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燕青不露声色地抽出手,微笑点头回礼,小声说道:“幸会幸会,多多关照,我叫田燕青。”
他说话时,手间的圆珠笔依旧转的不停,这一手绝活已经惹得前桌几个女生回过头一探究竟,博来佳人莞尔一笑。旁边的艾泽宇愈发坐不住,拽着他袖子小声念叨:“教教我呗,认识第一天,就当是个见面礼!要不这么着吧,你教我玩转笔,我给你法学院最漂亮的女生联系方式,QQ电话微信微博要啥有啥!咋样?稳赚不赔,毕竟我艾泽宇可是鼎鼎有名的女生之友,年度最佳男闺蜜,手中资源无数……”
就在他滔滔不绝一脸得意地说着时,前桌一个男生又回头了,目光中刻满鄙夷瞪了艾泽宇一眼。这位爷也不是好易于的主,毫不在意地瞪回去,咧着嘴蹦出一句:“看尼玛啊看?”
语气轻浮不屑,气势睥睨捭阖,与老板娘那一声‘滚’相比不分伯仲。
男生显然被噎住了,被这么一凶,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中露出一丝畏惧,立刻将头转了回去,乖乖继续听老师讲课。
田燕青停下手间的动作,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着这个笑起来颇为灿烂的男生,黝黑的面颊比孙狗子那货强不到哪里去,但发型要比孙狗子的汉奸式大背头拉风太多。他的头发从两边到中间竖了起来,像公鸡的冠子,傲然朝天。笑容很是贱艳,就像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绽放的路边野花,笑得不坏,但离单纯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田燕青饶有兴趣地说道:“那介绍介绍情况,各个方面,我今天第一次来上课,什么都不知道。”
艾泽宇来了兴致,本来这门课就没意思,再加上一个更没意思的老师代课,心思早就飞远了,现在有个陪他聊天说话的,正好解闷。
“咱这法学院,好处就是女生多,号称咱学校的媳妇集散中心可不是吹得,一个班三十多号人,男生也就五六个,剩下全女生,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在学校名列前茅……本人作为重修生,对上下两届法学院都有了解,班花院花基本认识齐全,哥们想要哪个,咱都能给你搞到联系方式,每年从我手中流出去的资源不在少数……”
听着他夸夸其谈,田燕青莫名地想到了‘老鸨’这个词,这人谈论起女生时如数家珍的样子,可不就像个开青楼的老鸨?正热情地给一个嫖客介绍他这儿的头牌花魁名伶,一个不行再换一个,总有能让客官满意的。
这小子若是和孙狗子认识了,肯定能谈得来,狼狈为奸臭味相投,估计说的就是这两个货了。
他强忍笑意,摆了摆手,“不说这些,就说这门课吧。法学这门课,要学完,学懂,需要多久?需要什么教材?”
“哼——”艾泽宇脸上露出一分不悦,冷哼一声。
他的这一声冷哼很有味道,不论是眼睛里的鄙夷亦或是声音中的不屑都恰到好处。仿佛只要这一声‘哼’,别的字不说一个,就能把对方一肚子话顶得半个屁都蹦不出来。
田燕青此时就被哼得有些失措,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惹了这个能说善道的家伙。
“尼玛你问我学习上的事儿我问谁去?没看找老子都重修了还问有关学习的事?成心戳老子痛处是吧?”艾泽宇压低嗓子呵斥道。
“重修是什么意思?”
“你他妈逗我?”
“没有啊,我真不知道!”田燕青无辜道。
艾泽宇扬起脑袋直视田燕青的眼睛,拼命想从中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很遗憾,眼前这个留着土气的小平头的家伙一脸真诚,看起来不像拿他伤心事开玩笑的浑人,刚涌起的怒气平息了下来。
“服了你,重修就是这门课考试,挂了,补考,再挂,学分没到手,只能跟着下一届学生重新学这门课,期末和下一届学生再考一次,懂了吗?话说你不也是重修的?”
