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几位身家高贵的京城子弟显出一股与寻常纨绔大不相同的韧性,皆咬牙攀爬,甚至是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田泽瑞也是抿紧嘴唇一声不吭,田千烈走在最前面,依旧是一副冰冷模样,他身后一身严整西装的中年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睛,眉宇间透着军旅出身的硬朗锐意,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四周路况。
大概是觉得气氛太闷了,田泽瑞伸手一抹额头汗珠,问道:“这山里有野兽嘛?”
“有的,往秦岭深处走,就能撞见站起来比人还高的黑熊,要是遇上野猪就更不妙,那玩意全力冲过来,就我那辆陆地巡洋舰都不见得能好受。”龙力一回头,露出一脸灿烂微笑,“长白山的熊瞎子,秦岭山的野猪王,都是见了虎狼都不怵的狠角色,山里打猎,老虎难遇,但黑熊野猪时不时就能撞见——”
“那万一咱们给遇上了呢?”小姑娘问道。
“那就看谁腿长能跑的快喽!”龙力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田泽瑞,伸手在她头顶一比划,小姑娘个头刚好到他胸口,露出一脸坏笑:“谁跑最后谁倒霉,被野猪追上了就做出巨大牺牲保护朋友免于野兽的伤害吧!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事迹啊!”
“你在说我腿短嘛!”小姑娘脑袋转的飞快,立刻反应过来,冲上去就要对龙力一顿拳打脚踢,怎奈何这手臂修长的家伙伸直胳膊手掌抵在她额头上,便任凭她怎么使劲也够不着。
龙力一手叉腰,大声笑着说道:“看看看,瑞啊,说你腿短胳膊短还不承认,来打我啊,打我啊,加油,我就站这里呢!”
“龙力你有意思没,这么大人了整天个小孩一样幼稚!”龙雯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眼睛鄙夷地看着这个没有一点兄长样的男子。
“没办法,咱就是这么童心未泯,能玩能闹腾,人生得意须尽欢呐,老妹啊,要不回去给爸说说,你接手咱家企业算了,让老哥再逍遥自在几年?”龙力俊朗的脸上泛出痞痞的笑。
“我不适合掌管那么大一家族企业,一些老人高管就是咱爸也管不下,我接手企业他们就更不听命令——”
“那些老家伙就是欠打,仗着自个是最早跟着爸起家的元老,就倚老卖老——也怪咱爸心太软,要是有田叔叔的手腕魄力,一人给一百万赶紧拿着养老去得了。嫌少?更好,一毛钱没有,硬把他们位子扒了,吹胡子瞪眼去能咬咱!反正他们在高管位子上没少捞油水,黑了咱龙家多少钱,咱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心里也有数呢!”龙力剑锋般的眉毛扬起,不屑地说道。
“事情不能这么做——毕竟都是老人了,跟了咱爸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愧对他们,不求他们知恩图报,只求咱们问心无愧!”龙雯叹息道。
“怎么不能这么做?咱这是家族企业,不是养老院,觉得老了不行了的趁早自个往下退腾位置,光光彩彩下去,多好看?非得吃里扒外还盯着锅里的不撒眼,吃相太差,那就别怪咱不念旧情,反正等我接受了企业,先收拾这群老家伙,爸硬不下心下不了手,放着我来就是!”
看到龙雯还要说话,龙力摆摆手一脸不耐说道:“不提这烂摊子糟心事,难得出来玩,别为这破事坏了心情。”话罢便一把撒开田泽瑞的额头,大笑着朝前跑去,喊道:“瑞啊,来来来,证明你腿不短那就追上我啊!”
