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唐意欣喜地发现,她还有一个同伴。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她被关进来的第十天——她在这里,吃过了第二十九碗牢饭之后。
送饭的托盘被卡在了木板之间,她看到了外面。
有另一个人端着一个与她同式样的银制托盘从左边走过来。
这说明,最少在她的左面牢房里,还关着另一名牢友。
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她萌发了与牢友沟通的想法。
不指望能靠她(他)从守卫森严的地牢里逃出去,起码可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或许她该感谢上官奕林,也可能得益于傅韶华对这间牢房的安保措施的信心,她被送进来之前并没有经过严格的搜身。
换言之,她的首饰,她的手枪,还在她的身上。
她没舍得用手枪去挖墙——那太不合算,速度也肯定不会理想。
她拆开了那只手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墙上抠土下来,抠下来的土,全藏在了炕底下。
一开始,她还担心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因此抠墙的事她尽量选择在晚上。
后来发现,这种担心纯粹是多余。
五天之后,她见到了从隔壁牢房里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
她大喜过望,趴在地上,蹶着屁股朝对面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唐意并没有失望,她非常慎重地撕下一片衣角,蘸着当天中午吃的红烧肉的酱汁在上面写下三个字:“有人吗?”
嗯,她还必需承认一点,牢里的伙食还不错。
比在庵堂要好得多,住了半个月,她可能胖了二三斤。
她把整条手臂都伸进了那个小洞里,确定伸过了墙,探到了隔壁牢房,用力摇晃着手里的那三个字。
她摇得手都快断掉,几乎陷进绝望的时候,感觉手中的布条被人抽走了。
过了几乎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布条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
她忍住雀跃的情绪,把手缩回来,布条上多了一个字:“有。”
血液在布条上浸染开来,红得那么刺目。
“我是唐意,你是谁?”唐意立刻重新写了一句话,送过去。
“戚若琳。”唐意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反复咀嚼。
姓戚的,莫非跟戚雅兰有什么瓜葛?
不对啊,她若是戚家人,为何会关在牢里?
想了半天,得不出结论,唐意索性放弃,选择用问的来得比较快:“你的身份?”
“东晋,德妃。”再回到手中的四个鲜红大字,让唐意震惊得几乎要晕过去。
德妃?那不是应该是叶竹君嘛?
而且她现在被封为慧皇贵妃了,好端端地在宫里,怎么可能被傅韶华关在牢里?
还是说,叶竹君之后,澹台凤鸣又再立了新的妃子,却没有告诉她?
脑子里的疑惑实在太多,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而当她低头,发现手中布条已被血晕染,看不清字迹。
她趴下去,对着洞口嚷了一句:“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能的话,请在墙上敲三下。”
等了半天,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奇怪,那个人难道被傅韶华虐待至残,或聋或哑,无法回答?
盘里的汤已用完,她又不想跟对方一样,咬破手指谈话。
弄得不好,这个工作会长期进行,天天写血书,哪是个头哇?
唐意想了想,只得再撕下一条布,写上:“明天把菜汤留下,再聊。”
“好。”对面递过来一个字。
唐意把撕下来的布条小心地清洗干净,晾在炕边上,打算重复利用。
又把中衣撕成十数条,做完这一切,依然不能平静。
唐意在房里来回踱步,几乎到天亮才睡了一阵。
送饭的小窗口户传来咚咚咚三响,熟悉的银色餐盘出现在窗口。
从没有哪一次,她如此昐望过吃饭。
三步并做两步抢到窗口,把托盘拿进来,三口两口吃完饭,把酱汁全倒在手掌心里,把托盘塞回去。
蘸着酱汁飞快地写:“你多大了,关进来多久了?”
那边也做了准备,与她交换了字条:“澹台宇是我夫君,我没有死,被妹妹关起来了。”
澹台宇是谁?她妹妹又是谁,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唐意懵了,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没时间细想,飞快又写了一张字条传过去:“皇帝是澹台凤鸣,现在是嘉正七年八月。”
那边回过来的的是:“五十,承平六年五月被拘禁,不知多少年了。”
五十岁了?那肯定不是澹台凤鸣的老婆了!
唐意悄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
她对东晋的历史不太了解,承平六年是哪一年,心里也没有概念。
不过,最起码是在澹台凤鸣登基之前,这是肯定的。
换言之,这个德妃,至少被拘禁着失去人身自由已有七年以上。
难道,她竟是先帝的妃子?
唐意悚然一惊:“你妹妹是谁?”
“老天,鸣儿称帝了?我是他的亲娘啊!”那边回过来的布条,让唐意惊得一蹦三尺高。
这,这,这怎么可能?
如果她是小凤的娘,那么住在淞山别院的那个太后是谁?
难道,那个太后是假的?
她又是什么时候把真太后关起来的?
当然,如果太后是假的,那么这么多年,太后为何一直坚持不懈地明里暗里阻挠小凤掌权,打压他的势力就很好解释了。
可是,她为何厚此薄彼,力推澹台凤鳞登基呢?
难道仅仅因为澹台凤鸣胸无大志,他当了皇帝,更加容易被她控制?
一个更大胆的猜想忽地蹿进脑海。
或者,澹台凤鳞是假太后的亲生儿子?
可是,这太想法太可怕了!已不是惊世骇俗可以形容。
小凤如果知道真相,会怎样?
慢着,这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圈套?
傅韶华把她关在这里,设这么一个骗局让她相信,有一个假太后正在冒充小凤的娘,有什么好处?
唐意左思右想,忽地又有些不确定了……
“你是太后?那外面这个太后是谁?”唐意半信半疑。
“我一直以为,若芸会推凤鳞登基,没想到,会是鸣儿。”戚若琳却是喜极而泣。
她在牢里度过了大半辈子,之所以撑着没有死,就是因为牵挂着这个儿子。
她知道,只要若芸一天不杀她,就还有希望见到自己的儿子。
只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这种希望终于变成了绝望。
她本来以为,有生之年,再也盼不到凤鸣。
谁想到竟然意外得到鸣儿的消息。
而她的儿子,没有教她失望。
他,竟然登基做了皇帝!
这怎不教她欣喜若狂?
“你所说的太后,一定就是若芸,我的双胞胎妹妹。”戚若琳长叹。
其实被关了这么多年,不见天日,失去自由,富贵荣华在她眼里,早已成了过眼云烟。
她只盼,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于愿已足矣!
“他们都是你生的,谁当皇帝有区别吗?”唐意小心地试探。
“鳞儿是若芸的儿子。”戚若琳低叹:“你见过他就该知道,他双目重瞳,天生异象。”
其实,当初若芸怀抱着鳞儿来投奔她的时候,先帝很是厌恶他。
她因为这份厌恶,则越发怜惜他,真的把鳞儿视为自己的亲骨肉。
她自问待鸣儿和鳞儿并无任何不同,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有时候,她甚至待鳞儿比鸣儿更好……
谁想得到,她的一片苦心非担没有换来若芸的感激,竟然恩将仇报!
她不但拘禁了她,更占有了她的一切,包括名字,身份,地位,丈夫和儿子……
“你说是小凤的娘,有什么证据?”唐意再问。
傅韶华费如此大的力气,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对她有何好处?
所以,心底里,她其实已经慢慢相信了她的说词。
小凤?
戚若琳笑了:“你一定是鸣儿的心上人,对吗?那你一定知道,鸣儿的心口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紫斑。”
唐意脸一红,不吭声了。