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有花,有落叶,有残红,却无半点人声。
莫伊忽而想起,西雾山那片竹林中的白色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忽的,一道雌雄难辨的歌声,自落亭居内,清脆的唱起:“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开叶落,叶生花谢。生生世世,世世生生,花叶永不相见……”
婉转的歌声似带了魔力一般,兜兜转转间入了耳,落在心,莫伊一行,神情齐齐恍惚。
无意识的,莫伊跨出了第一步。
接着,病太子、皇后、睿贵妃跟着跨出了第一步。
小桥流水,香榭花海。
潺潺流动间,歌声反复,却是一遍胜过一遍的低沉,一遍胜过一遍的清脆。
直唱的人心乱了,心软了,灵魂也跟着出窍了。
一步,一步,一步……
穿过回廊,走过水榭,走近宫门,歌声骤然消失。
清风拂过脸颊,莫伊一行,瞬间一怔,停了脚步。
茫然抬头,却见自己已经只差一脚就跨入落亭居,众人瞬间清醒,着实吓了一跳。
“退后,大家快退后。”病太子莫承昱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拉住莫伊,阻止她继续向前走。
“昱儿,快往回走!”皇后则是一个箭步冲到病太子身后,一伸手,推的没防备的病太子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母后?”病太子回头,看见的却是皇后惊恐到了极点的容颜。
如果连母后都被那道歌声给迷了心智,这就不是睿贵妃这等小妖小魔玩的把戏了!
病太子心下一凌,一手拉着莫伊一手拉着皇后转身就走:“快走!大家快离开落亭居!”
“咯咯咯咯咯……”
宛若孩童的愉快娇笑声,自落亭居内响起,惊了病太子一身冷汗。
“你们可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二批客人哎,怎么能不进来坐坐呢?这就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睿贵妃娘娘以及北川护国灵女的待客之道吗?”童稚的声音,说出的却是老气横秋的话语。
“大祭司误会了。”皇后娘娘一把捂住要说话的病太子,决绝的掰开病太子握住自己的手,拿眼神示意他快走。“本宫今日既然来了,总要进去和大祭司叙叙旧,顺便请大祭司给本宫一个交代。”
不管她情不情愿,她今日都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和那个贱人的女儿在今日出事。这无关她的爱恨,只因为一个是北川的太子,一个是天朝顺帝半个月后就要求娶的皇后。
而后者,即使是死在了天朝自己的大祭司手里,也一样会给北川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她能毁了所有人,却独独不能毁了自己的孩子。
即便,这个祸害是自己一手招来的。
大大的睁着眼,皇后努力将自己的儿子一一看进心中,随后带着赴死的决心,素色衣袍一挥,掀起一股如浪一般的狂肆劲风,将莫伊和病太子送出了彼岸花海。
“昱儿,好好活着。好好照顾你的父皇和大皇姐。”
皇后死了。
睿贵妃疯了。
落亭居彻底毁了。
天朝大祭司不见了。
那一日在落亭居内发生的一切,彻底淹没在了那一方红白彼岸花海中。
花依旧,香魂消。清风依依,终难再回首。
还是那方竹林,还是那道九曲流水。病太子莫承昱一袭热孝服,略微苍白的下巴处染上了一层细密的青色,薄唇抿的紧紧的。他定定的站在凤仪宫最高的观景台上,目光远眺,深沉不谙。
在他的身后,一方小几,两只小凳,一壶清酒,两尊酒杯,三三两两书籍。
莫承昱在此一站,已是数日。
莫伊在青萝的搀扶下,一步步登上这座观景台,待走完最后一阶台阶,她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顺势在小凳上坐了下来,莫伊端起其中的一杯清酒,一口饮下。
“主子,这是酒……”青萝皱眉,不悦的低叫。
“不碍事。”莫伊轻轻摇摇头,再次端起酒壶再斟满,看着病太子清瘦的背影皱了眉头,“皇后娘娘救了本公主的命,本公主定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那一日的凶险,何止是那闻所未闻的摄魂术?那犹如慢动作一般分崩离析的落亭居和皇后,一直是她这些日子来的噩梦。
若非皇后娘娘及时将她和病太子送出落亭居,她一定可以看见自己的血肉被一点点分离,然后看着腹中的孩子一点点出现在自己眼前,再被一层层剥离生命。
这,将是怎样残忍的一幕,将是怎样一种诛心的疼痛?
而这残忍的一幕,却偏偏让这个心思玲珑的人儿看到。更加恐怖的是,这被生生剥离的,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她光想一想那画面都觉得疼痛,更不要说亲身体验了。
“母后这般做,也算是偿还了她对皇姐姐作下的孽吧!”
病太子如何能不知道莫伊话里的意思。他清瘦的身子微微侧了侧,肩头抖了抖,幽幽叹口气。
有泪,终是没能忍住。
十二天了。
他站在这座观景台十二天了。
每日每夜,他都回想自己十四年来所知道的一切。他一遍遍回想,一遍遍思考,一遍遍的自问,可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每一条都是他的母后不得善终。
这样的结果,是以前的自己刻意无视的,是自己想法设法要去弥补的。
他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丢开太子的职责,抛开儿臣的孝道,将全部心思用在那个被无辜牵连的小女孩身上。
他可以挥手抛出北川数座城池,忍受东陵皇的言语侮辱,只为保住他所愧对的女孩一命。
他可以为了保护她,与天斗,与地斗,与所有欲害她的人斗。即便要付出生命,他亦在所不辞。
他所做的所有一切,都只为了哪怕能稍微为母后赎赎罪也好啊!
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他的母后,连尸首都没有留下一片?
苦涩的泪,从眼眶中落下,沿着高高的颧骨,落在唇角。入了唇,苦的病太子莫承昱心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