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一片岑寂,只有兵部侍郎何守业的声音在回响。
“柔然三个月之内集结了四十万大军,正在向西津关发起疯狂的攻击,叶千羽连损五员大将,现在退回关内,高挂免战牌,决心死守西津。”
“凉州,翼州,通州三地驻军共十五万人马,已全部赶往定州,预计十日内将陆续抵达西津。”
“叶千羽连发五道告急文书,称后勤供给严重迟缓,恳请皇上督促地方尽速解决……”
“后勤供给?”澹台凤鸣抬手打断何守业的禀报,冷着嗓子问:“朕记得此事交给波罗郡处理已有二个月,区区三十万的被服粮草都供应不上?”
“目前粮草已全部转运完毕,被服短缺达二十万之多……”何守业见皇上面有怒气,垂着头小声回道。
“岂有此理!”听到这里,澹台文清拍桌而起:“康王好大的胆子!眼下正值隆冬,被服不够,岂不是要让我数十万将士生生冻死在西津关上?”
“康王上书,称时间仓促,粮草有余,被服因府库不足,肯请皇上宽宥时限。”何守业急忙从一堆折子中抽出康王的折子递了上去。
“宽宥?”澹台凤鸣冷声叱道:“朕倒是可以宽宥他,柔然可不会给他宽宥的时间!”
何守业立刻噤若寒蝉。
“二哥这几年成绩不俗,”澹台文清勾起唇角,牵出一抹讥刺地微笑:“波罗郡这个化外之邦在他的治下,其富足程度已远远超出周边郡府。区区三十万被服拖了二个月都筹不出来,摆明了是敷衍塞责!”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西津三十万将士急需被服,还得先解了燃眉之急。”陈风轻声劝解:“不如先令定州府就地自民间急征十万被服,价格高些也没有关系,然后再从通州调十万被服过来。”
“从民高价征调虽是个办法,但咱们远在京城,不知定州物价,到底差额多少却不好定。弄得不好,怕会遭谏议大夫弹核。”何守业犹豫了半晌,还是把心底担忧说了出来。
“所以,此例不可开。仍宜强力督促波罗郡从速办理。否则,日后其他边关有战事,大家群起效访,岂不是乱了套?”
“现在虽然不甚了解,但战事结束之后一查便知!”澹台文清喝道:“本王倒是看看,谁敢甘冒不讳,大发国难之财?”
何守业被训得满头包,低着头不敢再说。
“就按陈大人的建议,拟定公文,八百里加急,速交地方办理。但,价格不可超出官价一成以上。”澹台凤鸣淡淡地道:“另外,波罗郡的二十万被服需在半月之内赶制完毕,转送定州,不得有误!”
“是!”何守业领命,躬身退出,自去拟旨发文。
“四哥!”澹台文清待何守业一出,按捺不住暴发出来:“当初就该听我的,将康王连同戚尚书谋反案一并办理!不说砍了他的脑袋,至少也该削了其郡王之职,贬为庶民!”
“这事不是已经讨论完毕了吗?”澹台凤鸣很是不悦。
当年血气方刚,杀了澹台凤鳞。但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滋味并不好受,这些年每当**梦回,何尝不曾后悔?
直到现在,明知凤鳞不是他的亲兄弟,他仍然不敢把这个事实告知母后,怕她挂念,责怪。
康王毕竟只是协从,是戚尚书操纵的侩儡,他不想赶尽杀绝,令其他亲王胆寒,百姓齿冷。
“四哥力排众议,赦其无罪,放回波罗!这下好了,他胆大包天!筹备军用物资如此大事,也敢迁延不办!”澹台文清气呼呼地瞪着他。
“这些年波罗经济虽蓬勃发展,但康王生性谨慎,为怕遭人垢责,至少表面上康王一直未曾增兵扩员。波罗只有二万驻军,突然之间转运三十万被服,确实有些难度。”澹台凤鸣叹道。
事实上,就算他能一下子拿出三十万套被服,为防日后给人揪着小辫,场面上,他也必需迁延些时日才敢拿出来。
至于迁延的时间,却是最难拿捏。
早了有暗中屯兵,图谋不轨之嫌;晚了却有迁延塞责,贻误军机之险!
