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道宗和薛瑀墨向新皇李世民请命驻守边疆。李世民应允,封李道宗为任城王,官拜灵州都督,抗拒突厥。花自芳和苏如嫣解下戎装,相约一起浪迹江湖。李道宗夫妻苦留不住,只得为两人送行。
一晃十五年,即贞观十四年十月,皇宫赛马场上几个少年正比赛骑射武艺,其中,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一马当先,绕过诸位贵气逼人的少年,张弓搭箭,射中了百步以外的把心,引得在座诸人一片欢呼。可在姑娘近旁的一位十来岁小伙子却一脸不甘心。场外,一袭黄袍的李世民对身边已经荣升江夏王的李道宗和王妃薛瑀墨道:“你夫妇俩厉害呀,教的儿子和女儿能文能武,把朕的皇子们都比下去了。”道宗道:“陛下言重了,两个孩子自小跟着微臣征战,野惯了,不像诸位皇子知书达礼。”李世民道:“你贯会迎合朕的心思。你自己瞧,景恒十岁出头的孩子,驰骋在众皇子中毫不逊色,活脱脱像匹幼狼。金城郡主就更了不得了,这英姿让朕想起了当年万军之中那个巾帼将军,连眉心的红痣都像!”瑀墨忙拱手施礼道:“臣能苟活至今日,全赖陛下宽宏仁慈。陛下如有需要,臣万死不辞!”李世民笑道:“你有今日之福,非我所赐,全赖你自己。不过,你有没有注意,我大唐敢称自己为臣的女人,只有江夏王妃你一人而已。”瑀墨道:“贱妾失言。”李世民道:“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朕也听得顺耳了呢。”
金城郡主又中一箭,李世民拍手叫好,称赞道:“郡主马术实在了得——我听说罗成之子罗通的武艺也很好,那孩子人呢?”道宗道:“通儿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刚进长安城就回罗府了。那孩子聪明又孝顺,很有罗将军当年的风采。”李世民道:“也难为你们悉心调教了。看着新的一波将帅长起来,朕深感欣慰。”道宗道:“都是托陛下的洪恩。”三人看了一会比赛,李世民道:“江夏王常年征战,好不容易进京,我们不如好好坐下来叙叙旧。”道宗应下。
三人坐定,寒暄一阵。李世民道:“兄弟知道朕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实在是有一件事要为难兄弟。”道宗闻言觉得受宠若惊,平常冒死打仗也没听过皇上这样客套。道宗道:“陛下折煞微臣了。请陛下吩咐便是。”李世民道:“兄弟应该知道,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是个年少有为的君主,他几次派人向大唐求亲都被朕回了,主要是因为朕找不到一个堪当此任的公主和亲。朕听闻金城郡主琴棋书画甚至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所以有意封她为公主,远嫁吐蕃和亲,不知二位舍不舍得。”道宗沉思片刻,抬头看看妻子。瑀墨知道道宗虽然不舍,却也不会违逆圣意,便将手搭在他的手上。道宗会意,与瑀墨离座跪拜道:“小女若能为陛下解忧,完成两国和平大业,也是她的福气。微臣谢陛下圣恩!”李世民扶起二人,拉着道宗手道:“朕替守在吐蕃边界的将士们谢谢你们!”转而又道:“朕就册封金城郡主为文成公主。圣旨不日就到,请二位早作准备。明年正月,由兄弟亲自护送公主前往吐蕃。另外,朕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虎儿已经有消息了。李靖少时与隋朝襄城郡赞治薛轨交善。这薛轨是南北朝时期名将薛安都的后代,祖父薛荣,官至北魏新野、武关二郡太守、都督,封澄城县公。父亲薛衍,乃北周御伯中大夫。薛轨早丧,因也是绛州龙门人,又膝下无儿,李靖就将虎儿编入薛轨家谱,成为薛轨的儿子,名叫薛礼,字仁贵。如此一来,虎儿的身份问题就解决了。李靖来信道,仁贵聪明好学,有望在五年之内,成为唐军中一员胜过秦琼、程知节的大将!”瑀墨听罢激动万分,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回到江夏王府,道宗将和亲之事告诉了郡主。未及郡主开口,李景恒抢先道:“我不同意。我虽不喜欢姐姐事事强于我,但远嫁和亲后,我再想见姐姐一面就难了,我还没有胜过她,所以不许她走。”瑀墨笑骂道:“呆小子,哪有你插话的份。”景恒撒娇似得道:“我不管,反正不许姐姐走。皇上要想和亲,就让他的公主去好了,凭什么难为姐姐?”道宗喝道:“住嘴!食君之禄就该忠君之事,哪能临阵退缩。我是怎么教你的?”景恒略带哭腔道:“可我要是想念姐姐怎么办?”郡主将弟弟搂在怀里道:“父亲说的一点都没错。若能以我一人之力,让两国停止干戈,我乐意如此。弟弟若想我,可以请旨来看我啊。”道宗叹道:“你真的很像你母亲。难为你了。”