“啊啊啊,你等着,站住,不准跑——”小姑娘怒气冲冲得喊着,跟着这个最会贫嘴使坏的家伙跑了。
龙雯无奈叹了口气,将刘海梳理到一边,仰起脸看着头顶树林间斑驳的天空。她的脸庞白皙干净,不带丝毫脂粉气,这个被誉为京华才女的姑娘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是中科院几位极有名望的老教授的得意门生。出身名门,却没有富二代女子的庸俗懒散,相反,是个极力追求完善自身的强大女子。看似文文静静说话嚅嚅弱弱的姑娘,却已到过地球南北两极,就连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都踩在脚下过,下一步计划便是下潜世界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去,还有去见识一下活火山喷发时的熔融岩浆滚滚入海是何等奇景。
她看着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玩性至此,也是无可奈何,若是龙力内心也是这么简单的性格那还倒好,可偏偏崇拜田千烈的父亲崇拜的无以言表,说将来一定要成为田浮屠叔叔那样大魄力的人——可成为那样的人真的好么?短短二十年缔造出一个庞大灰色帝国的田浮屠,真就是值得后辈模仿崇拜的圣人伟人?她隐隐有所听说过,当年田家产业刚起步时,那个眉宇阴沉的男人对待竞争对手时,使用了何等残忍阴狠的手段。
“唉……”她使劲摇了摇头,仿佛这么一下,这些令她心神不宁的想法就能赶出脑海。
起码龙力有一句话说对了,难得出来玩,不能破坏了好心情。
她伸手扶了扶眼镜,深吸一口大山中清新馥郁的空气,已是九月,秦岭依旧绿意盎然,她就喜欢这样安静自然的环境。不论是南北极寂寥的雪线,亦或是地中海岸金色的阳光蔚蓝的天海一线,她都喜欢。
若是生活也能这么简单淡然,该有多好!女孩轻叹一声,跑了几步,跟上前面几人的步伐。
走了许久,田千烈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环视四周,轻声说道:“就是这里。”
这座山呈现一个凹形,整个背面都凹了进去,不见丝毫阳光,只有清晨和黄昏时有些许阳光能照耀进来。
由于不见阳光,这片山阴面湿气颇重,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儿啼鸣一声,凄厉划过长空,听得人头皮发麻。
田泽瑞忍不住抱紧衣服,牙齿轻微打颤,说道:“哥,坟就在这里么?”
“嗯,看那里!”田千烈伸手一指,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看到一颗自一人多高处断掉的苍虬老槐树,顺着粗硕的树干往下看,堆着一座不起眼的坟茔。
一想到十几步远的地方就埋着一个死人,再加上这片山阴阴森潮湿的环境,小姑娘抖得更厉害里,她向后挪了两步,和龙雯站在一起,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手掌已凉透。
田千烈兀自走上前去,站在那座小小土坟前,低头凝视,神情复杂。
他的叔父,他父亲忌惮了一辈子的人,他爷爷挂念了一辈子的人,就静静长眠在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土坟中?该是何等嘲讽悲凉啊!
他伸手抚着那颗断掉的老槐,慢慢蹲下身,从坟上抓了一把土,看着松软的泥土自指间散落,嘴唇紧抿。
他没见过这个名叫田长生的男人,据说他当年二十多岁时便离开了家,独自一人跑到秦岭中,这么多年再没有出现过。父亲常说,若是田长生还在,现在田家也许会更强大,一向严肃不拘言笑的爷爷每每提及田长生这个名字时,嘴角都会泛起笑意,然后便是一声长叹。
父亲田浮屠正直当年,一身霸道磅礴的气势,放眼全中国,都没有人敢小觑他,可父亲的弟弟,却早早潦倒默不作声死在秦岭山中。
一对兄弟命运反差竟如此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得而知。
老槐树,土坟茔,阴森的山阴,田千烈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站起身踉跄向后倒退数步,一脸惊恐。一直一言不发的西装中年男人立刻上前,伸手搀扶住田千烈的胳膊,宽阔的脊背将之护在身后,沉声询问:“少爷,您怎么了?”
站在不远处的龙力几人也为田千烈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们从没见过这个冷冷酷酷的男子如此失态过。
“老槐树……槐字,一木一鬼……槐树下埋死人,树下一只鬼,树下埋了一只鬼啊……”田千烈额头泛出冷汗,声音尖利得说道,与平时那沉静冰冷,带着极大克制力的声音截然不同。
听着田千烈满是惊恐之意的话,龙雯龙力也禁不住后背泛出冷汗,田泽瑞更是抱紧了龙雯,脸蛋埋在龙雯臂弯,浑身都在颤抖。
“请您冷静些,少爷,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这只是一座荒坟而已。”中年男子声音像坦克履带碾过般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