叶千羽这五道告急文书一发,康王那边的被服也该准备得差不多,是时机送过去了。
“那,”澹台文清也是七巧玲珑,一点即透,忍不住抱怨:“四哥为何还要责令定州赶调被服?现在国库也不是很充足。”
“朕不是说过了吗?”澹台凤鸣尽量平淡地道:“未雨绸缪,预加防范,以备不时之需。”
柔然向来觊觎东晋富足,只苦于没有时机,才一直按兵不动。
两国息战二十年,柔然休养生息,积蓄了强大的力量。
这次戚尚书谋反,叶千羽冒然离关,恰好给了他契机,让柔然国君看到了希望,这才大举犯境。
若然料得不错,柔然还会陆续向西津关外增兵。
弄得不好,就连兴田关外的乌桓也会乘机闹事。
不过,乌桓这几年权力交替,内战频仍,国力与柔然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估计,短期内乌桓会采观望政策。
一旦兴田关的守军稍有懈怠,或是西津吃紧,让他们有机可乘,必然会出兵攻打。
一则从侧面策应柔然,二来也想讨些小便宜。
所以,不能一厢情愿地想着半年之内结束这场战争。
他预计这将是场艰苦的斗争,要投入的兵力和财力将会是空前的强大。
“四哥的意思……”澹台文清悚然一惊,正要细问。
上官雅风拿着一封火漆密函推门而入:“皇上,有女皇号的消息了。”
“真的?快拆开看看~”澹台文清一喜,从他手里抢了密函,交到澹台凤鸣手里,挤过去看。
澹台凤鸣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接过密函,拆开来才看了一行,已是面色大变,再看得几眼,竟然眼前一黑,往后就倒。
密函从他手中滑落,飘然落地。
幸得澹台文清就在身旁,敏捷地抱住他:“四哥!”
德贵手忙脚乱,上前助澹台文清把他抬入内室,放上龙榻。
陈风抢上来,搭着他的腕脉一按:“无妨,只是突然间急怒攻心,气血上涌,闭住了气,没什么大碍。”
他躬身道:“皇上,请恕臣无状。”
一边说,一边狠掐他的人中。
上官雅风独自在书房,呆立了片刻,弯下腰去捡起那封令皇上大受刺激的信函,展开一瞧,不禁呆若木鸡。
信上禀道:十一月初四,女皇号自江洲入海,航行二十日后突遇飓风,女皇号整船沉没,船上一百八十七人,无一人生还。
“雅风,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宣林思远!”
他脑中轰轰做响,澹台文清的声音若隐若现,象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雅风!”澹台文清叫了一声,见他并无反应,提高了声音大喝。
上官雅风捏着那封信,失魂落魄地飘了进去:“船沉了,唐意,没了……”
“你说什么没了?”澹台文清没有听清。
“女皇号在海上遇难,船毁人亡,唐意没了,唐笑没了,西蒙没了,慕容铎也没了,大家都没了……”上官雅风机械地答。
澹台凤鸣幽幽醒转,听到这句“都没了”心中大恸,嗓子一甜,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皇上~”德贵扑通一声跪下去,哽咽着劝道:“你要节哀顺变,保重龙体啊!”
“胡说八道!”澹台文清怔了好一会,才竖起眉毛骂道:“慕容铎回北越,应该在江洲下船,转往官渡,怎会跑到海上去了?一派胡言!”
就算女皇号沉了,那也是西蒙遇难,与唐意和慕容铎无关才对!
上官雅风神情惨淡,默然无声。
此事由殷扬负责,亲自前往跟踪调查,以他的细心和经验,不会连慕容铎下了船,转道官渡回北越的事实都没弄清,就胡乱发回密函!
陈风握住澹台凤鸣的手掌,输了些真气进去,轻声劝道:“皇上,依臣看来,唐姑娘并非短命之相,她宅心仁厚,聪明机智,定会逢凶化吉。”
“德贵~”澹台凤鸣挣扎着坐了起来:“笔墨侍候~”
“四哥,”澹台文清急忙劝解:“快躺下,有什么旨意,口述即可。”
“是啊,”陈风低叹:“皇上不宜劳累,静心休养,有事可以交给微臣等人去办。”
澹台凤鸣哪里肯听劝,快步走到御案旁,抽了笔在手,伏案挥毫。
可惜他心烦意乱,几次下笔都抖得不能成字,只得把笔交给陈风:“你代朕拟旨,即刻起封燕王为摄政王,总领一切政务。”
此令一出,所有人当场色变。
皇上把政事交给燕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哥!”澹台文清情急之下,慌忙跪倒:“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清楚!军政大事交给我,你就不怕我把天给捅下来?”
他不敢提唐意,怕皇帝受到刺激,做出以身殉情的傻事。
德贵也顾不得伤了澹台文清的面子,跪地死劝:“燕王年轻,浮躁跳脱,远不及皇上沉稳大气,尚不足担当大任。柔然犯边,更需皇上决策!请皇上三思呀!”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下跪:“请皇上三思!”
澹台凤鸣岂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缓缓环视众人一遍,叹道:“朕只是要小七摄政,又不是禅让退位,你们慌什么?”
死当然容易。
什么责任,情感,江山,百姓通通抛诸脑后,横刀一刎,了无牵挂!
可惜,现在柔然犯边,小七政治上还未成熟,不足当大任,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澹台文清灵台一清,急忙一跃而起:“四哥,你要我总领政务,那你做什么?”
“朕要亲赴江洲,查明事情始末。”淡淡一句,蕴含了无穷的决心和力量,不容更改。
话一出口,满室安安静静。
澹台文清看着他,忽地湿了眼角:“四哥,我一定帮你把事情都处理得妥妥贴贴!”