不等田燕青回答他,最前面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将目光落到他们所在的角落,声音抑扬顿挫地说道:“艾泽宇同学,你站起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卧槽!”艾泽宇咧着嘴小声惊骂道,满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艾泽宇同学,你不是第一次上我的课了,犹记得去年你上我课时,每节课都迟到的伟岸身姿,今年老师还能再见到,心里很安慰啊!期待明年后年还能在我的教室里看到你的身影,咱们师生情谊,延续四年,也不失为一段佳话!”那老师从粉笔盒里抽出一根粉笔,攥在手中一截一截折断,又在指间碾成粉末,一脸揶揄笑容。
这种软刀子割着才疼。
整个阶梯教室一百二十几号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到了他们所在的角落,放眼望去,犹如漫天箭雨直欲将他们万箭穿心。
田燕青还特不够义气地向旁边一闪,更衬得艾泽宇一个人大刺刺地站在那里。
只听得这小子在牙关里小声挤出一句话:“妈的这老师盯上我了,存心和我过不去。”
“来说说,法律规则和法律原则的区别是什么?”老师双手负于胸前,远远望着艾泽宇,在讲台上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脚下硬底皮鞋在瓷砖地面上发出极有韵律的哒哒声,带着一股倨傲的节奏。
“我不知道!”艾泽宇回答的干脆,几乎是在老师提问的话音刚落,他这句话就蹦了出来,不假思索,未有丝毫犹豫,近乎于破罐破摔式的针锋相对。
“啧啧啧,好歹不扭捏不犹豫,干脆利落,像个男人!来,刘静,你来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法律规则和法律原则有什么区别?”老师话锋一转,又点了一个坐在前排的女生起来回答问题。
“法律规则是明确、具体的,它预先设定了明确、具体的假定条件、行为模式和法律后果;而法律原则比较笼统、模糊,只对行为或者裁判设定一些概括性的要求或者标准,而且没有具体确定实现或者满足这些要求或者标准的方式。在适用范围上,法律规则只适用于某一类型的行为;而法律原则则是某一类行为、某一法律部门甚至是整个法律体系均适用的价值准则。”被叫起来的女生回答得有条不紊,她的声音很轻灵,像被风吹过的风铃,叮铃叮铃,听起来很舒心,很安然的感觉。
老师嘴角泛起笑意,满意地点点头,“完美答案,比课本上的答案更加完善,没有死记硬背,有自己的理解,期末给你加分。”
接着他的目光在教室最后面角落的艾泽宇和最前排的刘静身上转换着,似笑非笑道:“艾泽宇同学,你这门课已经念第二遍了,怎么还这么差劲?连你学妹都赶不上,这样很危险啊!固然你的发型很招风笑容很灿烂,可作为学生,连学习这点本分小事都做不好,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你坐下吧!”
艾泽宇又在嗓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的,愤愤的,带着一股隐忍的怒意。
老师瞥了一眼田燕青,目光揶揄。他目光里的含义很明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果真是人生导师,指路明灯,道德制高点,思想启蒙者!田燕青也对这老师没了好感,就像反感他高中时的英语老师一样,因为英语是他最差的,每次考完试,都免不了要被那英语老师似笑非笑得刺一顿,软绵绵得钝刀子一下一下割在还是少年时的他心上。
大学的老师,也未必个个都是为人师表的典范啊!
艾泽宇一屁股坐下来,咬牙切齿说道:“李玲这个贱人,就以前和他有点小过节,让我挂了科,这下重修了也不给我好脸色!死贱人!”
这个老师叫李玲啊!田燕青瞥了那个男老师一眼,心里涌出一股怪怪的感觉,一个大男人叫这么娘的名字,也难怪如此小肚鸡肠,处处不忘在学生面前立威炫耀。
只是他的心思并没有全放在老师身上,他的目光像被磁铁吸引的金属一样,仿佛不受控制地落在刚才回答问题的女孩身上。
刘静。他喃喃念着,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那张曾在风尚见过的干净笑脸,还有那两条可爱至极的泡泡辫。
以及想想就让他脸上发烫的失败搭讪。
看着她的背影,田燕青猛然觉得胸膛里的心脏跳的如此沉重有力,好似鼓槌一下一下抨击着胸膛,浑身的血都在沸腾翻涌,心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感在升腾,升腾,像炽烈的岩浆从大地的裂缝中翻涌上来,随时都会喷薄爆发。
原以为只知道那女孩的姓名,今后想在这八百万人的南京城中再遇上,比大海捞针还艰难。可怎么也没想到现在他就和她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她就这么闯入了他的视线,像荒芜的沙漠中突兀得绽放了一朵动人蔷薇。
田燕青转过脸,直视艾泽宇那双纯黑的眼睛,手中把玩着圆珠笔,转得残影纷飞。
“你帮我打听到刘静的电话号码,我就教你转笔,如何?”
“成交!”艾泽宇回答得爽快利落,脸上带着一股贱贱的得意神情,就像他家姑娘终于让一个目光挑剔的客官得到了满足一般。
田燕青大马金刀地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缠放在下巴下,目光紧紧落在坐在第一排安安静静听课的姑娘,脸上笑意盎然,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
就像一头站在山崖上居高临下的狼,看到了一头漂亮至极的牡鹿,森然的眼睛中却没了杀意,只有想将这动人的美丽占为己有的小小私心。
这就是一见钟情?
这就是一见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