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织就欲双飞,相对浴红衣。
唐意没有想到,有一天,这种只出现在古诗词里的故事,也会真实地再现于自己的生活。
“想什么呢?”澹台凤鸣环住她的肩,贴着她的耳际低问。
“还,疼吗?”唐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抚着他肩上的已变成淡白的齿痕。
“要是疼呢?你是不是让我咬回?”他颇感好笑。
她的歉意来得还真不是一般的晚哪!都过好几个月了!
“我问的是你的伤呢~”唐意轻轻白他一眼。
“我的伤有没有好,你不知道?”澹台凤鸣瞅着她笑:“需不需要再证明一下?”
“讨厌~”好容易褪去的红云再次倏地飞上双颊,她尴尬地垂下眼帘。
他把玩着她的秀发,淡淡地道:“宫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你还担心什么?”
“显然,你还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她不受控制地轻嘲,话一出口,立刻懊恼地闭紧了嘴巴。
这个时候提颖儿,不是自己找抽么?
澹台凤鸣沉默片刻,低低地道:“她只是照顾我的起居,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她的焦虑和不安他全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对颖儿,他有责任,也给过她承诺——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心。
错只错在当初他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不可理喻地爱上一个女人。
他愿意倾其所有去宠爱她,可她似乎并不需要。
唐意苦笑。
他以为只要他不碰她们,她就可以安心。
他却不知道,他不仅仅是她的男人和丈夫,他还是她们的男人和丈夫。光只这个事实,就足够让她心痛一辈子!
“真的!”他急了,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我相信~”见他激动起来,唐意偎过去,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我只是累了。”
“等一下,”他抱住她:“我找个地方坐下,你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吧。”
“在这里?”唐意不禁好笑。
“不好吗?”他颇不以为然:“我批折子累了,就常常在这里泡,睁开眼天已亮了。”
她不会明白,她失踪的这几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心急如焚,偏还要假装若无其事,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她,只能暗地里派亲信去,找不着还不能发火,更不能把焦虑挂在脸上。
他只能一心扑在国事上,不敢让脑子有一刻钟的空闲。
他不敢停下来,怕会被无穷的想象折磨得发疯!
唐意皱眉,心里满是怜惜:“温泉泡久了对身体并不好,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
该有多累,才会泡澡泡到睡着而不自知?
“对身体不好?”澹台凤鸣一听,单手撑着池壁,微一用力跃出了水面,捞了件中衣穿上,返身把她抱了出来:“那就别泡了~”
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呢?
唐意惊骇地低叫着挽住了他的脖子:“我自己有手,干嘛要你抱?”
“我喜欢~”他微微一笑。
“你还不如帮我拿套干净的衣服来。”这么湿答答地走出去,给风一吹,准会变成冰棍。
“穿我的就好~”他得意地笑,塞一套衣服到她手里。
“小凤~”唐意微微苦恼地蹙着眉,低着头瞅着那件明黄的中衣:“你的衣服,我穿着不合适吧?”
澹台凤鸣慢腾腾地转过头来,瞥她一眼:“今天先将就一下吧,大半夜上哪找去?”
他倒觉得很好看,丝质的单衣轻飘柔软,裹着她纤细的身子,有份别致的妩媚。
唐意的心里漫生一丝喜悦,抿着唇看着他笑:“这要是被别人看到我穿龙袍,会不会以谋反罪推出去砍头?”
他略有些好笑地走过去,执起腰间丝带,温柔地环过她的腰,细心地系了一个结:“只是单衣罢了。”
唐意垂眸,看着那双骨节匀亭的男人手,做着这样温柔细致的动作。
看着他的发擦过她的下巴,闻着从他身上传来的与她一样的香气。还有,还有那双手隔着衣料传到她肌肤上的热度……
一颗心忽地乱了,乱得一塌糊涂。
“行了,”澹台凤鸣满意地看着她:“这样就不必担心滑下来了。”
他的衣服,他的女人被他亲手系的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同他与她,亲密无间。
唐意皱起鼻子,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呲着牙抗议:“那也是除了你,别人不能穿的吧?是不是?”
那语气,仿佛只要他敢否定,她就要冲上来跟他拼命。
澹台凤鸣笑了,慢吞吞地答:“不是。”
“不是?”唐意疑惑了。
后宫里,还有多少女人穿过他的衣服,受过这种殊荣?
还是,他根本就有这种癖好?
所有与他欢好的女人,都穿过他的内衣?
