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见,从未这么尴尬。虽然老子是来救儿子的,但儿子更关心的是,自己老子到底藏了多少事情。不过,现时这个情况,最最重要的还是父子俩要怎么脱身。
地仙门以墓为家,此刻父子俩被带过来的地方,原先就是一个大墓,只不过里面早已被清理一空。这墓室少说也是王侯的葬处,宽敞开朗得很,四四方方干干净净,两边对称摆着两排木椅,两排木椅中间是一把石椅,看起来有点像梁山好汉拜把子的地方。四周墙壁上并没有火把,而是七八盏应急照明灯,把这墓室完全曝光在了陌生人的眼皮底下,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那石椅边站着的,正是将袁家父子一拐一诱过来的官太岁,此时目光冷峻,神情奸险。身边几个手下,黑衣小褂,精瘦短矮,表情个个鸡贼,一看就知道是群不知死活的盗墓贼。
“二爷,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以为会是蓝兆魁,没想到啊,他果然还是逊你一筹,被你拿了先手。”
“掌柜的谬赞了,袁某不知掌柜的意思,怎么个说法。”
“不愧是袁门当家的,有胆色做还有器量气定神闲地和我们打马虎眼,佩服!”
“掌柜的误会了,袁某此次来就是要化解误会,把话讲清楚。”
“我们当家的和蓝兆魁一死,很多话就讲不清楚了。”
“袁某信掌柜的为人和处事。”
“我老啦,嘴上夸我没用。眼前我要给帮里面的兄弟们一个交代,你们来了,自然是要把话讲清楚,就怕你们讲不清楚。”
几个回合下来,官太岁从头到尾口气都是硬邦邦的,看来袁家父子要解释清楚,是要费上一番功夫了。况且眼前的这个老江湖,是堂堂地仙门的二当家,小瞧不得。很快的,气氛不像之前那么客气了,立马有了点生死攸关的味道。
“二爷,你使的好手段,不过你不仁,也就别怪我们狠辣点了。”官太岁的口气,断定之前种种就是袁凤桐下的狠手,要以其人之道还彼之身。
“掌柜的试想,我袁家若是有意,绝不会等到今天才动手,想必你也知道,我和那云格格私交甚好,当年那三分之一还在她手里头的时候,我大可利用她对我的信任,拿了那三分之一,何必等到经书落到三爷手里后去简就繁,特地花那么多心思下杀手,现在又只身犯险?”
这短短两句,马上让本来一头雾水的袁青虹更找不着了北,什么三分之一?什么云格格?什么云格格的三分之一到了老鼠三手里?自己的父亲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情,为什么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局外之人。
“那是二爷的谋划,我们不知晓其中的缘由。我家主人枉死,既然仇人送上门来了,说句难听的,总不能让你们就这样出去吧。”官太岁言下之意,这趟地仙门他袁家父子进来了,想要出去是难了。
“那掌柜的你说要如何决断?”袁凤桐反问。
“那简单,先把你和蓝兆魁的那部分经书都交出来,待我们验明真伪后再做计较。”官太岁直指经书,不做赘述。
事情到现在听下来,比袁青虹想象的还要复杂。经书不但确确实实存在,而且看样子是他们袁家有三分之一,蓝兆魁家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原先在云格格手里,后来又到了老鼠三手里,而他们父子之所以身处险境,就是因为袁家为了集齐经书,先后杀了蓝兆魁和老鼠三。脉络是有了,但不知详情,袁青虹神色焦躁,急切希望父亲能给自己一个清晰的解释。
“掌柜的,恕我直言,凭我袁家的名声,只要我开口做湿货,我袁家要什么宝贝,不用我们自己去抠泥巴,也会有成百上千的盗墓贼替我们去挖,我要那经书何用,况且杀人越货的事情,我们袁家不敢做也不屑去做。”袁凤桐义正词严,合乎他一贯的风格。
