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永远记得《写字楼妖物生存手册》中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要在人类社会里生存，就一定要低调。
——摘自《啮铁》
啮铁
A
“我的车一定是在跟我捉深藏。我早上明明把它停到了地库里，下班去找，却没有了。不过以前它也跟我玩过这个游戏。现在，我正在努力找它。”
——下午7点，有一位女子，在写字楼的地下车库里，发了这样一条微博。
其实有点自嘲，有点开玩笑。
地下车库像个迷宫，有些粗枝大叶的人，比如鲆叔，都有过找不到车子的抓狂经历（鲆叔的对策是，下了车，马上用手机拍一下停车的位置，编号），不过好在，这些车，后来都找回来了。
但这次不一样。
她不知道，这辆车已经消失了。
永远消失，连残骸也找不回来了。
B
并不喜欢橡胶和皮革的味道，但还是勉为其难吃得一干二净。
不是为了营养均衡，而是要，毁尸灭迹。
因为在大都会里，一辆车不见了并不稀奇；
但如果一辆车子的金属部分消失了可其他部分还在，就一定会引发人类的广泛关注。
最后自己也不得安宁。
啮铁永远记得《写字楼妖物生存手册》中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要在人类社会里生存，就一定要低调。
在地下车库的角落，啮铁悄悄地吃完了一辆车，然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开始呼呼大睡。
吃饱了就睡，妖生何其美好。
它会睡很久很久。
直到把汽车消化完了，肚子饿了，才会醒来，觅食。
像蛇一样，它进食一次，可以维持很长时间。
甚至一年半载都不用再吃东西。
这也是它在人类社会存在了很久却没有被发现的主要原因。
你想想看，要是它三天两头就得吃一辆车，人类早就开始警觉了。
再低调也没有用。
C
啮铁，又名天铁，远古时就存在的一种怪物，牛头、熊掌，毛黑如漆，能直立行走。
啮铁在古时以铁矿石为食，粪便中有精铁，可用来打造高质量武器。
在现代都市里，啮铁通常隐身在地下车库，靠吞吃汽车为生。
怕你的爱车被啮铁吃掉吗？
尽可能把它停在入口和出口附近吧。
留影
总是饿着肚子，谁也不会开心吧。
妖怪也是一样的。
留影坐在天台上，看着渐落的夕阳，心中充满怅然。
留影这种妖物，从来是以人类快乐的影子为食的。
那些悲伤的影子、愤怒的影子、嫉恨的影子、算计的影子、焦虑的影子、疲惫的影子，真的是难以下咽啊。
就是饿急了，勉强吃进去，也会闹肚子。
上次饿了半个多月，实在没得吃，吃了个部门经理的影子，结果上吐下泻好几天，差一点没要了妖命。
可是在写字楼，有多少人是快乐的呢？哪来的快乐的影子呢？
留影想，也许，自己该考虑搬个家，离开写字楼了。
留影，兽型妖物，形似猫，但没有尖牙利爪。为淡粉红色。以食人影为生。
常隐身于人的影子里，跟人四处游荡。
失忆的墨羽
“生活，生活，漫漫无尽的苦路！咽泪吞声，听自己疲倦的脚步！”
本来只是到天台上去吹吹风，却忽然想起这两句诗，心中顿时充满悲苦。
日复一日，朝九晚五，真是了无生趣。
恍然觉得，只要纵身一跳，就能永远解脱。
（你知道的，这是写字楼妖在作怪。）
正下坠时，忽然身形一滞，肋生双翅，呼啦啦飞上半空。
想起来了，自己原来是只墨羽，只是为了求得正果，才来到人间界修炼。
可是没想到，写字楼生涯让人疲于奔命，竟然忘了自己是妖，忘了来人间界的初衷。
写字楼真是太强大了，它不仅能让人类忘记梦想，还能让妖怪忘记本性。
行路难（一）
施了隐身术，然后变回原形，展开双翼飞上天空。
墨羽不禁长叹：
足足有一百年了吧，自己耽于享受人类文明突飞猛进的成果，懒得修炼，也很少使用法术和与生俱来的飞翔能力。
——干吗还要修炼啊？
北京到上海一千多公里，乘飞机只要两个小时多一点点，舒适地坐在商务舱里，听会儿音乐也就到了。要是自己扑扇着翅膀，那得飞上老半天，而且还累个半死。
要跟美国的亲友传递消息，从前要骑马蹲裆，运上半天气，才能来个千里传音，而且效果也未必有多好；现在只要拿出手机，按上几个数字，就可以随时随地通话。
再去费力气修炼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路上实在是太堵了，直接就让人崩溃了。