这么一想,心里立刻象塞了块破布,又乱又憋得慌。
他取了块棉布,挽起她的秀发,不急不慢地帮她擦拭水珠。
“等一下!”唐意着急地拧着身子,转过头去看他的眼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他装糊涂。
乌黑的秀发柔软,顺滑,带着淡淡的香味,如一首甜美的情诗,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流淌。
他爱上这种感觉,一遍遍地梳理着她的秀发。
“告诉我,还有谁??”唐意心浮气燥,一把揪住他的腕,不让他有逃避的余地。
“呵呵~”他抵住她的额,轻笑:“不是还有你吗?”
“讨厌!”意识到上当,唐意扑上去就是一顿乱拳:“看你还捉弄我不?”
澹台凤鸣也不抵抗,一边扶着她的腰防她跌倒,一边装腔做势地叹:“唉,我的命真苦,下辈子注定毁在你这么个女人手里。”
“哼!”唐意忽地生气了,一把推开他:“我这女人怎么了?怕被我毁了那你去找温柔的去!这宫里不是一抓一大把吗?”
他有点头痛,又有点莫可奈何,心底不是没有歉意,可他是皇帝,那些妃子也都已经娶了,她若总是这般纠结,以后的日子如何过?
“意意~”他想了想,走过去,环住她的腰,轻声道:“不要跟她们比,你跟她们不一样,明白吗?”
她们只是他的妃子,而她,却是他认定的这辈子唯一的妻子呀!
“当然不一样!”唐意气得掉泪:“她们都还活着,而我已经死了!她们都温柔,都贤淑,只有我霸道,不讲理!”
他又好笑又有些生气,强行掰过她的身子:“又说傻话了不是?什么叫她们都活着,你已经死了?合着我刚才抱的是个幽灵呢?”
唐意面色惨白,哑着嗓子吼了一句:“本来就是!”
他该死的说得对极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幽灵,一个来自异世的,没有躯壳的灵魂!
“意意,”他怔了怔,心里掠过一丝痛楚,低低地道:“你还在怪我,不该下那道旨,对吗?”
这下,轮到唐意怔住。
这是哪跟哪?完全两码事嘛!
他从身后抱住她的腰,把头埋进她的肩窝,痛苦地道:“你相信吗?下那样的旨,我的心里的痛绝不会亚于你!”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世上没有比眼睁睁地失去自己最爱的女人,更无能为力,更痛苦的事情了!
二十年前,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妃,为了他的归国,不停地周旋在各种男人之间,朝秦暮楚,送往迎来!
二十年后,他又亲眼看着“她”毫无尊严地曝尸在自己面前,而他还要若无其事地下令将她挫骨扬灰!
那种无力,那种无奈,那种愤怒,那种自我厌弃,那种不分日夜,噬心噬骨之痛,她能体会吗?能吗?
之所以在矿洞塌方,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与她同在,是因为他曾经失去过,知道那种刻在骨髓里的痛有多深!
他情愿与她共死,也不要独活在世上。
他没有勇气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小凤~”察觉到他的颤抖,唐意心里涌起不安,返身环住他:“在船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你忘了?”
“真的?”他半信半疑。
女人都喜欢口是心非,嘴里说原谅,心里还留着疙瘩。
“放心,”唐意白他一眼:“我没这么小气。
澹台凤鸣抱住她:“可是,你有心事。”他能感觉得到。
唐意叹气,慢慢地从他怀里退出来,轻声道:“是我不够好,不是你的问题。”
她不够大度,没办法接受他的那些女人,却也没办法不爱他。
这个矛盾若是无法调和,堆在心里慢慢积累,最终会伤了彼此的感情。
这些,她都知道。
可是,不论她怎么想,也想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只能搁着,假装看不到,假装它不存在。
与此同时,她的心却并变得格外敏感,格外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受伤,就会委屈,就会愤怒……
这样的她,自己都看了觉得矫情从而心生厌恶,他又会怎么想?
她真害怕,时间一长,新鲜感消失,她这抹来自异世的灵魂,对他还会有吸引力吗?
当爱情消失,那她独自呆在这座深宫,还有什么意义?
不如,乘感情还在,乘他对她还有迷恋,在爱情最绚丽的时候分手,或许还能留给彼此一份美好的回忆?
“你的问题,不能告诉我,让我帮你解决?”澹台凤鸣愀然不乐。
他是她的丈夫,又是一国之君,若是连他都不能相信,她还能相信谁?
唐意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上官奕林,若是易地而处,同样的试题摆在小凤的面前,他会交出一份怎样的答卷?
“假如~”她略略踌躇,决定绕个弯试探一下还是值得的:“我是说假如,我们是亲兄妹,你怎么办?”
“你呀~”澹台凤鸣哧地一声笑出来,手指亲昵地点上她的额头:“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怪想法?我们怎么可能是兄妹?”
“我不是说了嘛?”唐意拍开他的手:“假如,假如是兄妹!”
