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游牧野为了薛江舟顺利南归,欲刺杀大汗和杨善,却与杨善同赴黄泉。士卒汇报此事于颉利,颉利虽怒,却很快平静下来,叫属下封锁消息,只要密切关注突利动向,以免打草惊蛇,惹得突利可汗起兵造反。突利可汗和薛江舟苦等一夜,也没有游牧野的消息,派人打探,也不见动静,更是起疑。
话分两头。薛瑀墨伏在案前精心研究阵法,听见有人敲门,扬声请人进来。李道宗应声进门,道:“总憋在屋里,我看你都快成佛了。”瑀墨抬头回应一声,接着埋头演习阵法。道宗道:“又在研究你的龙门阵?”瑀墨这次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道宗见她眉头紧锁,知道她遇上了困难,也不打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道:“你这阵法虽有气势但过于复杂紧密,虽狠辣但不够灵活,疏漏不小啊。”瑀墨精神为之一振,双目含光,道:“对!我修改了很多次,就是不见成效。既然哥哥与我想法一样,能否教我完善之法?”道宗有些得意,道:“怎么,你也会求到我?”瑀墨笑骂道:“少臭美,快说!”道宗道:“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瑀墨回了一记白眼,道宗忙拱手道:“好好好,在下遵命就是。”
李道宗坐在瑀墨身边,拖着下巴思量一会儿,道:“其实你不必让长枪和大刀这两路步兵靠得这么近,最好打开一个大一点的缺口,缺口两侧藏着一些盾牌器械。破阵之人在四处碰壁之时,最有可能选择背水一战,而这种孤注一掷的敌人也最是难以制服。如果露出一点破绽,叫破阵者慌不择路逃进陷阱,到时四面围堵、刀枪齐下,岂不效果更佳?”瑀墨大喜,道:“你说得对!军队散开后,调度反而更清晰便捷,实在是事半功倍!没想到,哥哥排兵布阵更胜我一筹!”道宗更加得意,仰脸道:“那是当然。”瑀墨道:“那你接着说。”道宗干脆将阵图接过来,仔仔细细研究了好一阵,不自觉地握住瑀墨拿着笔的手,在图纸上圈了一个地方,道:“你不觉得这里也有一样的毛病吗?”
瑀墨本是对男女之事淡薄的人,可与道宗谈心的那个晚上,她突然觉得自己与道宗的关系有些微妙,一时的心动和事后的耿耿于怀叫她不得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觉察出瑀墨神色的异常,李道宗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冒失,忙松了手,尴尬地说道:“对……对不起。”瑀墨双颊微热,低头不语。道宗站起身,离开桌案,道:“我看……我还是走吧,明天一早赶往汾阴接你哥哥,早点休息。”瑀墨轻轻“嗯”了一声。正当道宗要走出门的时候,瑀墨忽然叫住了他。道宗一怔,回头看时,瑀墨又低下头,道:“没事。只是想……谢谢你。”道宗自觉表情难以控制,忙转过身,走向夜幕中。
次日清晨,焦急地等了一夜的突利和江舟依然没有等到游牧野的消息。史大奈匆匆赶来,道:“怎么还是没有游牧野的消息?外面想跟着驸马回中原的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公主和小世子也安排妥当。我接到消息,元帅叫咱们赶往汾阴,我们在汾阴会和。二位早作决断吧。”江舟道:“秦王已经赶往汾阴了?可牧野兄弟没有回来,我担心他的安危。”突利可汗道:“姐夫,既然秦王大驾已到,就断没有让他空等的道理。牧野兄弟武艺出众,我想他不会有事,可能一时难以下手罢了。你且带姐姐和兄弟们先走,等牧野回来,我派人护送他回去可好?”江舟本担心游牧野,可听突利说的也在理,只得道:“可汗说的在理。好吧,我且先去,免得秦王苦等。”
当下,薛江舟与公主、虎儿和原本是汉人的部将们跨上战马,与突利可汗道了别,以史大奈为向导,匆匆赶往汾阴。薛瑀墨、花自芳和李道宗奉命前往接应。
薛江舟百十号人一路狂奔,即将进入汾阴地界,身后一位骑兵忽报身后尘土飞扬,有人追来。薛江舟等人一惊,道:“看清楚是谁了吗?会不会是游牧野或突利可汗的人?”那骑兵回报不知。公主道:“不管是谁的军队,只要我们进入汾阴城中,必能脱此险境。我们快走吧。”史大奈也道:“没错,元帅派瑀墨带兵接应,定能保众位无虞。”薛江舟胸膛微挺,道:“不可。牧野贤弟一夜未归已在掌控之外,或许颉利已经知道我们的行动。若颉利以此为由对中原不利,我等哪还有脸面回去见父母兄弟?”继而环视各位兄弟道:“众位堂堂男儿,岂能怯懦苟活?听我命令,若来者是友还自罢了,若是敌人,定兵戈相向!现在已是大唐境内,我等就算死也是死在自己的土地上!”随行下属听罢,俱精神大震,齐道:“但有命在,固守乡土!”