正月,江夏王李道宗奉旨护送已经加封为文成公主的女儿出长安前往吐蕃和亲。临行时,瑀墨带景恒送行。文成公主抚着弟弟的头,道:“弟弟十几岁就有这样的本事已经实在不易,愿贤弟戒骄戒躁,好好读书练武。另外,姐姐无法在父母膝前尽孝,望贤弟能时时为父母解忧。”景恒忍住哭答应。瑀墨握着女儿的手,将一个银铃交给女儿道:“这是当初你伯父送我的,他说见此铃犹如见他。今天我将它送给你,若有苦楚,聊以**。”文成公主挥泪拜辞。有诗赞曰:
恶寒擒月风卷沙,
辇语啾啾和琵琶。
归雁尤叹玉人冷,
玉人心照百姓家。
贞观十九年,唐太宗于洛阳出发出征高句丽。三月,在辽东安地战场上,唐朝将领刘君邛被围,无法脱身,无人能救。突然,一个少年单枪匹马挺身而出,直取高句丽大将人头,并将其悬挂于马上,高句丽士兵观之大惊,于是撤军,刘君邛获救。此少年正是薛仁贵!四月,唐军前锋进抵高句丽,击败高句丽守军。六月,至安市,高句丽莫离支遣将高延寿、高惠真率大军二十五万依山驻扎,抗拒唐军。薛仁贵身着白衣,手持戟枪,腰挎双弓,单骑冲阵,唐军大举跟进,高句丽军大败。战后,唐太宗召见薛仁贵,提拔为游击将军、云泉府果毅。消息传出,瑀墨与道宗喜不自胜,设台祭祀先人。那薛仁贵之后立下赫赫战功,自是后话。
永徽四年二月,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谋反,被新皇李治所杀。瑀墨道:“我年轻时与房玄龄和柴绍家亲密,此事一出,朝上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等着给我们难堪呢。我等受此受到牵连,性命或可保全,只是这亲王尊位定是保不住了。”道宗冷笑一声道:“你曾告诉我长孙无忌心机深不可测,如今我算是见识了。”瑀墨道:“我们一直远离朝廷,行事也算低调,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一劫。”道宗道:“咱们的女儿被封为公主远去和亲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手握重兵又牵扯皇家大事,迟早会遭到权臣忌惮打压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正说着,传旨太监带着一队宫中侍卫威风凛凛地来传圣旨:江夏王李道宗与反臣柴令武、房遗爱等来往过密,有谋反之嫌。朕念江夏王劳苦功高,开恩免死,流放象州。道宗坦然收下圣旨,笑道:“能让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如此忌惮,我觉得心里大是舒坦。”瑀墨笑着责备一声道:“做王爷这么多年,你讥讽人毛病怎么一点没改?”道宗会心一笑,将瑀墨搂在怀里,道:“想我李道宗,早年跟着先皇南征北战,之后西灭吐谷浑、东击高句丽、北破薛延陀、结亲吐蕃王,盖世功勋,少有匹敌,威武风光,世间无二。现如今贤妻爱子在侧,还有什么牵挂!”李景恒蹦蹦跳跳地凑过来,道:“我怎么觉得父王和母妃一点都不在乎?这样好,京城里到处都是金钗珠玉、声色犬马的,憋得人难受,我也早就不想待了。虽然象州是边陲荒蛮之地,但比这里干净自在的多。”瑀墨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道:“真不愧是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道宗也朗声大笑。景恒掩不住少年意气,道:“现在要是有酒就好了,我们再痛痛快快醉一场!”瑀墨用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笑道:“你这臭小子还来劲了。等你建了功业再醉不迟!”
