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不到，天刚见亮，手机震动把欧阳天从睡梦中唤醒，他从床头柜上抓过来一看，是阎英杰。
“天哥，不好，曲洋要跑，走的老省道，现在已经快要出红州境了，怎么办？”
“他怎么走的，几个人？”欧阳天边问边用另一只手穿衣服。
“一个人开的车，我两个弟兄跟在后面。”
“叫你的人追上去，弄个小事故留住他，我马上就到。”挂掉电话，欧阳天已到了办公楼门口的车前，他晚上是住在公司里的。昂科雷在轰鸣中箭一般窜出，他来不及预热了。
一路上几乎看不到有车来往，高速行驶的途中，欧阳天从副驾位拿过一个旅行包，换上一件白色无领衫，穿上布鞋，白发，白须，淡淡的墨镜，很快变成了挑战阎英杰那晚的老者模样，他不想自己正常的生活面被打乱。快出红州县境时，隐约看见前面有车停在路边，欧阳天一个右盘下了公路。
这边两个阎英杰的手下正与曲阳扯皮，接到指示，这两个在超车时有意弄了点擦挂，然后拦住曲洋无理取闹，那曲阳一再让步，仍然脱身不得，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里先介绍下，曲阳，红州当地人45岁，三年前从农业局副局长任上，花了一百多万的代价贿赂当时的红州书记张学蒙，升任红州教育局局长兼党组书记，这三年来不择手段，吃拿卡要，雁过拔毛，狂捞不义之财，弄得教育系统民怨沸腾，投诉不断。这次《红周报》公布对他克扣教育经费，不过是他贪赃枉法的冰山一角；他看见王义这样后台坚硬的人物都说倒就倒，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也曾想过学屠千刀散财免灾，但看着费尽心机得来的那堆钱财难以割舍，加上这次追究的经费克扣也还不算什么大事，便想侥一天之幸，带着半生积累溜之大吉，找个远远的地方享受下半生，所以昨天悄悄准备好一切，在办公桌上留了一封辞呈，今天赶早开路。现在被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缠住，怕时间一久生出意外，只求尽快脱身。
“两位兄弟，这样好不好，我确实有非常急的事要赶路，你们开个口，赔多少我照办，就不用报警找保险了，怎么样？”曲洋态度已诚恳倒极致了。
“那我们不是变成敲诈你了么？也不是你的主要责任，等交警和保险公司来出个现场，也不用你花钱啊。”两个的目的不是钱，还是坚持着。
曲洋真急眼了，返身从车上皮包里拿出一扎钱：“这一万块算我赔的，你修车也就几百的事，行了吧？”把钱往对方引擎盖上一丢，转身便走。
“区区一万块钱就想走，你曲局长也太小气了吧？”三人都没看见，不知什么时候鹤发童颜的欧阳天站在曲洋的车门前，挡住他的去路。
曲洋略一打量，便知道是那个他心里最怕最担心的人来了，这个传说中的张天道，果然不会放过他。最后的幻想破灭了，他没有惊慌失措，反倒爽快起来：“我知道你是谁，认栽了。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我照办，只求给我一条生路！”
欧阳天见他不绕弯子，也就直截了当：“你不能把不属于你的东西带走，那些本是红州民众的财富，你哪里来的就该还回哪里去，这是天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向反贪局自首，退赃接受法律制裁，二是自己主动把钱花到该花的地方去，顺了天道，就是你自己给自己一条生路，至于法律的事，我无权答应你什么，但也许不用背井离乡，过点安心的日子还是可能的。”
“我明白，我这就回去，从今天起弥补我的罪过。”
“行，但你如果再打歪主意，可就是自绝生路！你好自为之吧！”
欧阳天向阎英杰那两个手下道：“喂，既然人家赔了你们这么多钱，我看你们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赶紧修车去吧。”
“好呢。”两人笑嘻嘻地上车走了。曲洋也灰溜溜上车，掉头往红州折返。欧阳天等他们走远，才沐朝霞，踏晨露，欣赏着乡野清新漫步走向自己坐骑。
