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此症,乃心气不足,痰火内扰导到失眠多梦,头晕心悸,急躁易怒,白日易惓,精神恍惚,舌质淡,苔薄白。要治此症,只服几贴益气宁神,化痰散热的药还不够,得再辅以针灸之术……”
季雪窗捋起衣袖,一边说一边提起笔,洋洋洒洒开了方子交给不三:“等船靠下一个码头,可替公子转方。”
“行了,”慕容铎极不耐烦地打断他:“别跟我来这些虚的,吃了好几贴药全不见效,你就说到底能治不能治吧?”
“王爷此症由来已久,”季雪窗微微一笑:“短期之内要根治恐非易事,得服几剂看效果再不断调整方剂。”
“切!”慕容铎很是不屑:“江湖郎中招摇撞骗,都是这套说词!”
“喂!”唐笑在一旁听得很是不忿:“盛名之下无虚士,王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难道连医仙侠隐的名头都没听过?”
慕容铎偏要跟他抬杠:“那可未必!本王这些年遍访名医,亲身见证,所谓名医,名符其实者少,徒有虚名的人不可胜数!”
季雪窗与他相处了几日,早已习惯了他的无礼,反倒不以为杵,从匣中取出银针,冲他亮了亮:“王爷,请~”
“老季,”唐笑恨恨地道:“他根本不信你,何必为他浪费精力?”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季雪窗淡淡地道:“老夫行医只为济世,岂是图那虚名?”
失眠症极其平常,但象慕容铎这样二十年来不间断地重复同一个梦境的却是他行医多年首次听说。
排开慕容铎与唐意唐笑之间的特殊关系不谈,做为医者来说,这种罕见的病例,亦是可遇不可求,他当然有很浓的兴趣。
慕容铎听了这话反而安静下来,脱下上衣,漫不经心地道:“这几日梦境与之前完全不同。”
“哦?有哪些变化,公子可否仔细说说?”季雪窗一边说话,一边拈了银针在手,在他内关,神门,安眠,足三里,后溪……等穴一一下针,认穴既准,下手又快。
不三在一旁瞧了,忍不住咧开嘴:“公子总算得遇名医……”
唐笑眼尖,已从舷窗里看见唐意从舱房里走了出来,遂扔下众人起身跟了出去:“意意!”
她虽不以之前闭锁,但精神恹恹,船行数日一直都缩在舱中,不愿意与人主动交谈。
季雪窗吩咐不要刻意逗她开心,让她自行恢复。
他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此时见她终于走出房门,自是喜出望外。
唐意转头:“大哥~”
“老季在帮王爷施针,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唐笑假装随意地抬起下巴冲着慕容铎一呶。
“哦~”唐意停在原地,兴趣缺缺。
唐笑冲她招手:“这小子的嘴巴毒,说故事的本事却还不错,你要不要来听听?”
唐意迟疑一下,慢慢地走过来,隔着舷窗观望。
唐笑想起身去拉她,季雪窗已然瞥见,悄悄冲他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强迫她进来,也不要一直看着她,令她不自在。
“之前每次都是从竹林开始,这几天的场景却极乱,而且我自己并不在梦里。”慕容铎很想装得满不在乎,但语气却有些急躁。
普通人做梦,不管多么离奇诡异,本人绝对身临其境,做梦把自己弄丢的人,却也是绝无仅有。
“梅子在不在?”季雪窗问。
“她在~”这是唯一可令他安心的地方,若不是如此,他早暴跳如雷。
“她做了什么?”季雪窗再问。
慕容铎拧着眉,陷入回忆里:“梅子不知从哪里抱了一头通体雪白的银狼回来,那头狼受了很严重的伤,流了很多血,鲜血染红了梅子的素色衣裙~”
不三倒吸一口冷气,失声惊嚷:“我的天,难道远古传说中的狼族之王真的存在?可它怎么跑到王爷的梦里去了?”
唐笑奇道:“什么远古传说?”
“在北越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预言,极北之地有一处神秘的紫竹林,住着一位被狼王囚禁起来的上古女神。她手中握着通往狼族的密钥,找到她就能获得狼族的灵力,拥有统治狼界,人界的强大力量。”
“这种全身雪白的银狼,数千年才有一头,一旦出现,就是狼族兴盛的代表,弄得不好,不但不能驾驭狼族,反而会被狼族所噬,人类就会沦为狼族的奴隶。”
不三满眼虔成,语带神往:“千百年来,北越不断有勇士前往极北之地寻找这处神秘的紫竹林,却从未有过结果。”
他越想越有可能,越说越兴奋:“你瞧,王爷梦里不是一直有片被大雾遮蔽的神秘竹林?现在又出来个狼王!这绝非无的放矢,定是冥冥之中有天意!”
他们王爷将要找出紫竹林,拯救被困的女神,一统人界与狼界!
而他,做为王爷的随身仆役兼侍卫,该是何等的荣光?
“所以,”唐笑诧异地挑起眉毛:“你的意思,在王爷梦里出现的就是传说中的上古女神和狼族之王?而你们王爷,就是那个拥有神秘力量,一统狼界和人界的王?”