道宗、瑀墨和公子景恒驾了一辆马车,出府门向长安城门走去。百姓闻讯夹道送行,盼望早归。忽有一群少年挤到队伍前面,都深鞠一礼,一人道:“小人本想投在王爷麾下,略展报国之志,不料世事多变,叫我等空留遗憾。小人盼望王爷王妃早日平安归来,带我们驰骋边疆、保卫大唐!”道宗和瑀墨看着这几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想着军帐中的奇谋计策、运筹帷幄,想着沙场上的夜雪引刀、生离死别,想着寒来暑往,想着万水千山,竟无言以对,只是拍拍孩子们的肩膀,聊表赞赏。
罗成之子罗通飞马奔来,在人群中停下,跳下马,施礼道:“王叔,王妃,小侄来迟了!”瑀墨笑道:“通儿骑在马上的样子像极了你爹爹!”罗通道:“罗通一直由王妃调教,应该更像王妃才是啊。”瑀墨道:“嘴好甜,就这点不像雌雄双煞的性子!”罗通道:“王爷王妃待我等小辈如同己出,我哪敢放肆。”李道宗道:“听说北方又有了战事?”罗通道:“是。我打算两天后就去前线。”瑀墨道:“你不要陪你母亲吗?”罗通道:“母亲年岁大了,身子也不好。我本想在家多陪陪她,可她总要我趁此机会建功立业,不能丢了罗家的脸。通儿想,既然母亲想让我继承父亲遗志,我绝对不能让她失望!”瑀墨拍拍罗通肩膀道:“好孩子,难为你了。自古忠孝难两全,此去边关一定要保重啊!”罗通道:“王妃放心,侄儿一定会的。”罗通见瑀墨面有悲凄神色,忙转了话头,对道宗说道:“王爷听说没,皇上新封了一位元帅,名叫薛礼薛仁贵,武艺高强且满腹韬略,是李靖将军的得意弟子。我和胡公秦元帅之子秦怀玉约好了,我们一起去投奔他!”瑀墨道宗相视而笑。道宗道:“那很好啊,将来建了军功,也不辱没你父辈的名声!”
三人离开长安,一路南去。行至南方,道宗不服水土,突发热疾。不得已,景恒驾车,瑀墨在车里怀抱道宗为他驱寒。道宗自嘲道:“我真的老了,刚出家门就病了。”瑀墨道:“前路遥远,你可还挺得住?”道宗并不回答,抬手轻抚瑀墨两鬓白发,少时与她相识相知的情形浮现眼前,脱口说道:“怜卿少,怜卿老,怜卿羞采三生草。”瑀墨心中激荡,将脸颊贴在道宗额头上,和道:“恐君迟,恐君早,恐君痴迷醉仙岛。”道宗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哪里也不敢去。”瑀墨鼻子一酸,道:“去也无碍,我陪你便是。”
不过两日,道宗病重,竟有咯血昏厥之症。李景恒以母亲的钗环首饰作酬四处求医问药,可乡野郎中医术实在有限,都束手无策,急的这位小少爷跪在车前痛哭。瑀墨心中了然,神色却控制的很好。她先安抚了儿子,叫他只管驾车南去,自己将随身衣物被褥盖在丈夫身上,紧紧相拥。
道宗略有清醒,自知归期将至,见瑀墨脸上挂着泪痕,玩笑道:“怎么哭了?你如今又老又丑,还要掉眼泪,等去了阴曹地府,我可不想跟阎王爷说你是我的妻子。”瑀墨破涕而笑,道:“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道宗微微一笑,轻轻擦拭着瑀墨止不住淌下来的泪水。瑀墨道:“我不要像盈盈一样,独自在世间饱受相思之苦。”道宗声音微弱,道:“我们还有儿子呢。”瑀墨道:“景恒大了,会照顾自己的。”道宗道:“你不怕他将来仇视朝廷,对皇上不利?”瑀墨道:“你怎么到现在还关心朝廷?”道宗一阵乱咳,道:“我为这朝廷卖了一辈子命,怎么能轻易放的下?景恒的脾气随你,有仇必报,我担心……”瑀墨为丈夫顺着气道:“放心吧,咱儿子善恶是非分得清楚,伤天害理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道宗勉强一笑,目光游离,道:“是啊,他真是像极了你!”说罢,道宗缓缓闭上眼睛,手也垂了下去。瑀墨拖着他的脸,最初还有些惊慌难过,很快镇定下来,爱抚地看着他,自语道:“我哥哥嫂嫂是蝴蝶命格,你我,也是呢!”继而取出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笑着闭上了眼睛……
马车驶向夕阳,行的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