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瑀墨引燃屋子企图自尽,却平白没了踪迹,薛江舟夫妇的骨灰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李世民派人找了几天依然找不到,因颉利退兵,大军不能久驻,只好班师回朝,此事也不了了之。
吱吱喳喳的车轮声欢快热闹。薛瑀墨朦胧中觉得自己躺在一驾马车里,身旁隐约有人。刚睁开双眼,那人便凑了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喜道:“醒了?感觉好些了吗?认出我是谁了吗?”瑀墨细看,竟一时激动几近坐起来,喊道:“道长师父!”那人正是弋凫道长!弋凫按住瑀墨躺下,道:“在外好几年,还是没个稳重样,身子这样,怎么能乱动。箭伤、枪伤、烧伤,你十年的本事都去哪了?”瑀墨听着责备,心里却满是久违的欣喜。瑀墨道:“我义父和姑姑他们也来了?”弋凫道:“只有我和你义父来了。你不知道,你姑姑和姑父有了一个孩子,快两岁了,男孩,所以没办法来。”瑀墨大喜,猛坐起来,扯动了伤口,又“哎呦”一声躺下,不顾弋凫责骂,道:“真的?太好了!”弋凫道:“这小子淘气的紧,把你姑姑姑父缠的一刻也离不开。”瑀墨道:“姑父一定乐在其中。我江影师父呢?”弋凫道:“别提这个独眼了,明明想你想得什么似的,偏嘴硬不来。你知道,他怕跟你聚了又分,索性不来了。”瑀墨道:“几年不见,真的很想他们。”弋凫道:“你义父找水去了,马上回来,你再睡会儿。”
车外一声“弋凫妹子,我回来了!”两人便知是韦明宗回来了。弋凫道长下了车,说瑀墨醒了,请他再看看。韦明宗将水袋塞给弋凫,闯进车中。瑀墨不顾身上伤口,抱住韦明宗哭道:“老爹,女儿好想你!”韦明宗眼眶潮湿,道:“我们何尝不想你。你昏迷这么多天,又受这舟车劳顿,我真怕你醒不过来!”瑀墨道:“你们怎么来了?”韦明宗将瑀墨扶着躺下,道:“你老实躺着,我慢慢告诉你。两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披头散发的来见我,跟我说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等我醒了,吓了一身汗,就想出来看看你,好放宽心。我俩打听来打听去,也没听说薛瑀墨的名字,只听说了你哥哥薛江舟的名号。我一想,你一定是冒用哥哥的名字从了军,就到唐营了找你。幸好我们去的及时,否则你这丫头又要做出傻事来!”瑀墨苦笑道:“没想到,义父又救了孩儿一命!”韦明宗从身后压着的箱子里取出两个骨灰罐,道:“这是你哥哥嫂嫂的骨灰,你道长师父给你取回来了。”瑀墨一听,泪水再次涌出,颤抖着抚摸罐子,半晌才道:“有劳老爹和师父了。”韦明宗道:“我们这就回去,先将你哥哥嫂嫂葬了,然后回山好好过日子。”瑀墨道:“您可知道我侄儿怎样了?”韦明宗道:“还好。李世民放出话,说虎儿已经死了。李靖夫妇膝下无子,便将虎儿收下做了徒弟,还商量给他找个合适的身份,以避免麻烦。”瑀墨捶胸哭道:“可怜我薛家骨肉,自幼孤苦,连认祖归宗都不能!”韦明宗劝慰道:“罢了,你哥哥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的骨肉还平安活着,也会安心的。”
三人到了山西龙门。瑀墨将哥哥嫂嫂的骨灰埋在老宅内院的树下,放声痛哭。后人有词曰:
天阔山高地迥,别离难问暖冷。梦醒叹相逢,相逢又怕梦醒。珍重,珍重。风起纸灰骤动。
瑀墨正为哥哥烧纸,纸钱却随风乱舞。瑀墨大惊,哭着去收纷飞的纸钱,弋凫拦住,劝慰道:“不要哭了,纸钱飞了就飞了,大不了取回来就是了,宽宽心。”瑀墨跪下来道:“不,一定是哥哥有话跟我说!”于是仰天哭道:“哥,你是不是有话对妹妹说,你放心,你的意思我都明白!”韦明宗道:“丫头,别胡思乱想了。既然人已安葬,我们回山去吧。”瑀墨被拉着走出老宅,多年苦楚积在心中让她喘息不得。她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朝两位师父跪拜道:“孩儿不孝,恐怕不能随两位回去了。我侄儿年幼而孤,要我照看;哥哥被颉利害死,大仇未报;大唐未平天下,需要兵将。我不能避世旁观。义父,师父,求你们再给瑀墨一次机会吧!”韦明宗叹息道:“你这一生注定为仇恨所累了!”弋凫道长搀起瑀墨道:“你既然决定了,我们也劝不住。不过有一点要记住,一定要活着。你活着还能做你想做的事,还能解决你的困难,要是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瑀墨道:“孩儿记下了。两位师父珍重,瑀墨告辞了。”韦明宗道:“身上的枪伤和烧伤都很严重,千万小心。”瑀墨点头应下,接过银枪和宝剑,牵了马,与师父们辞别而去。