“假如是兄妹,那我们就是乱/伦!”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瞪她:“怎么,这样你高兴了,满意了?”
唐意摒住了气,竭力想装着若无其事,实际却很紧张地看着他,慢慢地问:“那,你会离开我吗?”
澹台凤鸣的心忽地抽紧,狐疑地问她:“傻子,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是兄妹吧?”
她眼里的害怕那么明显,怎么以为他看不出来?
“你别打岔!”唐意十分焦虑,直着喉咙嚷:“就说你会怎么办吧!”
澹台凤鸣看着她,蓦地醒悟:“你的意思,上官奕林跟你是亲兄妹?”
所以,她才会与上官奕林做了五年有名无实的夫妻?
唐意觉得自己快窒息。
他有时很迟钝,偏偏这个时候竟然这么敏锐!
“是这样的吗?”其实,他已不需要答案,她的表情就是最好的答案:“他究竟是谁的儿子?”
或者,他要问的是,她究竟是谁的女儿?有没有可能……
“云锦伦。”唐意当然知道他想些什么,淡淡的三个字,破灭他的希望。
“你确定?”澹台凤鸣吸了一口冷气:“他不会搞错,也不是阴谋?”
“我没那么糊涂~”唐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亲口跟我承认,现住在淞山别院的那个太后,是他亲娘。”
这样,他还不相信关在地牢里的那个,是自己的亲娘?
“这么说,你能重获自由,是上官奕林的功劳?”澹台凤鸣挑眉望向她。
从她说是从淞山别院的地牢里逃出,他就有这个疑问。
若地牢真如她所说如此隐秘,如此森严,她又是如何逃出来的?会不会是太后欲擒故纵,在耍什么把戏?
因此,她这次突然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可信度很低,既始看似很真也需要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后面都可能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稍一不慎,就有可能落进对方的圈套,大战在即,他不想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当然,他很小心,没让唐意看出他的心思,更不愿意被这小小的疑惑破坏了重逢的喜悦。
唐意反问:“不然,地牢戒备如此森严,我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澹台凤鸣没有吭声,只在房子里来回踱着步。
偷梁换柱,利用皇宫的地下秘道从惩戒院的重犯室里直接把清歌劫走;红叶山庄四百家卫的突然消失;唐意的莫名失踪又突然回归……
这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突然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索串在了一起,那些无法想通的疑点,也逐一打通。
一切的关键,原来只在一个上官奕林,只在上官奕林与清歌,太后,三者之间的关系。
只有他,才会如此执着于清歌;也只有他,才会与清歌夫妻相称,更只有他,才可能把已被囚禁了二个月的唐意从地牢里救出来,放她自由。
可是,这个与自己生活,对立了二十年的母后,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姨母,他在一时之间还有些接受不了。
他也完全无法想象,母后被困在牢里的二十年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怎么~”唐意看着一脸凝重的他,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声音也越来越尖锐:“你不相信我?你以为,我跟奕林联合起来,撒了个弥天大谎来引你上钩?”
“你想到哪里去了?”澹台凤鸣哭笑不得,停下来望着她。
“不是就好~”唐意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事情来得很突然,一下子要全部接受,会很难。但这就是事实,奕林不会骗我。”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澹台凤鸣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对自己,好象从来不曾这么信心百倍?
“他是我哥。”唐意叹息。
“他是你丈夫,并且他爱你。”澹台凤鸣一针见血的指出。
他也是男人,他也有妹妹,他也爱过人,他不会对妹妹如此执着。
唐意无语:这都啥乱七八糟的关系?
半晌,她低低地咕哝了一句:“他爱的不是我,是云清歌。”
“有什么不一样?”他睨着她。
云清歌是躯壳,唐意是灵魂。
唐意窒了窒,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敢吐实。
“你和她,有区别的,对吧?”预感到接触到了重点,澹台凤鸣很紧张,扶着她的肩,强迫她与之对视。
唐意的目光闪烁,心虚地垂下眼帘,细声细气地答:“我,不知道?”
这时的她,完全没了平日的聪**黠,明朗俏皮,怯弱迷惘得象个迷失在丛林里,找不到归家的路的小女孩。
他静静地看着她,满是怜惜,弯下身去,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嘴角,微笑:“你怕什么呢?我爱的是你呀~”
她就是她,不论什么身份,什么名字,这辈子,他爱定了她,爱惨了她!
“小凤!”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唐意的防线,她扑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样,她怎么舍得离开他?怎么舍得放弃他?
她哭得那么畅快淋漓,似乎要把压在心里的泪,通通渲泻出来。
澹台凤鸣低叹一声,温柔地环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肩:“哭吧,等你哭完,天也该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