“小七,朕一走,你肩上的担子就重了。”澹台凤鸣歉然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有不明白的事,多跟辅政大臣们商量,若仍无法决定,八百里加急转递到江洲即可。”
“嗯~”澹台文清郑重点头:“你放心去吧,呆久一点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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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意猜测得没有错,第二日清晨,季雪窗和唐笑实地探查,证明这确实是个无人的荒岛。
周围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未见有其它岛屿,面积约有二十几平方公里,呈不规则的椭圆形。
岛上植被丰富,栖息着许多不知名的珍贵鸟类和稀有动物。
住久了之后发现,岛上的气候也很宜人,可说四季如春,只是早晚温差比较大。
海边悬崖上的岩洞并不适合住人,潮涨上来之后,会被淹没。
因此,在确定短时间无法离开该岛回到大陆之后,季雪窗和唐笑用随身佩带的武器当工具,合力砍伐树木,在山上盖了两间房子。
之后,两人多次造了木伐,轮流划到附近寻找相邻的岛屿,或是尝试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一艘海船。
最长的一次,唐笑足足在海上漂了一个星期,直到粮尽水绝,才心有不甘地重返小岛。
被季雪窗骂个半死,做出禁海二个月的惩罚,并逼他发誓再不蛮干。
日子一天天过去,重返大陆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他们却一直没有放弃希望。
小伐子已无法满足需求,不够他们在海上探险,于是两个男人决定靠自己的力量,造一艘海船。
唐意欣然同意,并且利用所学,帮助他们计算承重能力,找到最合理的结构,画出施工草图。
在长期相濡以沫的生活里,三个人的感情逐渐加深,唐意认了季雪窗做干爹。
季雪窗虽屡次想搓和唐意的唐笑,无奈唐意始终没有答应。
她很满意目前的这种家人的相处模式,不愿意怀着感恩的心,缔结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
那不仅仅是对婚姻的亵渎,更是对唐笑的不尊重——他,值得更好的女人,带给他更美好的人生。
而唐笑,则不愿意唐意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下,被逼无奈做出后悔一生的决定。
于是,此事就此搁置。
七个月之后,唐意顺利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婴,取名唐糖,喻意她的一生甜蜜顺遂,幸福快乐。
唐糖的出生,给这三个人的孤岛增添了许多快乐和笑声。
唐笑当仁不当地做了糖糖的干爹。
每天晚上,二个男人工作之余,争抢唐糖的所有权成了他们新的乐趣和游戏。
两个人为此斗智斗勇,大动干戈,甚至不惜上演全武行。
每到这样,季雪窗就落了下风,于是数次之后,他祭出杀手锏——下毒!
最后,唐意不得不出面调停,一三五归外公,二四六归干爹!
但是在唐糖牙牙学语,开始说第一句话,第一个应该叫爹还是叫爷爷的问题上,二个人再次争得面红耳赤,并且暴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
唐意抱着女儿笑眯眯地置身事外,非常淡定地决定了答案——女儿归她养,第一声当然应该叫妈咪!
唐糖的满月这天,他们造的第一艘海船也宣告建成。
在投入使用之前,唐意建议把船拴在悬崖下,以此试验船只抗海浪冲击的能力。
这个想法虽然新鲜,还是被季雪窗接受了。
船在悬崖下被海浪冲击了两天,船体即出现严重破损,海水灌入船舱,很快在一个小时之内沉没。
三个人站在海滩上对着那堆碎片,心情沉重之极。
唐意偷偷哭了好几晚,季雪窗和唐笑则整整沉默了三天。
三天之后,唐笑主动下海,把那些碎片一块一块地捡了回来,研究问题出在哪里。
三个人都对船的结构一无所知,单凭想象和手工,想造出以机械为动力的海船,显然是痴人说梦。
痛定思痛,他们决定放弃最初的思路,改造一艘大的帆船。
然而依靠风力,就必需要有船帆。
季雪窗在岛上找到一种植物,类似荨麻。
他本来的意思,是想能不能织成布料给糖糖添置衣服。
季雪窗瞒着他们,偷偷造了架纺车出来,兴冲冲地当做礼物送给唐意。
唐意目瞪口呆,指着纺车止不住发抖:“老爸,难道你指望我用这玩意织出布,再给大家做衣服?”
季雪窗望着她,理直气壮:“你这么聪明,这种小事应该不难学吧?”
在他看来,只要是个女人,哪有不会缝衣织布的?
这是本能,根本不必学习。
“晕~”唐意揉着额:“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季雪窗瞅着她,很是不解。
“呃,”面对他充满信任的目光,唐意只得咬牙勉强接受这个不可能的任务:“我,试试看,你们不要抱希望。”
在琢磨了一个月之后,唐意终于宣布耐心告馨,非常恭敬地把纺车收到岩洞里当成艺术品收藏。
而那些荨麻,唐意则把它们搓成了绳索,再编织成了船帆。
对这个结果,季雪窗表示非常困惑。
唐笑则很干脆地一句话做了结论:“老季,我看这不是意意的问题,根本是你的纺车做得不对,给谁都不可能织得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