远处刀枪锋利、弓弩齐备的颉利军队飞奔而来,粗粗估计有两千骑兵,黑压压席卷沙尘。薛江舟看清来者,面色沉毅,目光如炬,只喊一声“冲啊!”便带领众人喊杀过去。公主虽是贵族妇人,却也是草原儿女,冲杀时是丝毫不落人后的。虎儿年纪小,被父母和史大奈轮流护佑,也时而不时地乱砍一阵。
瑀墨原本就心中不安,看着时辰已到哥哥却还没有到,更是焦急。道宗发觉瑀墨忧虑,道:“有史大奈将军,你不必过于担心。不然我先带人看看。”瑀墨道:“我们一起吧,我实在放心不下。”道宗道:“那派谁守城?”瑀墨道:“如嫣姐姐和成韵兄就可以。”“带我一起吧。”花自芳从两人身后过来,说道,“这里有如嫣一个人就够了。城外状况不明,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机会嘛。”瑀墨心绪难平,那还顾得上别的,满口答应,带头奔至城下。
还未靠近汾阴城外的战场,瑀墨等人就已经看见远处尘土飞扬、杀声震天。众人心中一紧,来不及细说,急忙过去助阵。只见瑀墨一马当先,银枪所指,敌军无不应声而倒。李道宗和花自芳左右护翼,一面为瑀墨抵挡来军,一面快速搜寻薛江舟和史大奈。所带的一百来名唐军骑兵紧随其后,面对强悍的草原骑兵,丝毫不见怯弱退缩之态,反而愈战愈勇。
薛江舟和公主血战半日,甚是疲惫,慢慢力不从心,反倒是虎儿甚有精神,与史大奈分工左右,奋力突围。薛瑀墨进了圈子,远见哥哥嫂嫂被重重包围,忙紧扣战马,为哥哥助战。待贴近哥哥,瑀墨还未开口,江舟道:“去帮你嫂嫂,救虎儿!”瑀墨厮杀一阵,回枪来接公主。
正当众人酣战之际,只听薛江舟“啊”的一声,翻身落在马下。瑀墨一惊,回头查看,见哥哥左肋下鲜血喷涌。瑀墨正欲来救,却被身后一杆长槊困住,忙下腰回刺,杀了来将。此时公主已经守在丈夫面前,拼尽全力厮杀,叫人靠近不得。瑀墨稍稍放心,将虎儿托付给离他最近的花自芳,回身再战。
正当形势稍稍扳回,敌军即将冲散之时,一根长矛向公主杀来。此人骑着战马,来势汹汹,使公主毫无招架之力,以致手臂、肩膀和脸颊多处受伤。眼看长矛即将刺破公主胸膛,薛江舟从身后抱住妻子,迅速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长矛!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众人惊慌失措。瑀墨眼看哥哥被刺中却救援不及,惨叫一声“哥!”弃马翻飞过来。公主顾不得自己的伤,搂着丈夫重伤颤抖的身体,痛苦地说不出话,只是双手扣着江舟的伤口,尽量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虎儿眼睁睁看着当下惨景,先愣了一下,随即纵身跳到父亲身边,惊慌地呼唤父亲。瑀墨将手持长矛的突厥将军杀了,也赶到哥哥身边。
江舟自知伤重将死,抬手搭在儿子肩头,道:“虎儿,记得,你是中原人,切记!”虎儿哭着点头。瑀墨泪如走珠,道:“哥哥,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疗伤!”江舟口吐鲜血,惨然一笑,道:“好妹妹,哥要见父亲去了,好好……好好照顾你嫂嫂和……侄儿!”瑀墨撕心裂肺地哭道:“哥,你振作些!前面就是汾阴城,就是大唐地界了!求求你,求求你别离开我!”江舟抬起低垂的头,想着前方仿佛遥不可及的故乡,微微念了两声“回家,回家!”便撒手人寰。