行至汾州地界,瑀墨换了平常装束,找了一家酒楼坐下吃饭。店小二作揖相问:“客官要点什么?”瑀墨翻了翻全身,只得了三枚铜钱,递出一枚道:“两个干粮就好。”店小二见瑀墨穷酸,有些瞧不起,心想:我们这是全汾州最大的酒楼,这位客官只要干粮,当我们打发要饭的。可客人毕竟是客人,只得去了。
薛瑀墨用过饭,刚要出来,却被一个身材稍丰的老板娘叫住。瑀墨道:“怎么,我饭钱不够?”老板娘从柜台上出来,打量一下瑀墨道:“恕奴家唐突,敢问公子可是薛江舟薛将军?”瑀墨吃了一惊,道:“天下人都知道薛江舟已死——难道夫人认识此人?”老板娘沉思一下,将瑀墨拽进后堂,顺道叫来丈夫。老板娘道:“你是薛将军没错吧。”瑀墨细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你们是在吕州十字坡前买酒的夫妇!”店家道:“正是我们!”老板娘道:“奴家早就说,像薛将军这样文武双全又重情重义的人,怎么能轻易就没了?听说将军中了箭,没事了吧?”瑀墨道:“皮肉之伤,多谢惦念。”老板娘道:“瞧您脸色很差,一定没好利索。我给您炖点鸡汤补补身子。”瑀墨忙道:“夫人不用费心,我已经吃过饭了。”店家拉住瑀墨,叫浑家亲自去准备酒菜,道:“将军别客气,这整个酒楼都是拜将军所赐,小人报答也是应该。”瑀墨道:“薛江舟早已战死,世上已无此人,两位不必拘谨。不知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店家道:“小人的家乡在这里,就搬到这里来了。在这儿可以赡养老母,供娃娃读书,日子好的紧呢!”瑀墨道:“二位好人有好报,可喜可贺!”店家道:“能让小人再次遇见将军,更可喜可贺!将军随小人到楼上用饭。您暂且在小店休息几日,等身体好利索了,再走不迟!”
饭桌上,瑀墨问道:“我离开朝廷已经三月有余,不知现在大唐情况如何?”店家道:“秦王刚回朝,就被皇上派往获嘉,与幽州总管罗艺合力进攻汉王刘黑闼。第一战就大胜而回。可最近,秦王手下大将罗成被大雨困在了洺水,秦王救援不及,大败。不过,现在洺水又收回来了。”瑀墨道:“你是说罗成战死了?”店家道:“可不是。也是他命里该着,这么冷的天,怎么会下大雨?可怜罗将军只有二十多岁!”瑀墨道:“盈盈刚生了孩子,不知道现在难过成什么样子了。”店家道:“不过,您手下名叫花自芳的将军顶替了你的位置,在征刘黑闼时立了战功。”瑀墨道:“是吗,这也算是好消息了。”
在店中休息一夜,瑀墨告辞。店家夫妇苦留不住,只好送了些盘缠银两,为她践行。瑀墨料想此战将毕,大军将归,便一刻不停地赶往长安。到了长安,瑀墨思量若想暗地帮助秦王、照看侄儿,住在客栈必定行动不便,容易暴露,便找了一座寺院,名唤承恩寺,给了住持十两银子的香火钱,借了一间禅房住下。
大军凯旋,李世民率领文臣武将进了城,长安百姓夹道欢迎,争相观看秦王风采。瑀墨在小沙弥那里得了消息,也到街上,找了一家酒楼,从楼上向下看,只见众将满脸笑意,而单盈盈、秦琼却面带愁容。盈盈已脱下平日的红衣裙,只是一身素衣,怀中是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不住啼哭。想当初,罗成一杆长枪无人匹敌,围宇文化及、守瓦岗寨、打慈涧、攻洛阳、擒窦建德,威风凛凛,气贯长虹,可如今阴阳两隔,物是人非,甚至连爱妻也无法照看,使她饱受未亡人之痛,实在是造化弄人。想到这里,瑀墨只得无奈叹息。
薛瑀墨找了半天,没见着侄儿,自语道:“李靖夫妇不在吗?”身旁一位一起看热闹的男人道:“李靖?他怎么会在,他在岭南脱不开身啊。”瑀墨道:“李靖将军还在岭南?也就是说,他的徒儿也在岭南了?”男人道:“徒儿?什么徒儿?哦,对了,是听说有个小孩,没了双亲,寄养在郡王李道宗那里,后来李靖将军见他可怜,又挺聪明,就收了做徒弟。据说李将军带他去岭南时,咱们这位郡王还舍不得。不知道这孩子上辈子修得什么福分,得两位英侠照料栽培。”瑀墨听着,远望略带愁意的李道宗,满是感激,默默点头致谢。
瑀墨正看着,却见对面巷子里有几个蒙面人鬼鬼祟祟,为首一人握着强弩,身后几人提着大刀。瑀墨料想这些人来者不善,顺手掏出一块帕子,蒙了面,跳到栏杆上虎视这群歹人。