10点钟有一个重要的商务会晤，必须准时赶到。
而车子堵在在京通高速五环外一动不动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迫不得已，墨羽只好弃车而飞行。
好在运动记忆是人类也是妖物最强悍的记忆，即使多年不加温习也不会太过生疏……
驾驶需专心，飞行也一样。正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一物迅速袭来。
来不及有什么动作，墨羽就被撞得七荤八素，堕下尘埃。
B市晚间新闻：
今天早上8点50分，一架飞机撞上不明飞行物，损毁严重，被迫返回机场。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机长声称自己未看到任何物体，检查黑匣子，也未发现任何记录。而在飞机的损毁面上，发现粘连有几根黑色长羽，经DNA检测，不属于目前任何已知物种。有学者怀疑是外星人。
虽然伤得不轻，耽误了生意，墨羽还是忍不住笑了。
妖怪这个种族，一向在人类认知之外。
怎么能通过DNA检测找到肇事者呢？
行路难（二）
施了隐身术，现出原形，乃是一只身高5米开外的长腿鸟妖。
路丝展开长腿，在拥堵的二环上奋力奔跑，一边鄙夷着墨羽：
丫也太笨了，在天下飞一下还会跟飞机撞一块儿，真是丢尽了妖怪的脸啊。
看自己，奔跑如风。
二环再堵，也不会迟到。
哦耶……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
“咣”……
阜成门桥，限高4米。
乌巢
乌巢是乌鸦的亲戚，长得很像乌鸦。
当然，前提是你得能看得见它。
它是妖物嘛，总是要小心不让人类发现的。
一个写字间里，可能会有很多只乌巢，构成一个，甚至几个庞大的家族。
乌巢所需空间不多。在写字间里各个隐蔽的角落，抽屉、墙角、格子间的拐角、空调孔、窗台、吊灯上面、通风孔……总之是那些不经常整理、打扫的地方，乌巢就会毫不客气地占为己有，筑巢，生存，繁衍。
所以乌巢不喜欢人类大扫除，清除卫生死角。
那样会毁掉它的家，甚至会伤害它的孩子。
但乌巢是与人为善的，它不会去报复人类，只是默默地修复巢穴，开始新生活。
像自己的亲戚乌鸦一样，乌巢也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笔、橡皮、剪刀、曲别针、即时贴、文件夹、书本，甚至发夹、戒指、耳环……都有可能被它看上，偷走收藏。
有些丢了很久的东西，会不经意地在某个角落找到。
十有八九，那就是乌巢的家。
有时候你刚用过什么东西，转个身就找不到了。
其实不是你健忘，那是乌巢太喜欢，趁你不注意就拿去了。
要知道，一个写字间里有许多乌巢，自己不先下手为强，就被其他乌巢抢了去。
有时候你找了好久没找到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手边。
那是乌巢玩够了，物归原主。
中午可以请同事吃饭庆祝一下了。
乌巢还的东西，能给你带来好运哦。
妒鸟
乌巢在写字楼里活动，要施隐身术。
妒鸟不需要。
它太小了，小到了人类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地步。
如果把它放大四万万万倍，你就会发现，这是一只通体漆黑，却冒着通红火焰的乌鸦状的小鸟。
当然也很像乌巢，只是乌巢看上去温和无害，甚至还有点可爱；妒鸟的样子就颇有点恐怖了。
好在，我们正常情况下，是看不见它的。
有人怀疑妒鸟是乌巢的亲戚，其实是无稽之谈。
它们在各个方面相差得都太远了。
事实上，乌巢看不上妒鸟。
几乎所有写字楼妖物都看不上妒鸟。
妒鸟没有家庭，不分雌雄，像病毒一样寄生在人体内，大量复制自己。
我们知道，病毒甚至都算不上生物，生物学认为，它们介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
而妖物，通常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比人类高级得多。
像妒鸟这种寄生、复制的病毒式妖物，大家当然有理由看不上它。