“现在我们父子是任人宰割,你要说这是我的谋划,那这代价是不是太高了,会不会过于凶险了点?你也是聪明人,换了是你你会这么做吗?况且,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人在设局。你要是先入为主,指定了是我杀人越货,那只怕今后事实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坏了你的名声不说,只怕那躲在后面设局的人,是在拿你当棋子用,完了给你也来个黄雀在后出!”袁凤桐接着说,并且听起来字字在理。
“你是说----除了咱们几家人以外,还有不别人知道经书的事情,并且设了个让我们相互消耗的局?”官太岁的口气表示袁凤桐的话多少起作用了。
“拿你的手杀了我们,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也推下水,不得不承认这局极是周到和毒辣。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三爷,蓝兆魁和我,都给收拾妥当了,这事情能简单得了吗?”袁凤桐趁热打铁。
“那要是我轻信了你,放虎归山,以后传出去,照样不是笑话?”官太岁突然变脸反问,果然不是一般角色。
“官掌柜,你是前辈,在行里面也是有名号的,你若现在还不能是非分明,出去说起来你就不怕坏了声名?”这时袁青虹突然插话进来,并且义愤填膺。
“小子,那也得你出得去才行啊。”官太岁恶脸相向,毫不拿这小年轻当回事情。
“你!”袁青虹竟然一时语塞。
气氛僵了下来,等于互不相信,毫无明了的气象。
“那经书从我父亲开始就不再做深入,此后也是一直闲置,我也只听过一些传言,但并不知道其间的奥妙。”
“二爷真不知道?”
“不知道。”
“那----二爷你可就不能怪我了。”说着官太岁向手下使了个眼色。
三个灰衣人当下会意,上前将袁青虹死死按住,其中一个拿出一把短刀,顶住了袁青虹的脖子,瞬间一道凌厉的血痕显现了出来。
“二爷,很简单,交出经书,然后告诉我你们在找什么。”
官太岁终于露出了本性,现在他的神情很符合他的职业,活脱脱一个不择手段,凶恶残忍的强盗头。在这没有半分玩笑的状况里面,袁凤桐的冷静开始流失,无论哪个老子看见自己儿子可能被人割破喉咙,应该都没法无动于衷的。
“罢了,经书我可以交出来,但至于我们在找什么,我确实无可奉告。我只是听我父亲讲过,我祖父和蓝掌柜去的那个地方诡异异常,与其说是一个藏宝的地方还不如说是----”,说到这里袁凤桐停了一下,仿佛接下来说出来的事情即使说了也没人信,亦或者说连袁凤桐自己都不信。
“是什么?”官太岁急切异常。
“掌柜的,我袁家可以交出经书,远离这是非,只是你们须答应我,从此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盗你们的墓,我们做我们的生意。”袁凤桐看官太岁急切趁机提了条件。
“袁老二,现在你还敢提条件!来啊,给这兔崽子放点血。”官太岁没有理会,只有威胁。
“慢!我说,但你须先放了我儿子。”袁凤桐此时竟然坚持。
“哼哼,那你就等着自己给自己送终吧,动手!”官太岁何其老辣,他既然要靠威胁成事,那就得把这威胁做到极致。
“姓官的,如果反正是死,你觉得袁某还会说吗?”袁凤桐怒喝,和平时判若两人。看来这捏古斋当家的也不是吃素的,想靠威胁恐吓他,怕是也有难度。
“那就只好在你儿子身上多割几刀,咱们比比耐性了。”官太岁目露凶光,狠毒已极。
“好,那袁某父子今天也认了命了,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那千古奇墓里到底藏了什么!”袁凤桐斩钉截铁,临危不惧。
“来呀,那就叫袁二爷看看,咱们地仙门的手段!”官太岁大喝了一声。