瑀墨与虎儿见江舟已死,伏尸大哭。公主面若死灰,迎面抱着江舟,道:“‘生无可恋生无趣,死有知音死不哀’。我为君弃了先祖血脉,我为君抛了富贵荣华,可君为何如此无情,竟要先我而去?你叫我如何在世间忍受绵绵不尽的相思之苦?”说罢,公主看看儿子和瑀墨,道:“瑀墨,你会好好照看虎儿的,是不是?”瑀墨无暇思索其意,哭着点点头。公主对儿子说:“虎儿,你从此姓薛,记住没有?”虎儿也点了点头。公主将江舟拥入怀中,握住插在江舟身后的长矛,猛然刺透了自己的身体。瑀墨和虎儿的视线终于从一具尸体转到另一具尸体上,惊慌间几乎忘了哭泣,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灵魂也在此跳出,随着眼前的两人,追向玄冥之界。
追杀的敌军丝毫没有被这个小小的意外而进攻减弱,反而因为颉利可汗和执里思力带兵到来而重新调整好了队伍,稳住战脚。颉利见形势如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命令手下全力绞杀“叛军”,并扬言说,取得唐国将军首级者赏黄金千两。突厥勇士得了令,死命朝这里涌来。多亏花自芳和李道宗反应机敏、武艺出众,先后过来支援,因几次强拉瑀墨不应,只得勉强顶住敌兵,保护姑侄二人安全。
忽然,颉利身边一个干瘦的武将张弓搭箭,朝虎儿射来,瑀墨眼疾手快,抬枪拨开箭矢,随即向虎儿身侧扑过来。那人再次射来一支箭,瑀墨躲闪不及,射在左腹上。虎儿见姑姑受了伤,更加惊慌难过,扯着瑀墨“呀呀”乱叫。瑀墨悲愤交加,勉强从悲痛中清醒,大吼道:“颉利,你杀我哥哥嫂嫂,我誓杀你!”于是抱起虎儿,骑上红雕,与突厥大军厮杀起来。有两个敌军将领左右俯扫红雕前腿,瑀墨勒住缰绳,纵身跳过,使出回马枪,杀了来将。瑀墨再向前冲,连杀数十人,慢慢靠近颉利可汗。颉利见势不好,叫执里思力断后,自己率军后撤。瑀墨如讨命阎罗,一路见人就杀,穷追不舍。刚刚射箭的干瘦的汉子再次搭箭,想要稳住阵脚,不料瑀墨每次都能躲过箭,飞马来到他面前,将他一枪戳了。正当瑀墨将要追上颉利可汗之际,十几个将军赶到,困住瑀墨大战起来。瑀墨按住虎儿的头,叫他不要乱动,抡开银枪,左突右杀。一者敌将人多,再者瑀墨受了伤,她招架不住,和虎儿一起滚下马。危急时刻,花自芳和李道宗赶到,前来解围。花自芳将虎儿拽到自己的马上,首先冲出包围圈。李道宗与敌军战了几回合,拉了瑀墨也撤下来。瑀墨哭道:“我不走,我哥哥嫂嫂还在那儿呢!”道宗勒紧瑀墨的腰,道:“冷静些,我得保证你的安全!”瑀墨还是哭闹,被道宗打晕,勉强带了回来。
李道宗回军汾阴城,派了信使将经过告知李世民。李世民得知变故,回城料理残局。世民道:“瑀墨现在如何?”道宗道:“伤口有些深,不过避开了要害,在大营里歇着呢。”世民道:“看来老天爷有意为难这兄妹。那个叫虎儿的孩子怎样了?”道宗道:“伤倒没伤着,就是没了父母,只顾在营帐里哭,如嫣姑娘正陪着他。”世民道:“听史大奈说那孩子小小年纪身手不错。”道宗道:“战场上临危不惧,有些大将风范。”世民道:“李靖将军曾跟本帅说,他有意收虎儿为弟子。现在他身在岭南,你暂且照顾一下这孩子吧。”道宗道:“秦王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
忽然探马来报,说颉利可汗大军压境,已经屯兵于四十里外,并派人呈上书信一封。李世民接过信函,拆开看了看,竟拍案而起。道宗问信上说了什么,世民怒道:“颉利无耻之极,说什么突厥公主和驸马到边境游猎,被我唐军杀死。今来要回公主的儿子和驸马之妹薛瑀墨。还说隋文帝有恩于其父启民可汗,唐天子非隋朝后裔,他为报隋文帝恩德,特来讨伐我国。句句放屁!”道宗道:“颉利欺人太甚,该给他点颜色瞧瞧!”世民道:“我军刚刚撤走,恐寡不敌众。速请尉迟将军、秦将军和程将军集结兵马,布好军阵,拖住颉利。调史大奈到附近城中借兵!”道宗道:“领命!”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