觉得是非我族类。
上班族很少有不感染妒鸟的。
凡是经常觉得“领导都是傻逼同事都是混蛋某人太爱出风头”的，无疑都被妒鸟感染了。
像感冒一样，被妒鸟感染是无药可医的。
只能靠意志力和免疫力去抵抗它。
被妒鸟控制情绪、思维的人类，是没有前途的。
会虫
这里说的会虫，当然不是指媒体爆过的，冒充记者骗吃骗喝骗车马费骗纪念品的人类。
我们是在讲写字楼妖的故事啊，会虫当然也是妖物之一种了。
会虫是一种比灰尘还要小的妖物，人类用肉眼是看不见它们的。
如果把它们放大20万倍左右，你就会发现，它形似蜜蜂，黑黄相间，也有着像蜜蜂一样的嘴和蜇针。
会虫平时隐藏在会议室角落里。
人类开会时就是它们的节日，它们冲出来，附在人类耳朵后面、太阳穴上。
每个人总能分配百把个，甚至上千个吧。
如果用100万倍的显微镜来观察会虫，就会发现，会虫也分两种。
A型，黄条纹比较多，看着比较明亮一些；
B型，黑条纹比较多，看着比较黯淡一些。
一开始，妖物类学家以为它们是性别不同，后来发现错了。
它们是两个不同的种族，而且常会发生惨烈的战争，往往一次就会伏尸百万，血流遍野。
现在该你明白，它们长蜇针有什么用了吧。
A型会虫吸食的是人类大脑高速运转时的能量，B型会虫则从人类脑电波里得到滋养。
换言之，A型会虫喜欢热烈、激情的会议，每个人都积极参与，用心用脑；
B型会虫则喜欢大家都半死不活，台上照本宣科，台下昏昏欲睡。
嗯，我猜测，这几天，某大会，B型会虫一定无比之多。
妖物学家研究的结果，A型会虫比B型会虫出现得早。
最初，人类刚刚发明会议时，只有A型会虫存在。因为当时的会议通常是必开不可，而且每个人都积极参与。
后来会议越来越多，B型会虫便泛滥成灾。
妖物学家普遍认为，这是发生了基因突变，也就是说，B型会虫是由A型会虫进化而来的。
不过也有一种观点，人类会议的性质发生了变化，由最初的要事协商变成了后来的扯谈扯皮为主，新的妖物，即B型会虫，就应运而生。
这两种妖物，都产生于人类的意识，依附人类而生。形相似，实质则大不同。
仅就进化而言，B型会虫显然要成功得多。
A型会虫还只是被动地吸食能量，B型会虫却已经可以影响食物提供者，即人类。
像蚊子可以分泌麻醉剂一样，它们分泌镇静剂注入人类体内，让人昏昏欲睡，就更方便自己得到人类脑电波。
估计鲆叔这样的胖子是它们最喜欢的，所以每次开会，鲆叔都困得要死要活。
就体力和战斗力而言，A型会虫显然要胜过B型会虫许多。
打起仗来，A型会虫完全可以以一当十，当百，甚至当千。
但B型会虫实在太多了，A型会虫也就占不了什么便宜。
不过最终谁能胜利，实在不是会虫们自己能决定的。
决定权，还是在人类。
鸩椅
上帝造人之初，一定没想到人类会发明写字楼这种怪物。
然后把自己关进去，每天都要坐上八个小时。
所谓天作孽犹自可，自作孽不可活。
腰酸痛、肩膀酸痛、脖子酸痛……
每个上班族都少不了这样的毛病。
如果你还没有这些毛病，只能说明你还不够资深，上班时间还不够长。
她在淘宝上发现了一款有按摩功能的电脑椅。
名字很怪，鸩椅？
除了“饮鸩止渴”这个成语，几乎没有在其他语境下见过这个字。
不管了，反正又不贵，买回来试试吧。
果然很舒服。
只要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有针对性地自动按摩。
浑然忘了所有不舒服的地方，只觉得身轻体泰，精力充沛。
甚至舍不得离开椅子，除了实在尿急，憋不住了，才一溜小跑去上洗手间。
甚至下班了还恋恋不舍，又主动加了几个小时班。
鸩椅，由鸩鸟幻化成的椅子。
有按摩功能，可以减缓人类因长期上班而导致的身体不适。
同时也会引诱人更多地待在写字间里，加剧身体损耗。
所谓饮鸩止渴，正是如此。
玄渡（一）
比带病上班更悲催的，是带病加班。
夜深，人静，写字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一阵剧烈的咳嗽，肺似乎都要破碎，一片片吐出。
“这时候谁要给送药来，哪怕以身相许都行啊。”她自言自语。
忽然眼前一花，桌上多了几盒药，杯里也续满了热水。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人妖殊途。我只能给药，大龄剩女问题，我可解决不了。”