听得一声令下,灰衣人瞄着袁青虹的脖颈就要滑将了开来。袁青虹心想这是倒了血霉了,死倒不要紧,一是可怜自己成了这博弈的筹码,二是自己如果真的死了,还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呢。袁青虹虽然没有还手之力,但不禁开始本能地挣扎,可这些灰衣人个个都是地仙门的出类拔萃之徒,都是身经百战的练家子,哪由得这书生反抗挣扎,眼见一道寒光----
“慢!放开那兔崽子。”言语来自墓室中间的石椅,声音苍老无力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袁家父子大吃一惊,谁可以喝止这群灰衣人,想必如果不是比官太岁更有威仪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原来这人从一开始就坐在中间的石椅上,只不过背对众人,加上气氛紧张,竟然没有留意。这人喝止了千钧一发间的致命威胁,袁凤桐马上猜到了这人的一半身份,说是一半不敢肯定,是因为这人现在应该是个死人。
“袁老二,看不出来平时你标榜仁义,到了这紧要关头还真是铁石心肠啊,咳,咳----”声音传来处,连带几声咳嗽,这咳嗽显示那人元气大伤。
这人直呼袁凤桐为袁老二,此时袁凤桐已经知晓这人身份,只是不敢相信他仍然还活着。石椅缓缓转了过来,借着灯光望去,石椅上一只与人比肩的大老鼠,看起来虽然憔悴无力,目光却毒辣得很,脸色苍白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凶狠和强悍。大老鼠脸上皱纹密布,头发和胡子花白银雪,嘴唇没有丝毫血色,犹如一只中了法术,被法器困住不能动弹的老鼠精。
再看袁青虹的表情,已经震惊到不能说话,更慑于那大老鼠的凶光,竟然一时英气落地,心生畏惧。
“三----三爷?您----您没死?”
“你是百密一疏啊,给老夫下毒却不知道老夫早年从一个汉墓里得了个解毒的宝贝,幸亏有它,不然还真是着了你的道了。”
“三爷此话怎讲?”
“掌柜的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再听你放屁。我不杀你们父子,我只要那经书和你曾祖留的话。”
“三爷误会了,如果是我下手,今天也不会是这般设计。三----”
“住嘴!是不是你做的,老夫自然会追究,现在老夫要你的经书和袁三眼的遗言。老夫一生盗墓无数,帝后妃嫔,王侯将相老夫都见识过了,金银财宝对现在的老夫来说,早已微不足道,唯独当年你祖父和蓝掌柜去的那个地方,老夫是百思不得其解,老夫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识一下那奇墓,能搞清楚一个究竟的话,也不枉我这一生的名号。”
“可我真不知道那墓是怎么回事。”
“好,既然这样,我也不拦着了,等你儿子叫你说的时候你再慢慢同我讲!”
说完老鼠三扫了一眼官太岁,官太岁会意把头一歪,灰衣人的刀刺将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匕首结结实实扎进了袁青虹的大腿。
袁凤桐见状大惊,还没反应过来,第二刀已经朝着袁青虹的另外一条大腿刺去。
“慢!三爷,放了犬子,我如实奉告。”袁凤桐不想儿子被一刀一刀折磨下去,终于屈服。
看来地仙门说的事情,并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哼哼,老夫越来越有兴趣了,连自己儿子都可以被扎上一刀,看来那墓的确非同一般啊。”
“只要犬子出去后安然无事,说什么都行。”
“老夫答应你不动这兔崽子,你把前后经过来龙去脉给我说仔细喽。”
“三爷是想发了那墓?”
“发不发再说,老夫想先知道那墓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
“那袁某如何相信三爷会放过犬子?”
