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天店里活计了结的早,八点多一点老板娘便大发慈悲放田燕青回去,他眉开眼笑贫了一句:“不扣工资?”
“滚,掉进钱眼里的玩意,你以为你是精英人才,工资按小时计算?”老板娘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那声‘滚’依旧气势如龙。
田燕青厚着脸挠头嬉皮笑脸,丢下一句‘谢老板娘大美女大发慈悲’,语气无比坦诚真挚。他刚一转身,就自得地点点头,对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来愈满意。他已经摸出规律,要想恭维老板娘,要么夸李玲珑那姑娘学习如何了得长得如何漂亮,要么直接夸老板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反正夸李玲珑时,最后一定要加一句‘玲珑长得这么俏这么聪明一定是遗传老板娘的基因’。虽然他很为自己这折腰摧眉事权贵的违心态度可悲可气,但没办法,老板娘的脾气直接决定了他这月工资的多少,尤其是月底结工资时,老板娘的一喜一怒都能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犊子神经紧绷。
走在昏暗的小巷子,路过那家玻璃门透着一层朦胧红色的小发廊,田燕青稍微驻足了片刻,摸了摸裤子兜,薄薄几张毛票子,悻悻地叹了口气,继续挪动脚步。他不是没想过咬牙进去见识见识,毕竟王有才那货每个月都要溜进去几次,每次回来都咂巴着嘴,像吃了一顿山珍海味,吹嘘着他床上雄风如何了得,那艳俗的发廊妹子怎样颤叫连连,还怂恿田燕青进去试试。
可田燕青可以摸着胸口良心保证,凭王有才的身板,绝对压制不住头发烫的蓬松呈爆炸状并染成金黄色的脸大如饼的发廊妹。想起那时常坐在发廊门口边染指甲油边用挑逗的眼神瞄着路过男人的发廊妹,田燕青就没由来觉得一阵恶心,并非恶心她是干这事的,毕竟出来大家都是靠身体吃饭的,都不容易,只是恶心她的模样和挑逗的眼神——那上至六十岁大爷小至十几岁还背着书包上下学的小男娃来者不拒的作态。
直到后来很久,田燕青才知道,这头发烫的像一只公狮子指甲涂着漆黑指甲油造型雷人的发廊妹,其实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她身后有一个庞大种群,皆是这种头发一团糟妆化得骇人吓人的惊悚模样,而且还有个响亮的称号——杀马特贵族。
他边走边摇头叹气,这发廊妹比起他们高中时偷偷看的情色杂志上的女主角简直不是一个量级,他宁愿蹲在维景国际的大喷泉前看水灵城市姑娘的大白腿,也不愿意如王有才般隔三差五就给狮子女送钱——那就不是满足自个,那是摧残自个品味!
在审美问题上,田燕青绝对不会妥协,这犊子尽管长得极普通,就是那种丢在人堆里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平凡,可看美女的眼光刁着呢。
抬头看向星空,这条小巷子是他在南京唯一能一抬头就看到星空的地方,繁华地段路灯霓虹灯太亮,夜晚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甚喜欢。只有这小巷子到天黑后,两边低矮破旧的平房还有脏乱的街道隐藏在黑夜中,头顶一片明亮星空——与家乡秦岭山的夜空别无二样,很亲近很熟悉。
家里那棵柿子树估计又长满火红的柿子,可惜家里没人住了,也没人再摘最大最红的柿子给他妈送到坟头去,说不定还有手贱嘴馋的****孙子坐在墙头偷摘柿子。但田家两兄弟已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当年在沟子里如何威风八面,现在都天高皇帝远了。
又想起那座在山背面的低矮土坟,心头就涌起一阵伤感。他不知道爹爹为何在弥留之际,死死抓住他的手,拼命呜咽着说要埋在后山那棵被铁牛撞断的老槐树下,不要碑不要棺,埋在那棵槐树根下,尸身烂在泥里就好。
要做一个槐下鬼么?爹爹生前心里到底埋了多少心酸委屈,就是死了也要如此对自己?那个眉头紧锁二十年的男人,到底背负了多少重负?他不得而知。
猛地,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九月十三日,他二十岁生日,虚岁二十一,周岁满二十。
之前每年生日,铁牛都会带上猎刀和用钢板加熟牛筋自制的弓进山狩猎,每次都能带回来珍惜罕见的猎物,给他美美做一顿野味,都是山里的土法子做的,却好吃至极。他一直以为城里人绝不稀罕他们大山里的吃食,可后来听王有才说,山里随处可见的野鸡野蘑菇野兔子,城里人稀罕的很,只要是野味,多大价都舍得买,还有后山那棵老槐树没断前,四月份会开满白色的槐花,摘下来拿到县里卖,一斤就能卖好些钱。
他想着想着竟给笑了,原来他每年生日时,其实过的还挺不错的,有城里人稀罕得不得了的野味,有铁牛的手艺,还有眯着眼睛难得能露出一次笑脸的爹爹,那便是极好。只是一直不知道传说中的蛋糕是什么滋味,奶油有多香甜,吹生日蜡烛时能不能一口气吹个干净,这些像童话般美好的事物似乎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幻想,而且他也过了那馋蛋糕零食的年龄,尽管他从没有吃过。
突然田燕青给坏坏的笑了起来,昨天那个被他收拾了一顿的习嘉靖,今儿生日有没有邀请到李玲珑去紫峰大厦最高的观景台?他对踹在那小子肚子上的一脚极有信心,没两天绝对缓不过来,这都是在沟子里和村民打架和山里畜生搏斗练出来的。
又觉得有些悲凉,他憋了好大心劲想攒够了钱带上铁牛风风光光地站在南京最高最雄伟的建筑上,将这座六朝古都踩在脚下好好俯视一番,却被一个高中生当作取悦喜欢的女孩的地方随随便便说走就走就给爬上去了。
人比人简直气死人啊!
拐弯上楼,走上他们三个大男人的廉租房中,来南京后,一直和王有才住着,除了夏天最热的时候不好受外,其余时间都挺热闹。王有才也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正好有人能陪他说说话听他吹吹牛,好满足他心中小小的膨胀感。
门是虚掩着,田燕青直接推门而入,怔在了门口。
铁牛庞大的身躯和王有才瘦小黝黑的模样依旧熟悉,只是多了个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李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