玄渡，一种黑色的鸟类妖怪。
有瞬间突破空间的能力。
不擅长变化，不过也可化为人形。
为黑衣男子。
玄渡（二）
殡仪馆里，她泣不成声。
“如果，我少干点工作，多关心他，就不会这样。我好后悔啊！”
她是一家公司的副总。
正是事业上升期，每天都在拼命工作，深夜十一二点到家是常事。
那天又是12点多下班，到家已经凌晨1点了。
怕吵醒老公，干脆没进卧室，就在客厅沙发上睡了会儿。
第二天早上，被闹铃叫醒，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在老公面颊上轻轻一吻。
却是一片冰冷。
王大卫，男，42岁，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
死亡时间大概为3月24日22时左右。
“哪怕是那天早点回家也好啊。他发病时也能有个照应。及时打电话叫救护车，他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去了啊！”
他去世有小半年了，她还是时时自怨自艾。
忽然眼前一花，多了个黑衣男子。
“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会珍惜眼前人吗？”
不知是幻觉，还是遇到了神仙妖怪。
但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要牢牢抓住。
“会！一定会！”
“好，我会帮你实现愿望。”
黑衣男子幻化为黑色大鸟，挥了挥翅膀。
3月24日，晚8点半。
她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心里却还有隐隐的不安。
好像有什么重要而急迫的事情没有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打开备忘录。明天要跟一个重要客户谈判。
翻出客户资料，开始仔细研究，考虑谈判细节。
不知不觉就过了24点。
到家时已是凌晨1点。
轻手轻脚进了家门，怕吵醒老公，就没进卧室，在客厅沙发上合衣躺下。
很快，进入了梦乡。
玄渡（三）
暗恋一个人会有许多小心思。
比如托辞加班留在公司，待所有同事都走后，坐到他的老板椅上，用他的杯子喝水。
不由得心跳加速，双颊滚烫。
仿佛自己坐在他的怀里，而他深情地吻着自己。
正恍惚间，忽然看到水面上有个影子。
似乎？是一个男人在亲吻一个女人的脖子？
但那男人为什么会有獠牙？
定睛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也没当一回事。
后来，他们开始约会。
他带她回他的公寓。
亲吻她的额，她的唇，她的耳朵，她的脖子……
正意乱情迷，脖子上忽然一疼。
他的牙齿，已经嵌入她的颈动脉。
那一晚啊，是一只可以在时空中自由来往的玄渡，将未来的景象映在杯子里的水面上。
是想提醒她，却依然无法改变，命运。
玄渡（四）
A
“你可以回到十五年前，重活一遍，并且，可以带着现在的记忆。”黑衣男子化身黑色大鸟，挥了挥翅膀。
B
她看自己，正青春年少。
大学毕业，做职场新鲜人，有无数种可能在眼前展开。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众男同事纷纷以各种方式讨好、暧昧。
老总约她一起宵夜，她意外、紧张而羞涩，又有点似曾相识。
想起来了，那黑衣男子在化身黑鸟前，曾经说过：
“你可以回到十五年前，重活一遍，并且，可以带着现在的记忆。”
记忆呼啸而来。
自己就是消夜后成了他的女人。
他说会离婚娶自己，却一直拖着，只把自己当金丝雀包养起来。
十多年过去，人老珠黄，青春不再。
他另有新欢，无情地抛弃了自己。
年近四十，没有积蓄，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完全没有生路。
在天台上，准备纵身跳下时，遇到那黑衣男子，自称玄渡。
说可以让自己重来一次，并带着记忆，以免重新犯错。
C
但是重来一次又能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