“你笑什么?”不三很不高兴,竖起两道眉毛:“你敢瞧不起我们王爷?”
“不敢~”唐笑强忍住暴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道:“只不过,依在下的观察。你们王爷暴戾狂躁的性子,不象是拯救女神的勇士,倒象是那头统治狼界的银狼。”
“呃?”不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王爷是狼王?
让他想想,王爷暴躁易怒,噬血残忍,翻脸无情,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伴……
从这些性子特点来讲,还真有点象狼王哦?
慕容铎见他的目光越来越奇怪,最后竟然往他的屁股瞄来,似乎那里随时会冒出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不由大怒,抬腿将他踹了出去:“看什么看,滚!”
“是,我滚,立刻滚~”不三一个跟头摔出去,爬起来捂住屁股,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哈!”唐笑瞧了他滑稽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捶着墙狂笑出声。
“那头狼,怎样了?”唐意倚着窗,忽地问了一句:“它……死了吗?”
心尖上象有谁突然揪了一把,疼得抽了起来,慕容铎脸色一沉:“梅子带着它满世界跑,笑得不知道多开心。”
“这么说,”唐意怔怔地看着他:“女神爱的是狼王,不是勇士?”
慕容铎一呆,不由自主地强调:“传说中,她是被狼王囚禁起来的,她爱的是勇士。”
唐意低低地问:“是吗?”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大可一笑置之,不必当真。”季雪窗笑着插言:“然后呢,还有什么奇特之处?”
慕容铎缓缓摇头,抬手轻轻按在胸口,脸上的神色似悲似喜,极为古怪:“我不在里面,可是每次做梦,这里,都会很痛,很痛~”
“以前也痛吗?醒来后痛楚即消失,还是会持续?”季雪窗问。
“以前只是焦虑并无痛感。可现在不但梦中会感到疼痛,醒后痛楚还会持续到天亮。”慕容铎怔怔地道。
“会不会是你本身心脏就有毛病?”唐意是不信鬼神的,忍不住猜测:“最近四处奔波,加重了病情?”
“老夫诊过他的脉象,”季雪窗摇头:“王爷身体强健得很,除了精神有些燥郁,并无器质性的毛病。”
“别的我不管,”慕容铎烦燥地道:“你赶紧给我想个法子,让我回到那片林子~”
以前他很烦那片竹林,恨不能一把火烧了它。
可现在,几天不曾梦见,竟然魂牵梦萦,坐卧不安!
“呃~”季雪窗摸摸胡子,尴尬地道:“这个,只怕有些困难~”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控制别人的梦境?
唐意觉得无聊,打个呵欠,自顾自慢慢地踱开。
“你去哪?”唐笑急忙起身,追了上去:“我陪你。”
“闷得慌,去甲板上吹吹风。”
唐笑皱眉:“要下雪了,甲板上风大,久站恐会着凉。”
“我不想回船舱。”
“走,”唐笑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我知道有个地方好玩,带你去开开眼界?”
“哪里?”唐意一脸狐疑。
“跟我来就是了~”唐笑握住她的腕,牵着她一路往三楼奔去。
若他记得不错,三楼好象有间陈列室,里面摆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只是那间舱房上回还任人参观,这次不知是不是多了个慕容铎的原因,重门深锁,禁人出入了。
但这一点小小困难,显然难不倒天下第一神偷的他。
唐意跟着他左转右转,中间还故做神秘地避过数名船员,终于来到三楼,停在一间挂了黄铜大锁的舱房外。
“这里我来过。”唐意停在走廊上,并不想进去。
物是人非,上回她跟小凤受邀来女皇号做客,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可是现在,就算是再稀奇的物件摆在眼前,又有什么吸引力?
“我知道~”唐笑并不回头,从她头上拔了枝银簪,轻轻地拨着锁孔。
“你知道?”怎么可能?
唐意惊讶地挑眉。
咔嗒一声轻响,锁被轻易打开,唐笑小心地把锁取出,推开门拉着她闪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乘机避开了这个问题。
唐意没有吭声,虽然竭力控制,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绕在那只外形简单古朴的粗陶花瓶上。
多么讽刺!瓶身上誓言犹新,原本紧贴的两颗心,现在却渐行渐远,终将背道而驰了!
内心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嚣:扔出去,扔出去!留着它,不论对友情还是对感情,都是一种亵渎!
象被蛊惑,她慢慢地走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抚着瓶身上的花纹。
那只花瓶似有千斤之重,牢牢地粘在陈列架上,拿不起来。
“奇怪,我记得明明是在这里的,哪去了?”唐笑絮絮叨叨着,左翻右找,忽地一阵欢呼,举着一本盖满了玉玺和印章的关文,冲她炫耀。
“什么宝贝?”唐意瞧了他得意的神情,不觉好笑:“看把你得意的!”
“呶~”唐笑得意地把关文递到她跟前:“这上面记录了西蒙航海所经的每个国家,堪称一本活地图,是世上任何宝贝都比不上的。”
“是吗?”唐意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我看看,是不是象你说的那么神奇?”