当天，曲洋正式辞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为了不步王义的后尘，他成立了一个民间组织“红州助学协会”，参加该协会的竟有十多人，除部分是教育系统的大小官员外，也有其他如教具厂老板等社会人士，短短几天内筹集起近两千万助学基金，至于资金的来源和筹集手段，对外秘而不宣，但公开了数量和使用计划，红州几所条件简陋的乡镇中小学，进入该会首批重建或部分重建之列，包括新建两座方便学生上学的小桥，同时宣布了对到这些学校任教的优秀教师进行长期补贴，补贴额度竟达工资的百分之百。补贴一事是源于欧阳天给他的提议，刚开始曲阳担心现有资金随着几所学校开建，很快就会所剩无多，欧阳天给他保证资金会后继不竭，才敢如此施为。《红州报》对这件事的专题报道，在教育界和公众中刮起一阵旋风，大家对这场老虎变猫的大戏议论纷纷，揣测各异的同时，更多的是欢欣鼓舞，喜上眉梢。
另一股旋风却是在红州官场无声地掀开一场无形的风浪，大家明白，屠万林和曲洋的行动，是梁天明向全县有问题的官员传达的一个明确信号——弃恶为善，网开一面！对闻风不动依然故我的，王义是一只被杀的榜样猴，接着一只榜样猴是红石乡党委书记何玉宽，陪绑的还有该乡两名村支书，算是榜样鸡了。反贪局从村民投诉村财务问题入手，兵分两路，只三天时间就初步拿下该案公诸于众。一时间老虎变猫的各种改编版本在红州陆续上演，类似于“助学协会”的组织达到了十多个，但都限于公开资金和项目，组织者和主要成员则是云遮雾罩。其中有个最有特色的叫“民间科技促进会”，不但资本雄厚，而且宣布要建科研楼，高薪聘请科研人员，对红州有关的农业、生物科技问题进行专题攻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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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州这次官场裂变，也带来一个负面问题同时凸显，令梁天明和市长长赵寅虎头痛不已，今晚二人在梁天明家里备了酒菜，约请张天道共商对策。
“叮咚……”门铃想过，眼镜书生打扮的欧阳天被保姆引进客厅后面的小花园。梁天明起身相迎道：“张老弟，怎么客套起来了，这院子也拦不了你，跟以前一样直接进来就是了，何苦还要麻烦李嫂开门？”梁天明并不知道欧阳天的真实身份，所以仍以张老弟相称。
“我今天可不是不请自来的，再说老是逾墙而入，也是对二位这父母官不敬啊！”欧阳天笑着与赵寅虎也打了个招呼。
三人坐定，酒未下三杯，赵寅虎便迫不及待话入正题：“张老弟，我们市这一段时间在梁书记的大力整治和你的大力协助下，风气大变，人心振奋，可是这些天来，提出辞职的各部门一把手已经超出半数，当然这中间很多本就是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早下早好，问题是补缺的人选成了难题，号召大家毛遂自荐勇担重任，没想到这些以前削尖了脑袋都想上的家伙，这次竟全都往后缩了！我们提前也没有半点准备，想做工作都不知道怎么找对象，长此下去，部门工作必然停顿甚至乱套，现在梁书记和我都是焦急透顶，等着你来出出高招啊！”
欧阳天拿着空酒杯在两指间来回转着圈，显然这个问题并不轻松，远比收拾几个贪官难。“高见不敢当，我只能说点拙见，最后解决问题还得靠二位父母官。首先，我觉得应该找到问题出现的原因所在，原来拼命想上位，是因为一把手的位置具有在本单位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光是表面的荣耀，更重要的是权力带来的无限利益，现在的形势下，不但利益看不见了，还得担着一身风险，自然是躲都躲不及，谁还会为多拿那点工资挺身而出？在这个信仰缺失的时代，我们不能指望谁为那些不着边际的理想抱负而为官，而得遵循人性的真实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