“这简单,老夫不妨跟你直说。你袁家一向瞧不起我地仙门,我放过你那崽子不是为了给你份人情,也不是和你作交换,你们袁家三代在这行里面经营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声有色,在这行里面,金家道行不够,蓝兆魁虽然跟我多有往来,但老夫和他从来都是明码标价各取所需,只有你们袁家我偶尔还会敬重几分,老夫说了不动你儿子,其实是想看看这兔崽子怎么败了你袁家的金字招牌,比起轻而易举地宰了他,你们袁家的狼狈落魄,更能让我开心,哈----”
老鼠三说完放声狂笑,从没有一个笑声比这样的念头更歹毒。这事情一般人听起来古怪,但对于地仙门的当家老鼠三来说,并不算奇怪,因为歹毒也是有境界的。
“三爷贵庚了?你要看我败了我们袁家的招牌,那也得你足够长寿才行!”袁青虹忍着剧痛怒而插话。
“牙尖嘴利,但愿靠这嘴皮子你能守得住你这份家业。”老鼠三瞪了袁青虹一眼。
“哼哼,到了老夫这个年纪,杀人谋财盗墓夺宝,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我子孙生活殷实,帮里面兄弟团结一心,即使老夫这次没躲过那剧毒,其实也没遗憾。可苍天佑我,让我躲过了这一劫,那老夫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心愿了。”老鼠三接着说,听来似乎也是由衷而发。
“三爷是中毒了?难怪身体虚弱。”袁凤桐倒不是有意岔开话题,只是这本来以为老鼠三死了,可又活生生见到了,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老鼠三,但现在一听那咳嗽再加上老鼠三的虚弱,似乎幕后黑手真不是他,因为那副虚弱并且明显有中毒的迹象,真不是能装得出来的。
“当日有人对我下毒,幸亏老夫发现得早,早年我从一个战国墓里盗得一个罕见的宝贝,能解百毒,那算计我的人百密一疏,不知道我有那宝贝,结果让我给活了回来。不过,如果我跟蓝兆魁死了,你袁老二得了最大的好处是笃定的。这个暂且不说,老夫现在就想知道那墓是怎么一回事情。”老鼠三说着死而复生的缘由,但最大的兴趣还是刚刚说的那个奇墓。
“我与那金蓝两家都有交情,如果有意,不会时至今日才下手----”袁凤桐仍想争辩。
“好啦,我说了这个以后再计较,我现在想知道那经书是不是货真价实,还有你曾祖去过的那个怪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鼠三直奔主题。
“袁某也不清楚,只是听我父亲讲过,当年那墓奇异无比,令人费解。”
“奇异在哪?费解在哪?”
“那墓的主人具体是谁也不清楚,但是还没进那墓里面,就让人感觉那墓的主人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是有意让人去盗他的墓!”
“还有这等事情!墓主人有意叫人来盗他的墓?!”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我父亲这么说过。”
“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曾祖和蓝掌柜好像在那墓里遇到了----”
“遇到了什么?”
“遇到了----他们自己!”
“什么?他们自己,什么意思?”
“遇到了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我曾祖到死都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告诫我们不要再去做盗墓的事情,就算为了生计,也不要碰那些不干净的湿货,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你刚才所说,没有半点虚假?”即便经验丰富的老鼠三,对袁凤桐刚才说的也有点不敢相信。
“袁某平生从不虚言。”袁凤桐说完示意老鼠三让手下放开袁青虹。
老鼠三却没有领会,因为他根本没看袁凤桐,此刻他已经陷入深思,边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开始疑惑起来。倒是那官太岁,示意手下人将袁青虹放了开来,袁凤桐掏出手绢给儿子止血。
袁青虹一挣脱那些灰衣人的束缚就舒服多了,但问题是,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比任何人都更加疑惑。什么经书,什么各有三分之一,还有蓝家,金家,金家的三分之一又在老鼠三手里,老鼠三死而复生等等等等,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一切都是虚构,只是酒后的南柯一梦。
另外一边的老鼠三,疑惑里开始透着兴奋。他所经历的每个豪坟大墓,都是千方百计地布置机关装神弄鬼,天下哪有什么墓的主人会有意让人来盗发他的墓!但越是因为如此,老鼠三越是相信袁凤桐的陈述,因为只有这样事情才不合一般逻辑,而不合逻辑的墓,才能叫奇墓。
老鼠三越想越有意思,因为他感觉那墓的主人看来是有话要对人说,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做那个有缘人。风烛残年,他想着如果能去见识一下,就算死在里面给人陪葬也值了。
“那墓在什么地方?”老鼠三异常地认真起来。
袁凤桐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
“幕阜山。”
“什么!天岳?”
“正是天岳幕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