“我敢担保,”唐笑把关文高高举过头顶:“这上面绝大部份国家和地名,你连听都不曾听过!”
“是不是闻所未闻,待本王亲眼见证之后可辩真伪~”慕容铎冷不丁从架子后面绕了过来,一把将关文夺在手中。
远远看着这两个人鬼鬼崇崇地上了三楼,就知道肯定有古怪,没想到西蒙的船上竟然藏着这么多古怪的东西?
“呀~”唐笑急忙压低了声音警告:“你小心点,别扯坏了,不好向西蒙交待!”
“西蒙究竟是什么来历?”慕容铎缓缓地环顾四周,眼底尽是疑虑。
从他登上船看到那些古怪的长枪和红衣大炮之后,这疑惑就盘亘在心里,此时终于找到机会提问。
“相逢何必曾相识,”唐意淡淡地道:“朋友贵在知心,身份来历有什么重要?”
“话虽如此,”慕容铎眼里迸出寒意:“他若真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该刻意隐瞒,不是吗?”
“呀~”唐笑极忙打岔:“我带意意上来,是想让她放松,你干么要谈这么严肃的话题?来来来,咱们看看西蒙到过哪些地方?有时间,不妨也去逛逛?”
唐意一听不对:“你身为魔龙教教主,难道不打算回教?”
她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但慕容铎的怪病一日不治愈,一日就不可能放她自由,何必凭白拖累唐笑?
“嘿嘿~”唐笑得意洋洋地笑:“我上回送阴阳诀回去,顺便把教主一职辞了,权力移交给了新教主。怎样,我有先见之明吧?”
“为什么?”唐意吃了一惊。
“我接任教主之职,只为找回阴阳诀,以慰恩师在天之灵。”唐笑微笑:“我游戏风尘惯了,不喜欢羁绊,浪迹天涯更适合我。”
“大哥~”唐意怀疑地看着他。
他真的不是为了她,放弃一切?
“姜梅?”慕容铎眼睛盯着关文,逸出迷茫的低语。
“你说谁?”唐意耳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惊讶地掉过头去。
唐笑探过头去,瞄了一眼:“哦~他说的是邀月的皇帝,叫什么姜梅,似乎是个女人!”
“生姜的姜,梅花的梅?”唐意听得清清楚楚,又惊又喜。
“是~”唐笑讶异之极:“你怎么知道?”
“给我看看!”唐意情绪激动,冲过去抢那份关文。
慕容铎紧紧地捏着不放,额上冷汗涔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娟秀的字迹:“姜梅,梅子?”
唐意焦急地踮起脚尖:“慕容铎,给我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姜梅?”
唐笑手快,从神情呆滞的慕容铎手里夺回关文,塞到唐意手里:“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不知道,”唐意摇头:“名字跟我认识的一个前辈,一模一样。应该,没这么巧吧?”
但是,女皇号是艘穿越之舟,它一直在时空的缝隙里穿梭。
如果她因缘际因来到东晋,那么姜梅为什么不可能穿到邀月?
同样的道理,西蒙既然能巧遇她,为何没机会认识姜梅?
唐意定睛看着那熟悉的笔迹,脸色乍红乍白:“难道,真是梅子姐?她也穿过来了,还做了什么邀月国的女皇?”
一直呈石化状态的慕容铎忽地大叫一声,捧住头痛苦地蹲了下去,逸出如狼般地嗥叫。
耳朵里嗡嗡做响,前尘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急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来世,你会嫁给我吗?”
“那么,你愿意给我一个吻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将你的眉眼,印在我的心上!打上专属的烙印,下一辈子,你必须做我的女人!”
他想起来了!
那个瘦弱而倔强的俊美少年!啖星的国师,拥有神秘的预测能力!
还有那个该死的,让他又爱又恨,执着得近乎疯狂的蠢女人!
上辈子,她嫁给了君默染成了邀月的靖王妃。
他成了慕容铎,北越的靖王,一样的封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梅子,她究竟在哪里,可还记得这个疯狂眷恋着他的少年,记得他用血许下的誓言?!
“慕容铎,”唐意骇了一跳,蹲下去,小心地戳了戳他:“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慕容铎伸手,从她的手里把关文拿回来,额头轻轻地抵着那两个娟秀的字迹,痴痴地低喃:“梅子~”
这时,奇怪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姜梅”两个殷红的字迹忽地变成一缕白烟,消失了!
唐意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我,我去叫老季!”唐笑返身就跑,慌乱中却撞到窗户,额头上肿了老大一个包!
“不!”慕容铎缓缓抬起头,神色冷竣,宛如变了一个人:“去叫西蒙!”
“西蒙又不是大夫,找他做什么?”唐意愣住,讷讷地道:“你的情况很不好,得让老季给你看看~”
慕容铎反手握住她的腕,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咆哮:“我说,我要见西蒙!立刻,马上!”
PS:今日临时有事,时间仓促未能加更,明天一并补上,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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