似乎就是一个偌大的阴影,能杀人于唇齿之间,让人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套出什么实实在在的线索。过去那些医大女生住过医院后,无一能逃脱坠楼的命运,会不会也和她有关?
叶馨发怔的时候,护士过来告诉她,有人来看她。来的是教解剖学的年轻教师章云昆。
“章老师,那天晚上,我一定连累你了。”叶馨对章云昆的到来微觉惊讶。
“还好,学校的确找我谈了话,但你又不是个通缉犯,我可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所以并没有什么压力。”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希望你好好养病,早日出院。如果你愿意,暑假里我可以给你补补课,争取不要留级。”叶馨感激地点点头。
每一位来看望她的亲人、朋友、师长,都会带给她一份温暖和勇气。她回到病房,觉得受了激励,竟捧起解剖学的教材来看。她住进医院时,不相信自己会长时间受困于此,带了一大堆教材,生怕落下课。谁知住院后惊心之夜连连,情绪大起大落,也就此忽略了学习。这还是她头一次拿起课本,因此只看了半个小时,就觉得有些累了。
她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想四下走走,休息一下。她走了几步,竟看见病房门口的护士总办公室里,章云昆正在伏案阅读。
护士办公室里唯一值得阅读的就是病历,可他是个教解剖学的老师,怎么能在这里翻看病历?他看的是谁的病历?
她觉得章云昆在这里一定和自己有关,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章云昆忽然抬起头,隔着有机玻璃看见了叶馨,连忙神色慌张地起身出了办公室,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
“刚才那位姓章的老师,在读谁的病历?他又不是这里的医生,怎么有资格看这里的病历?”叶馨觉得其中有很大的蹊跷,疾言厉色地问护士们。
护士们却不以为然,淡淡地说:“他是得到批准的,院长亲自批的条子,他几乎谁的病历都看。”
“他是不是也看了我的病历?”“我们没有监督他,不知道。”护士们递着眼色,叶馨已大致明白了。但他为什么要看自己的病历?说不清是为什么,她觉得头顶上的阴影越来越大。她甚至感觉,自己似乎陷在一个很大的阴谋里,无法自拔,也得不到帮助。“叶馨,有人来看你。”护士们总算有了支走叶馨的机会。叶馨万没想到,会客室里坐着的是欧阳倩!“小倩,救我出去。”叶馨万没想到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如此凄惶。欧阳倩的脸上原本就略显不安,此刻见到叶馨苍白的病号服,未经仔细梳理的长发,竟哭了出来。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倩也会哭!
叶馨忽然觉得自己太软弱无能,怎么欧阳倩头一次来看自己,就让她落泪呢?
“小倩,我不是看错了吧!”叶馨一把抓住欧阳倩的双臂,上上下下地看。欧阳倩也在做同样的事,泪水仍不争气地挂在腮上。叶馨见欧阳倩大概是因为长期静养的结果,略略丰满了些,便啧啧夸赞,想冲淡悲戚戚的气氛:“你现在不那么像个小猴儿了,成了标准美女了。”
欧阳倩“呸”了一声,立刻恢复了本性:“好个小叶子,一见面就挤兑我,我可是刚被医生减了刑,就跑来找你了。是不是没想到我来?那你以为是谁来看你了?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谢逊啊?你们‘红字恋人’的传奇真是羡慕死了人。让我再猜猜,是不是那个教解剖的小老师啊?其实我刚才看见他了,他是不是来看过你?”
“别提了,本来觉得他挺好的一个人,但刚发现他有点怪,竟会来看我的病历。”叶馨又蹙起了眉头。
欧阳倩“哦”了一声,说道:“我会想办法调查清楚这个人。前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听说你被逼住院的时候,我的黄疸还不稳定,恨自己不能来看你,哭了好几回呢。”
这话说得叶馨眼睛湿湿的:“好了好了,我其实好多了,都是因为当初急着查‘405谋杀案’的事,闹得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精神病。不过,我真的获得了不少线索,可是,又觉得那些线索不过是引我到了一个更大的迷宫,你再不来,我再这样住院住下去,真的要放弃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一告诉我,一点也不能落下,包括和‘金毛狮王’的情节。”
欧阳倩带着既欢喜又沉重的复杂心情走出了精神病总院,看着一地阳光,试图去体会叶馨在病房里的心情。小叶子坚决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病,却能保持不错的心态这么久,仅凭这一点就很难得。但小叶子究竟有没有精神病?
这个念头冒出来,欧阳倩觉得自己该打,怎么能怀疑小叶子的精神状态呢?小叶子刚才的喜怒哀乐,哪怕是夸张之处都没有,照自己看来,甚至比绝大多数所谓“正常人”还要正常得多。
但她知道,江京这个精神病总院是全国闻名的专科医院,决不会轻易出现误诊,更何况,她听妈妈说,负责小叶子这个病例的是徐海亭和滕良骏两个年富力强的高年资医师,出差错的几率应该是微乎其微。任何精神病人的精神症状,都不是每时每刻显现的,也许,刚才只是小叶子神志清醒的一面?
“欧阳倩!”身后突然有人在叫她。一个身材不高的男生走了过来,欧阳倩记得,这人是叶馨的老乡,学校摄影协会的会长,有个比较怪的名字,对了,叫游书亮。“你刚才去看过叶馨吗?”
“是啊。”欧阳倩略带警惕地看着游书亮,见他穿着白大褂,夹着本教材。
“她怎么样?”“还好啊。”
游书亮见欧阳倩有点守口如瓶的样子,索性不多问了。说了声再见,去推自行车。欧阳倩却忍不住了,叫道:“你想知道她怎么样,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我前些天看过她好几次了,我们在这里有见习示教,很方便的。”“怎么小叶子一住院,你们这些男生一个比一个跑得勤?不过小叶子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你们男生积极些完全可以理解。不过奇怪了,既然你前些天看过她,今天怎么不去呢?”
游书亮张了张嘴,小眼睛在镜片后狠狠眨巴了几下,终于说:“先声明一下,我和她绝对只是纯洁的老乡友谊。这样吧,我知道你是叶馨最要好的朋友,和你说实话,我每次看到她,就会有些难受。”
“呀,真没有看出来,你还挺多愁善感的!为什么会这样?”“还用问吗?她住在医院里,环境本来就压抑,偏偏这么久了,她的病却没有一点起色……”
“停住,你说什么?她没有起色?我看她压根儿就没有任何问题!告诉我,你凭什么说她真的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