为首的蒙面人等着李世民离近了,摆好箭弩,朝李世民射去。瑀墨一个飞身,跳下楼,投出一把短匕首,将箭弩打落,冲到蒙面人之中厮打起来。李世民身后的将军们一惊,马上反应过来,将李世民围起来,加强警惕。李道宗和侯君集舍了马,带兵来助瑀墨。瑀墨恐身份暴露,跳出圈子,撇下众人跑了。侯君集也撇开激战之人,只说了声“留活口”,便飞也似的去追瑀墨,可惜瑀墨身手敏捷,让侯君集扑了个空。
太子东宫,李建成朝李元吉发火道:“三弟,你好糊涂,怎么能在这时候刺杀二弟!身为长安军事统领,你就不怕二弟怀疑?”李元吉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叫他二弟。上次攻王世充和窦建德的时候他就没给我请什么战功,自己倒得了个天策上将,现在更加威风,把大哥你的风头都抢了,我怎么能善罢甘休?”李建成道:“你怎么能这么想。二弟战功赫赫,这也是他该受的。”李元吉道:“那我们就这样算了?”李建成道:“世民如今风光无限,我确实不甘心,可我们也不能耍阴招,暗算行刺啊?三弟,你先回去,我和魏征商议一下,有了计策通知你。你千万要按住性子,不要鲁莽行事。”李元吉不甘心的去了,李建成传召魏征。
待受了封赏退出朝堂,秦王李世民将众人聚集在秦王府。李世民提及蒙面人行刺之事,道:“今日城中遇刺,本王觉得事有蹊跷。若说是本王连年征战,惹恼了往日割据藩王的死士,倒是情理之中,可这些死士在长安城中堂而皇之的舞刀弄枪,实在荒唐。长安守备森严,怎么能没有注意这几个蒙面人。”柴绍道:“秦王不必疑虑,我们既然已经留了活口审问,就应该会查出元凶。”徐茂公道:“微臣以为,柴驸马这话说得早了。长安城的守卫犹如铁桶,怎么会让刺客轻易现身于大庭广众之下?”李世民道:“军师以为,这是何人所为?”徐茂公道:“微臣斗胆,略加猜测。齐王李元吉向来与太子交善,这次秦王大胜而归,对太子之位构成威胁,引起齐王不满。齐王握有对长安守卫的调兵大权,有能力安排人手。所以,微臣觉得此时与齐王甚至太子脱不了干系。如果不幸被微臣说中,那今日抓来审问之人,绝对抱了必死之心,不会透露半个字。”李世民垂首思量一番,道:“军师说得有理。若真是三弟有意为之,实在让本王痛心。”长孙无忌摆弄着瑀墨留下的短匕首,道:“今日搭救秦王之人,各位可认出是谁?”众人都说不知。长孙无忌问侯君集,侯君集答道:“我也不知道是谁。”长孙无忌道:“有什么特点或标记?”侯君集想了想,道:“他身材瘦削,但轻功暗器甚至拳脚都很厉害,在我认识的人中,找不出这样的人才。”李道宗猛然道:“此人左肩有伤!”长孙无忌道:“何以见得?”道宗道:“他在激战时,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左肩,我猜想他左肩有伤。”李世民道:“自瑀墨死后,本王身边再没有这样的人了。会是谁呢?”众人面面相觑。李道宗听到薛瑀墨的名字,勾起心中伤感,默然离开。
魏征奉召拜见太子。太子李建成道:“秦王在街上遇刺,先生可听说了?”魏征道:“听说了。想必是齐王为保太子皇位才出此下策的吧。”建成道:“先生猜中,秦王也一定猜中了。”魏征道:“太子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建成道:“我无心害世民,所以此事就此作罢。”魏征道:“非也。”建成道:“先生以为如何?”魏征道:“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况且以秦王现在的赫赫军功,的确可以与太子一争高下。太子不可示弱。”太子道:“依先生之见,又该如何?”魏征道:“今日之事,秦王必定会算在太子头上,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秦王,逼皇上退位!”太子大惊,骂道:“魏征,你混账!你这是叫寡人做隋炀帝!你信不信,寡人现在就杀了你!”魏征道:“魏征都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优柔寡断,迟早成为下一个杨勇!”建成心中一震,沉思半晌,低声道:“先生要寡人怎么办?”魏征道:“过几日就是皇后忌日,殿下可趁秦王进太庙拜祭之时,派几名死士杀了他,再将行刺之人当场杀死。到时皇上也无可奈何,全凭太子安排。”建成道:“是个好主意。先生,寡人有疑问求教。”魏征道:“不敢。太子吩咐就是。”建成道:“先生随世民征战,世民待先生甚厚,先生为何依然忠于寡人?”魏征道:“魏征心中只有一位主公,不敢再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